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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明将人丢给沥青后,自顾自地闭关去了。
刘念跟着沥青,白天打理药田,晚上研究噬魂炉,一日日地住了下来。起初几日,他还惦念着哪日靳重焰又会突然找上门,惦念得久了,又淡了。就像以前,他也是这样期待着期待着就淡了。
噬魂炉既能引起摩云崖几个弟子的恶斗,自然不简单,他研究许久,依旧不得其法,眼见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文英待在里面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终于按捺不住,将炉子往怀里一揣,朝袭明闭关的静室走去。
静室建在竹屋后头,中间架起一条曲廊,从药田上方穿过。
刘念就站在曲廊的尽头,静室的门前。
到了这里,他又有几分犹豫。为了仙境冰晶玉,他特意调查过袭明。袭明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高兴时,可以一掷千金,千里迢迢地运送粮食赈灾。生气时,会无缘无故地跑上俗世门派,将人从老到少统统揍一顿,毫无道理可讲。他问起三味心火,已见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当年自己发誓不再踏入不弃谷半步,不管理由为何,总是背弃誓言。一旦袭明证实猜测,自己性命事小,连累了噬魂炉里的众生才是罪过。
如此想想,他又打消了向袭明求助的念头,一转身,就见沥青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念愣了愣道:“我,我想问问谷主,几时放我离开。”
沥青道:“你要离开?为何要离开?”
刘念道:“我并非谷中人,迟早要离开的。”
沥青惊愕道:“你怎么会不是谷中人?谷主赐名藤黄,便是默许你留下了。”
刘念道:“我……家中有父母在等我回去。”
沥青歪着头看他。
刘念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似乎在打量探究着什么。
“你父母双全,真好。”沥青道,“我三岁时,父母遇到一场瘟疫,双双病故,我被姑丈养到六岁,卖给了牙婆,到一个富户家当了下人。”
刘念道:“那你怎会到了不弃谷?”
沥青笑了笑道:“运气好,遇到了谷主,如果不然,我恐怕早成了摩云崖上的无名尸。连深受老祖宠幸的牟天启他们也敢说杀就杀,更何况像我这样的人。”
刘念暗道:若是那日自己没有被袭明带走,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到最后,许是要连最后一颗金丹也爆了。
沥青道:“你父母做何营生?”
刘念对文家了解不多,只好胡编乱造:“做米粮生意。”
“哦。”
刘念看着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不知信了几分,正想说个话题岔开去,就听身后的门“咿呀”一声开了。一只八哥单脚停在门槛上,抬起头,气势汹汹地看着两人。
沥青慌忙行礼:“大师兄。”
八哥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对刘念道:“你,进来。”
刘念疑惑地看向沥青。
沥青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
“呆瓜,看谁呢?说你呢。给我进来!”八哥弹了弹脚丫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朝里走去。
“去吧。”沥青低声道。
刘念进入静室,门自动合起。八哥站在对门的屏风上,居高临下,威风凛凛:“你适才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刘念道:“我想问谷主,何时放我离开?”
八哥伸了伸脖子,低下头,眼睛炯炯有神:“你要去哪里?”
刘念道:“家中尚有老父老母等待……”
“不必编故事,你是父母早丧的面相。”袭明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刘念暗暗吃惊,没想到袭明不仅精通炼制,还善于相术。他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想走。”
“理由呢?”
“不能留。”
袭明轻笑一声:“不许留在不弃谷的人不少,不能留在不弃谷的人却屈指可数,不巧的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不是死了就是残了。”
八哥突然怪叫一声,利爪抓着屏风,将它硬生生地拖倒,自己拍了拍翅膀,撞破窗户飞了出去。
屏风坠地,稀里哗啦,露出端坐后方石床的袭明。袭明倒是淡定:“不必管它。你过来。”
刘念犹犹豫豫地上前两步。
袭明伸出手,手掌向上,白皙的手掌递出无声的邀请。
刘念止步。
两人对峙,一时无声。
最后,还是刘念率先迈开步子,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去碰触那只手,恭恭敬敬地行礼:“谷主。”
袭明手掌一翻,灵活地钻入刘念的怀中,用两只手指将噬魂炉夹了出来。
刘念回神要抢已迟了一步,被袭明一掌推出了五六步。
袭明左掌拖着噬魂炉,右手食指轻轻地抚摸过它凹凸不平的花纹:“魏小人总爱提《万魂录》,噬魂炉在其中排名第一百零五十五,没想到竟真有人将其炼制出来。可惜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刘念惊道:“难道,这个噬魂炉是假的?”
“不假,也不真。”袭明拿着炉子在手心中翻来覆去地把玩,“这是魔修用的,你一个道修要之何用?”
袭明既知它的来历,保不齐也知道它的使用方式,事到如今,刘念也顾不得袭明是否在试探他,实话实说:“我的一位朋友可能被关在里面。”
“哦。”
刘念道:“不知谷主可有办法将他救出来?”
袭明道:“没有。”
回答如此干脆,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的希望遐想。刘念黯然。
“我没有,靳重焰有。”
刘念皱了皱眉。袭明试探得太过明显,他不得不怀疑这次是否也是。
袭明道:“万年寒玉不但可以使尸身不腐,还可以冻结法器。加之,通天宫是道修第一大派,对付魔修的法器很有一套。若有靳重焰相助,你的朋友或有一线机会。不过问题是,如何让靳重焰帮你。”
刘念道:“请谷主指点。”
袭明道:“他时刻不离玉棺,足见看重,何不从它下手?”
刘念道:“如何下手?”
“这是你的事。”袭明突地脸色一变,对着窗户的方向冷哼一声,“你打翻了屏风撞破了窗,还敢大摇大摆地回来?”
八哥两只脚在窗台上愤怒地踩来踩去:“你与他在房里做什么勾当!竟不许我回来?”
“放肆!”袭明挥袖,将八哥从窗台上赶了下去,收回视线,对刘念冷冷地说,“你也出去吧!”
刘念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讨要回了噬魂炉,顺从地退了出去。
沥青在门口等他:“谷主怎么说?”
刘念道:“我在想想。”
沥青道:“不弃谷是人间圣地,这次离开,日后未必有回来的机会,你要三思。”
刘念含糊地应了。
第二日,沥青带他去了袭明的书房,说是袭明准许他暂时使用。
说是书房,却如杂物间,各种书籍混放于一处,横七竖八,堆积如山。
刘念一边看书,一边整理,一边继续研究噬魂炉。功夫不负有心人,倒被他研究出了一点名堂,比如说,用火烧它,它的温度就会升高,能听到鬼魂在炉里哭号。若是遇水,鬼魂们就会破口大骂。刘念试着与他们交谈,他们竟然能听到。从此,刘念又多了一项任务,安抚炉中鬼。
可惜它们鬼多嘴杂,经常听不清楚他们讲得是什么,更不用说找到文英。通过它们的嘴,他掌握了不少炉中的情况,包括只要他不用火烧,炉里就会很太平。
如此一来,他也放下忧心,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袭明的书房里,寻找答案。
一日,他正在房中整书,就听到门口有动静,回头一看,就见靳重焰扛着玉棺站在院落里。
阳光自他的头顶洒下。
白皙的面容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如神祗般高高在上,叫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靳重焰轻轻地放下玉棺,冷冷地看向一脸傻样的他:“藤黄?”
刘念一怔,半晌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新名字。
靳重焰丢了一个袋子给他:“满意吗?”
刘念捡起袋子,将里面东西倒在手里。看清东西时,他摊开的手掌一颤,咬紧了牙关。
靳重焰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满意吗?”
……
满意。
如何会不满意?
他最后一次求靳重焰寻找的就是它,白昆仑石。他本想镶嵌在麒麟玉甲上,以它为阵心,设一个防御阵,可惜,靳重焰并没有答应。事实上,那次是他们在他自爆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不欢而散。
也是那次,他终于明白自己被靳重焰日渐疏远的原因。
不过四个字,贪得无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