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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西侧廊庑的第一间,是黄清荣歇脚的角房。紫宸殿这一圈是天底下何等尊贵的地方,哪有他们奴才能休息的份,也就是混到黄清荣这个份上,才能在这里轮上个小榻,陛下歇息的时候他能到这里合衣滚上一会儿。
此时黄清荣正筒着袖子歪靠在床上,身后站着个小内侍给他松肩,角榻上还有两个徒子徒孙坐在那替他捶腿捏脚。
门帘一掀,外头漏进来的日光刺得人晃眼。他大徒弟拎着一只茶炉进来,笑着说:“今儿天冷,师傅吃一口羊肉暖暖身子吧,膳桌上撤下来特意给您留着的。”
黄清荣瞥了眼上头煨着热热的菜,咽了咽口水,到底摇头,“这东西吃完满嘴膻味,一会儿陛下就该起了,没得讨主子的嫌。”
他徒弟立刻知机地将那菜端下来,将炉子挪近了几分给他取暖,“要说伺候主子的忠心,再也没有人比师父更好了!”
坐在脚踏上的另一人便朝正殿的方向努了努嘴,笑:“那不现戳着一个跟咱们抢着表忠心的么?”
德妃如今声势浩大,她的人也爱跟他们抢活干,陛下的寝殿差不多都叫她给把住了。
说着不屑地撇嘴,“那位看着是抖起来了,可比着当初皇后娘娘的得宠劲可差得远了!”
是啊,皇后当初那可真是空前绝后,宠冠六宫,谁知道这天说变就变了呢?大徒弟小心翼翼地问黄清荣:“师傅您说,陛下连着好几天不见皇后,皇后娘娘这次会不会真的失宠了?”
拿个准话,他们也好知道往后见了清宁殿的人要不要绕着走。
黄清荣老神在在地没吭声。没眼色的东西,还是火候不够啊!生气就说明是还在意呢,什么时候连气都懒得生了,那才是真正地放开了手。只是,能被皇上这样惦记也是一种福气,你当后宫人人都有这造化呢!
大徒弟还想再问,门帘又大掀了开来,另一个徒孙跑进来,急得满头汗说:“爷爷,皇后娘娘来了!”
陛下总不见皇后,他们既不能跟德妃似的底气十足地挡回去,又不能太落了皇后的面子将来在她面前挂上号。这位身子金贵着呢,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他们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这几天,怎么把皇后体面地挡回去简直是紫宸殿上下的一大难题,当然只能由他这个大总管去解决了。
得,看来这觉又歇不成了。黄清荣直起身子下榻,几个徒弟赶紧伺候他穿靴戴帽。
黄清荣抖擞精神瞧了瞧天色,皇后这点也是掐的好,正是陛下该起来的时候,只是有没有心情见她就不知道了。
回到寝殿,齐衡已经醒了,正由宫女伺候着穿衣。黄清荣悄没声地立到一旁,等收拾完了,才觑着齐衡的神色,小心翼翼上前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这些日子皇后每天都来,初时来通传的内侍还会帮着说一句“皇后娘娘来了,带了您爱吃的点心”,被叉出去打了一顿板子,如今他们一个字不敢多说了。替皇后通传从一项美差变成了一种煎熬,也不知道陛下这气要生到什么时候。
正当他以为又是一句不见的时候,齐衡顿了顿,哑着声音道:“叫她进来吧。”
“是!”黄清荣低着头眼睛都亮起来,欢天喜地地跑出去。
***
顾青幂不知道这是几天来第几次来紫宸殿了,这熟悉的宫殿正在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巍峨,好像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她几乎不知道要是齐衡还不见她,接下去她该做什么。她从没觉得他们之间这样远过,只要他不想,她连这道门也跨不进去。
“皇后娘娘。”周有仪从殿里退出来,朝她屈膝一礼。
她今天难得穿了件粉色的衣裳,衬得脸颊娇艳欲滴,显然是日子过得甜蜜舒心的,和从前一个人住在拾翠殿的时候大不一样。顾青幂看着她脸上的笑,心里就跟扎进一根倒刺似的,难道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回到前世的结局?
顾青幂嗯了一声,越过她径直往内殿去。
殿内的人全都被清了出去,两个人站在大殿里显得格外空旷。顾青幂看见齐衡的第一眼鼻子就酸了,也不知是气他狠心还是为自己委屈,恨不得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然而看着他瘦多了的脸,顾青幂又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强打起笑容问:“陛下大安了吗?这几日臣妾见不到陛下,一直很担心——”
“你和齐昊的事,朕都知道了。”齐衡打断她,不修边幅的样子有些颓废。
顾青幂心猛地沉了一下,“陛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臣妾可以解释!那荷包是有人买通了臣妾身边的庞德安来陷害臣妾!臣妾和魏王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臣妾是清白的!”
什么事都没有他会拼死去马蹄下救你?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会互赠私物?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会在花园相见,举止暧昧?他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打扮得像你!真是难得的痴情种啊,还是你真的有什么特别的魅力,让人一个个都为你着迷?
齐衡望着她仓皇的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心里说不清更多的是生气还是失望。
“成婚之前的事朕可以不去管,但是你不应该把朕当做傻子。”齐衡垂下了眼帘,语带嘲讽地问,“朕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顾青幂没想到付出全部等来的却是他这句话,再也顾不得什么,眼泪扑朔朔地掉下来,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你是我的夫君!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夫君!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你说过要相信我的!我和齐昊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连一丝一毫都不喜欢他,我恨他!”
“因为恨他,所以才要嫁给朕吗?”齐衡任她抱着,双手却紧紧地垂在一侧,闭起眼睛笑了笑,“你告诉朕,为什么要换掉身上的蜜合香?”
一年多前她回了顾府,所以中毒的原因任何蛛丝马迹都找不到,直到现在,他才确定原来那差点要了他命的毒,竟然真的出在她身上。那她进宫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在他身边的温柔婉转、笑靥如花的时候,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这张绝美的脸庞,他竟然看不透。
顾青幂明白他全都知道了,可自己除了否认竟没有一点办法。她激烈地摇头,哭得语无伦次,“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陛下,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害你!是齐昊利用我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根本没安好心!你不知道他的野心,他一直都是在伪装,他装成好儿子好臣子,可他从来都想杀了你自己做皇帝!陛下你一定要小心!你一定要提防他的野心!”
东窗事发,她却将所有事情推到别人身上。但凡她愿意坦白,至少他还会相信她光明磊落,可现在这种苍白无力的狡辩只会让人觉得不齿。
齐衡推开她,满心失望。顾青幂颓然地滑落在地上,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十指紧紧抓住他的衣摆,“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但你一定要提防齐昊!他要害你!”
齐衡皱眉,抽身直接从她身侧跨了过去,“你下去吧。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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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冷得像座巨大的冰窟,年纪小的宫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就连黄清荣踟蹰着也不敢上前服侍。陛下和皇后终于大吵了一架,皇后几乎是晕着被人抬走的。陛下虽然也发了话让太医去清宁殿,但始终没有再去看过皇后一眼。这是要放开手了吗?黄清荣十分唏嘘地想。
锦帘撩起,周有仪端着茶点仪态万方地走进来。众人一见她来,隐隐都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有人要出头,陛下就算撒气也不会撒到他们身上了。要说紫宸殿是个冰窟,如今德妃就是里头唯一的一颗不怕死的火种。
“陛下,天已经晚了,歇一歇,用点点心吧。”周有仪笑盈盈地将东西呈到齐衡面前,伸手取过宫女手里拨火的金针,挽起袖子将案前的几处灯盏都拨亮了些。她很聪明,没有劝他别看了或者劝他睡觉,他要看,她就随他看,只为他掌灯研墨,为他准备好熏炉茶点,让他没有一丝后顾之忧。
齐衡没有理她,到底搁了笔,拿过茶杯喝了一口。
周有仪便在一旁同他闲话几句家长,诸如今天膳房的水被冻住了,缸都裂了好几口,宫里何处屋檐下冰棱结得有两尺长。末了,小心翼翼地问他:“近几日天极冷,陛下要不要到玉华宫去避避寒气?”
玉华宫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眼前不断浮现当时他与顾青幂相处的一幕幕温情。再看这寂静的紫宸殿,无一处不留着她的痕迹。她的一颦一笑,早已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夫君!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害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顾青幂的话在他心里翻涌,刺得脑仁生疼。
齐衡烦躁地放下茶盏,“不必。”
周有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改口道:“其实东都行宫的温泉也很不错,陛下要是在京里住腻了,不如去东都散散心?”
齐衡撇开她站起身,“朕出去走走。”
齐衡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冷月无声,将他孤独的背影拉得悠长。
负手独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朝和后宫的连接处。宫门还没落锁,从这里望去,第一座宫殿就是皇后的清宁殿。夜色里,清宁殿高大宏伟,灯火辉煌如水晶宫。
这个时辰她不知道在做什么?用过晚膳没有?别人不知道,但太医令来的时候他还是问过,知道她没有好好吃药。
齐衡停下脚步,望着熟悉的宫殿心中五味陈杂。
那日他站在紫宸殿里看着她被人扶出去是有一丝后悔的。他想过要听她解释,可不知怎么最后却走到了这步田地。他想过放下,给自己一个解脱,可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就连漫无目的地行走,潜意识也会将他带到这里。
她像是一朵带刺的花,被他全心全意地包裹在了心里,想要□□,倒刺也能将他伤得鲜血淋漓。就这样进不得,远不得,看不得,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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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日,顾青幂得到消息,齐衡要移驾东都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