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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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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山,方圆桃花梨树,万安庙。

    庙里的大殿一幢两幢,大殿的东边配殿,为珈蓝。在后院其中一个僻静不偏远的讲堂,里面蔓伸厚重禅远的底蕴。

    寺里寺外飘的是靡靡梵音,荡的熏远佛香,钟楼上大概是一个圆头和尚,有一下没一下的撞着钟,闲缓而隆重。

    老态龙钟的秃头和尚坐在前头敲着木鱼鼓,闭眼颂着珈蓝赞,并无人说话。

    平常信徒如市的厅堂如今寥寥,有一个风烛残年的枯瘦大师、一个满身煞气的将军和两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在场。

    在这间不大不小,底藏华丽圣重的讲堂内,清脆的木鱼敲打声,一下,一下……

    霍缺坐在一侧的方形靠背椅,腰背挺拔,头微后仰,明明是客人,却给人一种主人家的坦然姿态。

    今天,他穿了身薄薄皮革铠甲。

    末,木鱼声戛然。老和尚不甚灵便地从蒲团起身,拿着鼓锤的手停留在半空鼓上。良久,他慢慢突出一口浑浊的气息:“你……”

    突兀的,一个脑门锃亮的小僧直挺挺的进了这四人珈蓝殿,什么都没看,就先喊上一嗓子师傅。

    将军一行人是从偏门来的寺院,所以也没多少人见过他们。

    小和尚喊完师傅也才看到霍缺三人,表情倒是镇定,只是扭头委委屈屈的又叫了声师傅。

    无空大师看上去有些无奈,叹到:“这是老衲膝下蠢徒,无一。”

    这名被老和尚嘴里说的蠢徒,但难掩不了师傅宠爱的无一小僧,长得的确白净憨厚,一面门愣头愣脑的,也难为会做出直挺挺闯进明申‘不许接近’的大殿的举动。

    却是让将军的脸冷凝下来。

    面前的是正对着的凶神恶煞的伽蓝菩萨。

    无空把楠木鼓锤放在木鱼一边的地上说:“你这是作甚来?”

    小僧委屈的说:“你又忘了吃饭啦!”望向无空的眼里忧色十分清楚。

    现已下午酉时,老和尚只在卯时吃了一碗白粥配上萝卜丁。

    无空沉默一息。

    老人家年纪大了,胃口反之也渐变渐小,到了现在,勉强自己吃了几口饭,肚子就饱了。

    他扭头看向霍缺,平静的扯出一张橘子皮,“……见笑了。”

    霍缺站起身来,直视年老体衰的这人,单薄的背被岁月压得微微驼了。

    他没有附上老人的话,只是看着。

    殿内不明所以的就变得紧绷起来。

    吴逍文挺身严肃的说道:“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

    无空大师又次不言语,模糊的老眼快速闪过一丝不屑,“……这么快……就等不得了?”

    霍缺沉稳的答了句:“别墨迹。”

    无空喉咙一哽,差点喘不过气来。胸腹重重的起伏两下,这下是无话可说的陷入缄默。

    片刻,他无奈的说:“……一儿,你先下去。”

    小和尚一愣,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他原地磨蹭了几下,不甘愿的‘哦’了一声,作势就往外走。

    驱走了自己的徒儿后,大师平缓的看向霍缺,示意霍缺将他手两边的属下撤退。

    霍缺说“不必了。”

    “无碍。”

    话里的意思是那小僧留下也无妨。

    无空大师怒气一上涌,再次被噎的词穷。

    这事事关紧要,岂能儿戏!

    老和尚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又滴溜溜跑回来站在他一旁的无心。小和尚卖乖的对他笑笑,十分的厚脸皮。

    无空缓了缓,做好了心里建设后,开始缓缓的告诉霍缺这两年天弈城的情报,和抓到的奸细名单。

    在大师的身旁,圆头圆脑的小和尚低眉顺眼的站着。

    奸细都是假扮成流民被抓的。前两年恰逢旱灾,不少地方闹了饥荒,因为天灾*生活过不下去的百姓,四处分流到各地繁华都城,想着好歹寻个活头。而其中一只,就涌进了天弈城。

    那时城门口还闹了好大的事,城主被换下去一个,好容易才大开了城门。

    奸细就是在这时混进来的。

    万安庙那时候也开了山门,特意空了十来间僧房,施粥济民,广结佛缘。

    那些个奸细也是功夫不到家,没搞清楚庙里还有个无空大师,一个高深莫测的前任暗部首领。

    于是,也是在这伽蓝寺,在这前院,抓了好几个来自塞外黄土的奸细。用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手段,得到了几个奸细名单——都是在天弈城多年的人物,有富绅,有官员。

    摸清了关于外塞匈奴突厥的阴谋。

    唯独没有赵钱这两官。

    但这些抓到的流民奸细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机关用尽,也只知道一缕丝流于表面的情报。还需要一点点的顺藤摸瓜。

    “他们这计划……看上去不是一天就成啊……”

    “我知。”

    “……他们想你死。”

    “我知。”

    无空深吸一口气,说:“……野心,不小啊……”

    将军顿了顿,说:“我知。”

    无空慢步走到伽蓝菩萨下蒲团上,艰难的蹲下身捡起红褐色的木鱼,颤巍巍的。却在直起身来的时候,端着那枚木鱼的动作奇异的十分稳重。

    然后,他以他这个年纪不会有的快速和果断把它硬磕在放着香炉的桌案上,碎了。

    鬚漆的木鱼肚子破出了一张薄绢。

    无空颤巍巍的把那枚白绢攥在手里,平缓地向霍缺一行人走去。

    突然就在这个关节,一直在老大师身旁低眉敛目的小和尚无一猛然骤起,直窜大师枯瘦的身躯。

    一道冷光反射进他浑浊的眼珠子里,和周遭的霍缺三人。

    “乓!”

    一把匕首大力的反弹,直□□红地板砖的黑色缝隙,柄身抖啊抖。

    无一右手虎口发麻,他的表情夹杂着诧异和惊怕,反过头来看,将军已把刀滑入黑鞘。

    无空从小和尚不留情的进攻时,表情就定格在了惊愕上。良久,等事情尘埃落定,才慢慢的醒了。

    对旁的将军一脸冷漠镇定,他后头的两个属下也一副早有预料。

    一边的无一带着小哭腔可怜兮兮的道:“……师傅。”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无空才悠悠的叹出一口浊气,几息之下,更老的脸又萎缩了不少。

    神情恹恹,“……这是奸细名单,拿去罢。”

    霍缺拿过去,一览瞧去。黑森的眼在面儿上的一行字停住。

    从七品州判,汪凌伟。

    当时和赵钱二人一起和一周官员聚见的其中一个,髭须白面,双目炯神,其余的就没什么印象了。单记得一个印象:他和赵钱两人坐的位置相距一个圆桌,疏远少话,看着似乎交往不深。

    偏偏就在顾旦调查赵钱两人,被谁当了把刀子,如何□□时,发现了一个相交甚密的汪州判。

    无空:“你是说……这人?”

    霍缺“是。”

    无空笃定:“他是来自塞外的人。”

    霍缺答:“是。”

    无空:“他可是匈奴?”

    霍缺:“不确定。”

    ……

    是的,不确定。

    不确定他是突厥人派来的间谍,还是被突厥人买通的奸细。这般,无法核实他是否通敌卖国。

    两人在殿中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讨论,神情严肃认真,似乎忘了他们旁边还跪着一个可能是塞外派来的小奸细。

    无一老实的跪着,白净的脸上还是刚才那般低眉敛目。

    无空:“这事关朝廷。”

    霍缺:“他朝上有人。”

    无空神情肃然:“你是说……”

    霍缺:“……朝廷不安静。”

    无空小惊:“那位圣上?”

    霍缺不语。

    无空叹气“这边疆也不见得有多平呐……”

    说完,眼睛才终于瞥向一旁的无一。神情有一瞬的脆弱。

    ——小和尚是他从小就养到身边的,十分亲密。

    “小一啊……”

    他是老和尚他从寺外的山门假山下捡到的,这么多年犹如爷孙俩。莫不是这一开始就是骗局。

    小和尚听到无空发话,这才巴巴的抬起头来:“师傅……”

    “……”

    无空将头撇过去,“……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多年的感情……他还是心软了。

    他终究是老了……

    “你!”顾旦按耐不住愤愤出口。

    无一惊惶的睁大眼睛:“师傅?!”

    无空应了,却是用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

    走吧,回去你的塞外。

    无一的声音更大了,清脆的童声变得凄厉:“师傅!”

    “为什么?他们是坏人!”

    对,为什么。无一不明白,为什么,师傅要袒护这群要伤害师傅的坏人。

    伤害?

    对了。

    无一自以为明白的辩解道:“我不是想害师傅的——我只是想毁了那东西!”

    无空、霍缺、顾旦、吴逍文四人反应看向无措的小僧。

    “他们想害您!”小僧张口的下一句继踵而至。

    无空、顾无两人都愣了几息,霍缺也霎时觉得荒谬。

    “谁告诉你的?”无空把三人想说的话问出了口。

    “一个人。”小僧说。

    “谁?”

    “他是跟着一个大官的后面来的。”

    吴逍文点出:“是汪凌伟,汪巡抚?”

    小和尚想了想,迟疑的摇摇头,很是迷茫:“……我不知道。”

    顾旦忍不住呛声:“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兮兮听人家的傻不傻啊!”

    无一还跪在地上不服气的努努嘴。

    老和尚又沉默了,他说:“走吧……”

    “师傅!”他不明白!

    无空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儿,你大了……”

    “师傅!”无一这下慌了神,或者在他被将军抓了个正形就一直都在慌,最后被师傅的一句赶走炸了出去。

    他不想走!

    他不能走!

    他还要……照顾师傅……

    无空没再理不住扯着自己法衣的一脸要哭出来的徒儿,转头平静的对着霍缺说“施主,贫僧要处理一下家事,回见罢……”

    “好。”

    然后耿直的将军,就领着自己带的一行人走出了迦蓝殿。

    “师傅……”

    殿内,还传来小和尚哭唧唧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