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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因为在战时,又因为英武将军失踪,当然,外界并不知道,这件事在军中算不得秘密,可是因为上头下了噤口令,也没人不怕死的往外宣扬,气氛格外紧张,进出都要经过严密的盘查,祈云一行人又显眼,一出现在宣州城南门就受到了负责把手的官兵的严密对待,在侍卫出示北平府将军府令牌后,虽然受到的对待有所好转,也没能立刻进城,待到守卫的兵士回禀,过了小半刻钟,才来了一个都统,是祁云亲兵队伍里的,认了人,才放了行,那都统见着芸娘,眼圈一红,“芸娘子.....将军她.....”
芸娘疲倦的制止了他,问:“陛下可在宣州城内?”
“在。在曾经的宣州守备府内。宣州城内粮草不足,鞑靼宣降,若再寻不回将军,陛下.....陛下.....”陛下可能就要放弃寻找将军了。
芸娘点头。“我知道了。先寻个地方让我们落脚,再禀告陛下,北平府带二十万石草粮药物求见陛下。”
那都统脸色一喜,就知道芸娘子来了肯定有办法,若是有足够的草粮食能支撑下去,陛下就不会放弃寻找将军了。忙领了芸娘一行去安置。
芸娘一行一出现在宣州,林震威就知道了,心道:倒算她还有两分情谊,也不枉云儿厚待她。
祈云失踪这么久,又是这么个危险的时候、地方,林震威心里其实大致明白了,只是到底是自己疼爱了许多年的嫡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难以死心吧了。他是一国之君,肩负着许多,鞑靼已经降服,边境取得了安定,胜利的边角已经吹到了京城,这里却是不能久待,也久待不起,他知道北平府定然还有筹备粮食,可纵容粮食问题解决了,那巨大数额的军饷.....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到底是穷惹的祸,林震威心里又伤感又惆怅,到底什么时候能国富力强,钱银粮草多到仓库都堆放不下?他想起秋云山给自己描绘过的万邦来朝的盛世景象,再想到自己的女儿,忽然心底一阵刺痛——
芸娘被安排住到了祈云的帐篷。她的出现引起了广大军士的注意,大家都知道这是北平府财大气粗的管事娘子,见到她文弱秀雅,颇有些出乎意料,但似乎又是情理之中,因芸娘月余风尘仆仆、餐风宿雨赶路,大腿两侧皮肉被马甲魔得皮开肉绽,连走路都难,不过耐力勉强支撑着,风度仪容,实在比不得平时,是故也没引起多大的惊艳,众人只道这小娘子知道祈云将军失踪千里赶来,这么一个弱女子,倒是个重情义之人,又因多受她好处,心内多生感激佩服之意。
芸娘待在祈云的帐篷,看着、触摸着这许许多多她用过的什物,空气里仿佛还存在着她气味,她人却不知所踪、生死难测,心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听到那领他们来的都统禀告的声音,忙把眼泪擦了让人进来,她问了祈云失踪的前后经过,只是那都统也所知不多,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作罢,心内焦急痛苦更加两成,现今别无所求,不顾自身安危,但求她平安归来罢了。她稍事歇息,整理了仪容,即去求见林震威,也没受到为难,即有公公通报领她进去晋见。
林震威见着跪在地上参拜的芸娘瘦弱憔悴,虽然风度因为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显得依旧雅致,倒不似曾经私下肖想的那么美不胜收、妙不可言,心内生出一种说不出是唏嘘还是惆怅又或是其他的莫名情绪,暗叹一声,道:“起来吧。你千里迢迢赶来,想来是已经知道云儿失踪的事了?”
“是,赖大皇子殿下告之,心急如焚,连草粮也顾不得只能托殿下运送,匆匆赶来,惊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她只字不提自己收到祈云手下发出的密信,只推到大皇子身上,无形中等于告了了大皇子一状——
果然,林震威脸上微微变色,兰之(林思安的字)怎么跑到北平府又怎么知道祈云失踪?他姜是老的辣,只稍微一转,就知道怎么回事:林思安注意北平府动态,军中有耳目。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气,做皇帝的最忌惮的就是结党,林震威也不例外,自己还好生生的在呢,儿子的手就伸到自己碗里,如何能不气?只是他素知芸娘“狡猾”,这里面何尝没有告状的意思,是故心内气恼,脸上也不显,只淡淡道:“你有这份心意,难能可贵,说什么恕罪呢。且起来说话吧。”
芸娘谢过,林震威见她眼圈泛红,心内生出一些怜惜,又喜她对祈云真心实意,语气不由得平和一些,知道粮草、贩卖火器、火_枪一事俱由她筹谋,不由得多问了几句,芸娘一一详细告知,并且加插不少北平府民众、祈云对他的敬仰、砸锅砸铁也必然要支持陛下等等好说话,听得林震威欢喜,忧愁略减。他想:这小娘子固然是替云儿说好话,若没这真心实意,又哪做得这许多事来?想当初大皇子去江南治灾,要这要那,搜刮国库快一空,可北平府运来了这么多衣服鞋袜草粮药物,哪个不是自己想办法、自己掏荷包?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高下立现。林震威对林思安的不满更涨了几分。
“既然你知道,朕亦不相瞒。军中耗费甚巨,纵有你二十万草粮支援,恐怕亦不能久待,云儿却不知所踪,这委实教人为难。”他目光耿耿地看着芸娘,看似陈述的说话,却包含着试探、评估之意:我现在进退两难,要回京,女儿还没找到,回不去;不回,捷报已经传回了京城,不按期出现恐怕引起民众非议,且军粮不继,待不久。你不是很聪明很能干,你倒说说怎么才能两全其美?
芸娘再度跪下:“陛下,我在帐中听闻鞑靼有使者来递交停战协议?”
林震威颔首表示是。
“鞑靼狼子野心,求降,不过因为没有再战的能力,他日歇过气来,难保再重蹈今日之覆辙。“
林震威愣了一下,这跟他说的好像没相干吧?但还是搭话问:“那你以为如何?”
“陛下,将军府中下人去缅丁筹办粮食之时发现缅丁好几个土王互相虎视眈眈互相制衡,后来某甲土王得了一些火器,实力超过了其他土王,一时胜利就倾向了某甲土王,然后某乙得知内情后,也去弄了一些火器,而某甲为了保持胜利,联合了某丙,某乙不甘落后,也联合了某丁,一时彼胜一此胜,来来往往,难分胜负,只窝里斗得热乎,连昔日外国之间的龃龉,也难以顾及了。草原多外夷,女真、元人、金人.....何不以以夷制夷,让他们蚌鹤相争,我们只管作壁上观,不外最初耗费一些钱银暗下里支持,却能免日后之祸患,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这些话的深层次意思是:除了让他们窝里斗不祸害我们,我们还能买火器赚钱咧。等到他们斗得连口饭都吃不上,还不是得跪求我们?到时候还能横起来?
林震威细嚼她的说话,只觉得极妙。暗叹息她身为女儿身,不然又一国之栋梁——可太过聪明,算无遗漏,又无疑过于可怕,又似乎女儿身最为恰当——一时间,忌惮、欣赏;杀与不杀心思交错盘缠,一时无语。他深沉地看着地上跪伏的瘦弱女子,那无形却胜似有形的眼神让芸娘一下瑟缩了,忙更低地俯下身子,惶恐地告罪:“臣女不知天高地厚,妄议国事,臣女知罪,求陛下降罪。”
那小心翼翼的态度让林震威难得地有些不忍——她费劲心思说出这等安邦之计,何尝没有求饶保命之意?倒是自己心思过深,容不下人了,心下怜惜之意顿生,看那跪伏的瘦弱身影越发可怜,“起来吧。”
芸娘谢过起来。
林震威忽然叹息了一句,状似无意地道:“你肖似其父,善谋策,精文书,且回去写个计划书与朕吧。”虽然两全其美的法子没得到,这个也算意外之喜。
这是听进去了,且她的小命也暂时保下了。“将军待臣女情谊深厚,求陛下准许臣女领将军营中亲兵留在宣州府等候将军归来。”芸娘又道,这等于给出了林震威又要寻找女儿又能回京的两全其美的方法——这也符合林震威预想方案办法中的一个。
等候?林震威眼神闪了闪,逼视着芸娘,“你觉得云儿会没事?”芸娘抬头,两人视线相对,林震威看到了芸娘眼中的坚定:“陛下乃国之君主,受命于天,将军乃陛下的血亲,自然亦受上天眷宠,必当平安归来。”
“若云儿.....不测呢?”终究不忍说“死”字。林震威看见芸娘的坚定的眼波碎了——
是的,碎。
那是一种深层次的、极力掩饰、自欺欺人,却再也控制不住的恐惧。
“不会的!”她低低的道,然后又加强肯定似的重复了一句:“不会的。”可是那低垂的,细弱得像是随便一折就会断掉的颈脖证明了她内心并非如此的肯定坚定。
林震威见她那个模样,莫名生出一种“欺人太甚”的悔意,他疲劳的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此事日后再议。”
挥退了芸娘,想到诸事烦杂,林震威不由得心浮气躁,在房内转了几圈才勉强压下去,吃了些饭食,被宦官劝着去睡了一觉,作了一个梦,梦见他站在一面大镜子前,镜子里另有一男人,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忽然间,男人的头掉了下来,砸碎了镜子,碎片与鲜血飞溅,触目惊心,其中一块尖锐的镜子带着血丝凶猛的向他飞了过来,他躲避不能,眼看就要被刺中,他一惊之下,醒了过来,但觉浑身汗湿。
太不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