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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像是要睡着了。
全身无力。
头很重,眼皮也很沉。
边南知道自己大概是被谁一脚踢晕了,他初中时因为带病训练太累了晕过一次,跟现在感觉不太一样。
被踢晕的滋味儿不怎么好受,虽然一点儿都不疼。
眼前一片浓浓的黑雾,什么也看不见。
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声音,却什么也听不清,嘈杂而混乱。
声音忽远忽近,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万飞的吼声。
帮手来了吗……真他妈慢……
各种声音渐渐远去,最后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边南感觉自己再次有了浅浅的意识。
像是在做梦,醒不过来,却也没法再继续睡下去了。
像是被关在一个闷罐子里,能呼吸却并不畅快。
全身都因为疲惫而发软。
怎么了?
在哪里?
眼前有了光亮,带着光晕的白色。
邱奕的电话。
潘毅峰。
工地。
血和刀。
“给我……松手……”
邱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邱奕!
画面在边南眼前飞快地旋转而过,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他的眼睛被刺激得一阵发疼。
“醒了?”有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小南?”
“阿……姨?”边南听出了这是林阿姨的声音,有些吃力地再次睁开眼睛。
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听起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是我,你总算醒了,”阿姨轻声说,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没事了,先别动,等医生过来,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他早上刚回去。”
“邱奕……”边南皱着眉,看到了在自己上方挂着的吊水袋子,里面还有大半袋。
阿姨没有回答他,给老爸打了电话。
医生过来看了看他,跟他聊了几句,然后跟阿姨说没什么问题了,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
边南一听还要“两天”,顿时就有点儿急,想要坐起来,刚动了动胳膊就觉得全身一阵酸疼,估计身上被砸成斑马了。
“阿姨……”他不知道自己在医院多长时间了,想知道邱奕的情况,想知道万飞的情况,但刚开口就被阿姨打断了。
“我不清楚,”阿姨脸上带着笑容,“你爸爸一会儿就过来了,他守了你两天,早上我刚替下他。”
边南闭了嘴,没再说话。
本来他想再问问自己手机在哪里,但阿姨的笑容掩饰不住她的不满,这件事是他惹了麻烦,他不想再让阿姨和老爸不爽。
老爸来得很快,拧着眉一脸疲惫。
“爸……”边南看到他,立刻挣扎着想坐起来,阿姨扶住他,拿了个枕头垫在了他背后,他看着老爸,“对不起。”
“不说这个,”老爸摆摆手,盯着他看了看,又转头问阿姨,“医生来过了?”
“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问题了,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阿姨拍拍老爸的背,“没事了。”
阿姨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晕不晕?”老爸问他。
“不晕,就是没什么劲。”边南回答。
“你躺了两天,肯定没劲,”老爸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边南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胳膊,身上和手上都缠着绷带。
“手差点伤到筋!你这是运气好!要是断了,就算接上也会影响手的动作!你懂不懂!”老爸指着他的手,“以前你打架,我就想着你年纪小,叛逆,怎么现在还能打成这样!”
边南没有说话。
“你太不让人省心了。”老爸重重叹了口气,拿过椅子坐在了他床边。
“对不起,”边南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试着问了一句,“爸,我朋友……”
“在看守所里呢。”老爸说。
“什么?”边南在床上差点儿蹦起来,“谁在看守所里?邱奕?还是万飞?怎么会在看守所里!”
“万飞没事儿,”老爸皱着眉,“有人报警了,警察去了,不在看守所里呆着上哪儿呆着!”
边南觉得自己手脚一阵发凉,万飞没事,那就是邱奕在看守所里!
他有些喘不上气,半天才压着声音喊了一句:“邱奕是被打的!他怎么会在看守所里!他都被打成那样了!那不是正当防卫吗!”
“正当防卫?人都捅进医院了!就算是正当防卫,调查清楚之前也一样要呆在看守所里!”老爸有些生气地站了起来,指着他,“要不是我找了人,你也一样!”
“爸!”边南顾不上手上还扎着针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又想干什么!”老爸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再操心了!”
“爸,”边南也一把抓住了老爸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捅人的是我啊!不是邱奕!”
老爸愣住了,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潘毅峰拿了刀要捅邱奕,我抢了刀,”边南的手抖得很厉害,“当时太乱了,我不知道我怎么捅着他的,但真不是邱奕捅的!”
“闭嘴!”老爸压着声音吼了一声,“讲义气不是这么讲的!他自己都认了!被捅的也说是他干的!你在这儿抽什么疯!”
“潘毅峰这个王八蛋!邱奕认什么了?”边南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凉透了,“他说是他捅的?他神经病吗!”
“你闹够了没有!”老爸提高了声音,眼神里的怒火都快窜了出来,“你还嫌给我找的麻烦太少了吗!你给我消停点儿!”
“爸……”边南觉得自己嗓子眼儿堵得厉害,干涩得说话都吃力了。
“边南我警告你,不要再惹麻烦,从小到大,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谁家的孩子也没有你这么让人伤心!”老爸把他推回了床上。
边南躺在枕头上,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给我。松手。
邱奕还是从他手上拿走了刀。
他干什么!
神经病!
有病!
边南抬起胳膊放在了眼睛上,鼻子酸得厉害。
没忍住的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甚至已经记不清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哭。
而现在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为了防止他一冲动跑出医院,老爸扔下工作,在病房里又守了他一个上午。
边南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愣。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是凝固的,不能思考,也无法说话。
定格在了最后邱奕握住他拿着刀的手那一瞬间。
午饭的时候,病房门被敲响了。
老爸过去打开门,边南看到了万飞的脸。
“万飞!”他喊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概是起得太猛,头上一阵发涨,晕得他差点儿一脑袋扣在床栏上。
“哎你别动你别动,”万飞在门外有些着急地喊,又冲站在门口的老爸笑了笑,“叔叔,我们来看看边南。”
老爸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站在了走廊里。
“你没事儿吧?”边南盯着万飞。
“没事没事,”万飞往自己身上拍了几下,“我能有什么事……”
万飞进来了之后,边南才看到他身后跟着申涛,顿时一阵激动:“邱奕怎么样?伤到哪儿了?严重吗!”
“比你好点儿,刀伤都不深,基本是划伤,没有太严重的伤,”申涛回手把门轻轻掩上,“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是不是没被人围着打过?要害全送给人家了。”
边南听到邱奕没有太严重的伤,顿时松了口气,绷着的神经猛地松了松,差点儿倒回枕头上。
但他很快又想起来邱奕还在看守所里,顿时一阵堵:“邱奕怎么回事!傻潘是我捅的!他为什么要认!”
申涛眼里掠过一阵惊讶,瞪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南哥,”万飞吓了一跳,跑到床边摸了摸他脑门儿,“你说什么?”
“刀是邱奕从我手上拿走的!”边南皱着眉,“傻潘被捅了以后他从我手里拿走的!”
万飞说不出话来,回头看着申涛,愣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跳起来把申涛一把按到了墙边:“这事儿还没弄清楚,你丫要敢乱他妈说出去,我就一刀也把你捅了!”
申涛没出声,推开万飞,走到床边,盯着边南看了很长时间,把手里的一个袋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刀不是你们带去的,刀是潘毅峰的,”申涛似乎是在思考,说得很慢,“打的是邱奕,工地对面小卖部老板报的警,潘毅峰到的时候就拿着刀,老板看到刀才报的警。”
“你说什么废话!”万飞在一边听得有些着急。
“他们打的是邱奕,这一点是事实,”申涛看着边南,“所以,刀在邱奕手上,就可以往正当防卫上靠,在你手上,就不一定了,没人看到你被打。”
“操,所以他就去顶吗!”边南愣了半天,“谁他妈这么告诉邱奕的!”
“没谁告诉,”申涛说,“我猜的。”
“你猜?”边南提高了声音,“你猜?”
“我猜邱奕就是这么想的,”申涛指了指桌上的袋子,“他给你的礼物,已经坏了,我第二天才去捡回来的。”
边南过了一会儿才伸手过去把袋子拿到了自己面前,突然有点没勇气打开,低头轻轻挑开袋子的时候他的手指莫名其妙地哆嗦得厉害。
等看清了袋子里的东西时,他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袋子里放着一个已经碎成了四五块的小泥人。
只看局部边南就知道这是自己,体校的运动服,手里小小的网球拍。
他拿出了小泥人的脑袋,看着自己很q的脸和表情,擦了擦眼泪,乐出了声,笑了一会儿眼泪再次滑了下来。
“我操……”边南屈起腿,把脸压在膝盖上,闷着声音,“真他妈像我。”
万飞第一次见到边南哭,愣那儿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走到床沿上坐下,搂着边南的肩,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乖,不哭……”
“你大爷。”边南推开他,想擦擦眼泪,习惯性抬起右手,全是绷带,只好抬左手,还扎着针,他只好又抬起右手,用绷带在眼睛上蹭了蹭。
“南哥,”万飞停了一会儿,看看申涛,又转回脸来看着边南,“申涛今天到学校找我,是有个事儿。”
“说。”边南吸吸鼻子。
申涛也坐到了床沿上:“邱奕现在在看守所,不管他认不认,潘毅峰那帮人都已经咬死是他捅的,这个事,处理起来还不是太简单,就是正当防卫这个线,他过了还是没过……”
“是想找个律师么?”边南马上问。
“现在邱奕人在看守所,谁也见不着,只有律师能带话,我就想找个靠谱的律师……”申涛看着他。
边南知道申涛的意思,但找律师这事儿,以老爸之前的态度,他并不敢确定老爸会帮忙。
他咬着嘴唇盯着小泥人碎块儿,很长时间之后才抬起头:“找边馨语。”
“什么?”万飞愣了愣。
“边馨语……肯定会帮忙去求我爸,她只要开口,我爸基本……没有不答应她的事,”边南说得有些艰难,“我爸现在对我很恼火,我去求未必管用,有她的话就没问题。”
“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事吧?”申涛问。
“应该不知道,要知道了早闹起来了。”边南叹了口气。
“那我打个电话给她说说?”申涛看着他。
“嗯。”边南点点头。
“别说顶替的事,”万飞盯了一句,“要说了边馨语能把边南撕了。”
“我有数,”申涛站了起来,“你先养伤吧。”
“二宝和邱叔叔……什么情况?”边南轻声问,这是他最害怕的事,邱奕出了事,邱彦和邱爸爸会怎么样。
“还好,我每天都会去,”申涛说,“二宝哭了一阵儿,现在没什么事了,过阵邱奕出来了就行了。”
申涛和万飞走了之后,边南靠在床头,盯着那个碎了小泥人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申涛捡得挺细,有些碎成小片的他也都捡了回来,护士进来把吊完的水撤了,边南用左手试着拼了一下,大致能拼回原来的样子。
老爸一天都没有离开医院,始终在一边坐着,生意上的电话很多,他来回在走廊和病房之间走着。
“爸,我没事儿,你回去歇歇吧。”边南看着老爸。
虽然从小跟老爸都没什么话,有事儿他也不会跟老爸说,更愿意埋在心里,但老爸对他的关心他还是能感觉到的,哪怕老爸对他的关心因为过去的那些破事和边皓边馨语的不满而有些纠结。
现在看着老爸这样子他挺不是滋味儿的。
老爸没理他,一直沉默地坐在病房里,探视时间结束之后才站起来,沉默地离开了病房。
边南躺在病房里,带个客厅和阳台的单人病房很安静,边南觉得这种安静让人难受,还不如住在普通病房里,听听别人说话还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护士进来的时候,边南让她帮着把电视打开了,瞪着电视继续发呆。
右手有些疼,不强烈,隐隐一下下蹦着疼。
邱奕在做什么?
有没有什么地方的伤跟他一样也这样不轻不重地疼着。
邱奕在想什么?
邱奕没有像他这样没有知觉地躺了两天,该想的都想过了吧。
自己呢,又在想什么……
想着自己十来年里最神奇的生日,想着自己还没有收到邱奕的那句生日快乐,想着自己挣扎了一个月最终却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想着那个碎了的生日礼物。
邱奕在他晕过去前说的最后那句话始终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回响着。
边南按了铃,叫来了护士。
“有安眠药么?我睡不着觉。”他说。
“哟,你这情况可不能吃安眠药,”护士笑着说,“现在还没到十点,睡不着很正常啊,先看看电视。”
“有吃的吗?宵夜。”边南又问。
“没有,晚饭没吃点儿吗?”护士还是笑着。
“吃不下……算了,”边南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再熬一天就出院了。”
“要医生检查过之后才知道能不能出院哦,”护士拍拍他的肩,“你好好休息吧。”
其实边南叫护士过来就是想有人说说话,哪怕几句也好,他一个人呆着实在有些扛不住。
满脑子都是邱奕。
笑着的邱奕。
给他做小泥人的邱奕。
受伤了的邱奕。
替他顶了事的邱奕……
他很……喜欢的邱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