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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贴好春联,厨房饺子可以出锅了,白玉娴进去帮忙,正好碰见余母悄悄地夹了一个饺子扔到地上,装作是无意间掉落,然后才开始捞饺子。
白玉娴努力查了查原身的记忆,骤然明白了余母的用意。
这时候不能明目张胆地烧纸、祭祖,不能遵循旧风俗,于是聪明的劳动人民就想了这个法子,在饺子出锅时丢一个、或者半个、或者一角的饺子在地上,算是祭祖。
热腾腾的饺子陆续端到堂屋放在八仙桌上,桌面上犹如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等余庆国在院中放完鞭炮,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下,余奶奶坐在上首,左手边是余父、余母,右手边是余庆国、白玉娴,下首是余庆安,长幼有序。
除夕最重要的是年夜饭,丰盛的年夜饭和中午吃的一顿肉馅饺子只有家庭条件特别好才能吃到嘴里,很多人家吃得简单一点。不过,无论贫穷和富贵,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倾尽所有整治一顿最好的饭菜,期盼来年更好。
余家这顿饺子是纯的五花肉馅、白面饺子皮,皮薄馅大,像一只只小元宝。
上桌前,白玉娴拿来圆口鼓肚颜色棕黑的蒜臼子,用木杵把里面的蒜泥拨进空碗里,倒些酱油醋和香油拌了拌,调匀,分别倒进四个小碗,然后将小碗放在各人跟前。
余奶奶跟前放一个,余父余母跟前放一个,她和余庆国跟前放一个,余庆安跟前放一个。
余奶奶咧开瘪瘪的嘴巴,笑眯眯地对余庆国道:“我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说你吃肉馅饺子喜欢蘸着蒜泥一块吃,你媳妇记住了,包完饺子剥了好几头蒜,拿蒜臼子把蒜瓣捣成泥,蒜泥捣得那叫一个细哟,快要成糊糊了。”
余庆国满眼都是我媳妇如此关心我的欢喜,在座其他诸位的目光刷的一声落到白玉娴身上,她腾地脸红起来,辩解道:“奶,我可不是为庆国弄的,我自己也喜欢吃肉饺子蘸蒜泥。”
蒜是好东西,对健康有益,白玉娴一向不嫌弃。
至于吃过蒜泥后嘴里口气严重压根不是问题,嚼一把生的花生米就能消除掉了。
余奶奶点头笑道:“是是是,你也喜欢吃,你也喜欢吃,你啊,跟庆国真不愧是小两口儿,连爱好都一模一样。”
余母怕白玉娴害臊,忙递了一双筷子给余奶奶,岔开道:“妈,天冷赶紧吃,别让饺子凉了,肉馅饺子凉了可不好吃,您快尝尝味道怎么样,庆国他爸剁饺子馅儿可是整整剁了一下午,选用的是上等五花肉,七分肥三分瘦。”
“好吃,香到心坎儿里了,由此可见,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红火了。”余奶奶夹个饺子用仅剩的两三颗牙齿咬了一口,催促大家道:“你们都赶紧吃,别凉了。”
白玉娴等长辈都吃了,她才端起碗,夹饺子咬一口,唔,好吃!
五花肉馅只有葱姜酱油盐来调味,更体现出了肉的天然清香,香浓多汁,肥而不腻,这是真正的健康猪肉,绿色猪肉,蘸着蒜泥吃更是绝妙好滋味。
饭后白玉娴没忘嚼一把颗粒饱满的花生米,又回家刷了刷牙,余庆国依照媳妇的方式做了一遍,对着手掌哈气,闻一闻,果然没有蒜味了,“玉娴,别说,你这法子还真管用,以后就不怕吃蒜嘴里有臭味了,赶明儿搞几张票也给爸妈买牙刷牙膏。”
“供销社卖牙刷牙膏又开始收票了?”白玉娴停下清点东西的动作,满脸诧异,她手里在外面买的牙膏所剩不多了,顶多够她和余庆国再用一个月。
“是呀,限量销售,可不得收票。”余庆国叹气,啥时候不用凭票买东西才是好日子。
白玉娴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她手里那些票证中没有本地的牙膏票,牙刷票倒是有两三张,留着以后换牙刷时用,“不说了,帮我把东西整理一下。”
一两百块钱听着不少,是一笔巨款,能买一两千斤毛粮,可是换成工业品,价值一两百块钱的东西就不多了,除了几块薄厚各异的布料和一条羊毛毯,就是一双三节头的黑色牛皮鞋、一个手电筒、一件军棉袄和几斤混纺的毛线。
卖鞋的送了皮鞋,卖成衣的给了棉袄,卖手电筒的送了一个手电筒,卖布料的这回替亲戚出手,送了一大块宝蓝色羊毛呢,其他布料和毛线不知道是哪家买到手拿出来换肉了。
白玉娴查看一番,很快就做好了如下分配:
手电筒留用,家里正好缺一个手电筒,布料等过完年给家人做衣裳,一人一身还能剩一点,羊毛毯孝敬关节不大好的余奶奶,皮鞋孝敬鞋码和余庆国一样的余父,军棉袄孝敬给余母,全当新年礼物了,几斤毛线孝敬娘家祖父母,差不多够一人织一件毛衣或者毛裤。
傍晚去帮余母做年夜饭的时候,白玉娴就和余庆国把东西带过去,连同她给余奶奶织好的毛衣,因余庆安在跟前,他们就没说是野味换来的。
余奶奶这件毛衣用青红两色羊毛线,如果全用青色,剩下的青色毛线就不够给余父织了,所以白玉娴用两色毛线交错着织。余奶奶身形瘦小,所需毛线不多,织的速度也快了不少,赶在除夕前织好,至于余父余母的就要等一些日子了。
“哎哟,这可是羊毛的,摸着就是软和。”看着白玉娴把羊毛毯仔细地铺在自己床上的褥子上面,然后覆盖一层棉被单,顺手把厚棉被叠好码在床尾,余奶奶满眼慈爱,她真是有福气哟,儿子儿媳孝顺,最疼爱的孙子和孙媳妇也这么孝顺,有啥好东西都想着自己,还给自己零花钱,整个顺河大队的老太太都比不上自己。
余庆安眼馋那条纯羊毛毯,跑过去坐在余奶奶床沿上不肯下来,一边用手隔着被单抚摸着底下的羊毛毯,一边说道:“哥,你哪来这么多东西?这羊毛毯可是上海货,没门路根本见不到,我快结婚了,想买一条羊毛毯,愣是没找着门路。这皮鞋是北京的八达岭牌的吧?好几十块钱一双呢,可惜我穿的鞋小了两个码。国红买过一件军棉袄,花了二十多,配着蓝裤子可好看了,羊毛线也是二十多块钱一斤,这么多东西得花一百好几十吧?”
余庆国笑笑没说话,白玉娴却道:“可不是,你哥一个乡下农民,没个正经工作,更加没有弄票的门路,千辛万苦地打了点野味,就留下几口吃的,其他的卖到收购站,得的钱不够买这些东西,得另添钱,可是一到冷天奶就腿疼,爸的旧皮鞋穿了几十年,补了又补,妈的棉袄硬邦邦的不知道几年没换新棉花了,总不能晚辈穿新衣新鞋,让老人穿着破衣烂衫过大年吧?你哥求爷爷告奶奶的,跟个孙子似的,好不容易才托人把东西买到手赶在年前寄过来,昨儿得到信,今天一大早就去拿来,辛苦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白玉娴满眼心疼地看着余庆国,是真心疼啊,他余庆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弟弟?别以为她没听出余庆安的话外之意,他想把羊毛毯和皮鞋据为己有,但因为皮鞋的鞋码比他穿的大了两个码,羊毛毯自己给余奶奶铺在床上了,他才没敢明说。
余父余母是余庆国的父母,自己孝顺公婆和余奶奶是天经地义,对大姑姐好是大姑姐对他们好,凭啥对贪得无厌的小叔子好?她可没这份善心,连衣服都不给他做。
白玉娴说完这番话,又似真似假地对余父余母和余奶奶道:“奶,爸妈,庆国和我孝顺您们几位的东西您们千万别舍不得用舍不得穿,赶明儿我得看着您们有没有穿有没有用,要是送给别人做人情,践踏我和庆国的一番孝心,我可是不依的。”防的就是余庆安,哼!
“好好好,明天一大早就穿上,别人问时就说是我儿子媳妇孝敬的。”明白儿媳妇话外之音的余母笑着答应,余奶奶也一个劲地点头,把毛衣放在枕边准备大年初一穿。
余庆安很有眼色,他要是真不识趣,也难在工厂混得如鱼得水。
他赶紧下了床,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递了一根给余父,又递了一根给余庆国,后者父子两个偶尔喝点小酒却不吸烟,顺手夹在耳朵上,帮忙烧火做饭。
余家的年夜饭比往年更丰盛,满满一大桌子摆的都是硬菜,红烧家猪五花肉、红烧野猪五花肉、红烧野兔肉、红烧大鲤鱼、红烧排骨,皆是大荤,除了葱姜蒜以外没放任何配菜在大碗里充数,还有炖野鸡、炖野鸭、炖老鹅、炖肘子,都是清炖,炒鸡蛋、炒腊肉、炒香肠、炒猪肚、炒肥肠,全用红椒和蒜黄配着一起炒,凉拌猪耳朵、凉拌花生米、凉拌黑木耳,加上清炒白菜心一共十八个菜,饭是浓浓的小米粥,主食是白面大卷子。
所有人都满脸笑容,余母道:“一年比一年好了,往年能吃饱就不错了,哪像这两年能吃上肉。今年庆国娶了媳妇,明年庆安结婚,你们的终身大事办完了,我和你们爹就放心了,好好过日子,争取明年过年比今年更好。”
余庆国笑着应是。
白玉娴很讲究养生之道,面对丰盛的年夜饭也没有大吃大喝,每样菜吃两口,再喝一碗小米粥就有六七成饱了,倒是余庆国父子三个都是大胃口,风卷残云似的,饭菜没多久就去了一大半,唯独红烧鲤鱼只有白玉娴吃了两筷子,别人都没动。
年夜饭必须剩菜,尤其得有鱼,叫年年有余。
“妈,明儿近房家的孩子来拜年,您看我们给多少压岁钱比较合适?还有姐姐家的外甥们。”因为大年初一不能扫地,扫地把财气扫出去了,所以白玉娴洗刷完碗筷,把堂屋地上的垃圾扫出去,突然想起压岁钱,就开口询问,她和余庆国给的压岁钱可不能超过公公婆婆。
余母想了想,道:“十几年前哪里需要给钱,给口吃的就是大恩大德,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上别人家里拜年、吃饭,也就这几年年景好了,才开始给压岁钱。我和你爸给你姐姐家的外甥外甥女们是一人一块钱,你们叔婶家的孙辈是一人两毛钱,其他近房家的小孩都是一人一毛,远房的给点炸果吃,压岁钱你们俩减半给就行了。上回你姐姐们来下节礼,我说你是新婚第一年,你娘家肯定来人接你回娘家,就让庆国初六去接他们,要不是初四让庆国去接你们姑姑,初四去接你姐姐们也不错,你心里有个数。”
白玉娴点头,问道:“初二庆安得去接他对象吧?我娘家来人晌午一桌吃饭能行么?”原身的记忆里就有这么一条规矩,谈婚论嫁中的青年男女,在大年初二这日一早男方要去接女方来自己家里,就像认门一样,如果初次去接就要给见面礼,如果认过门了就不用给。
“咋不行?人多热闹,就让庆安初二去接国红。”
“那好。”余母怎么说,白玉娴怎么听。
确实像余母说的,人多热闹,娘家来接她的人得在婆家吃午饭,下午自己跟来人回娘家。
顺河大队没通电,黑灯瞎火的,又没什么娱乐节目,加上国家破四旧,家家户户都不守岁,早早吃完年夜饭就结束了,她和余庆国也回到了自己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