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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的女儿?”重渊眯起眼睛,然后哼笑道,“她协助陆欺霜逃跑之前,本座就已经在她身上下了咒。只要离开魔界一步,她就会生不如死;若数日不归,便会气竭而亡,本座不认为她还有那个力气生下孩子。”
“你以为如意的孩子胎死腹中了?真是笑话。”回应他的则是玉铃儿的冷笑,“如果你真的相信那孩子已经丧生,三百年前,你派人荡平权天城,灭了华阳派,严刑折磨千机楼主楚凌烟,又派重兵围攻太乙剑宗,是为何事?!”
“是为了抓回陆欺霜。”
“别开玩笑了!”玉铃儿怒斥,“当年,如意带着身受重伤的陆宗主逃至断云峰,途中她们在权天城稍作停留,如意产下孩子。两人离去时,身边并未带着婴儿,你就派人去搜全城所有的孩子。你为如意腹中的孩子立下过命简,故而那孩子出生时,身上带着与命简一模一样的胎记。在你没有找到有着那样胎记的人后,你不分男女老幼,杀光了全城的人,是也不是?!”
重渊的目光闪了闪,不置可否。
“至于灭华阳派、折磨楚凌烟、围攻太乙剑宗……不过是因为陆宗主和如意在逃跑的过程中偶得华阳派掌门与千机楼主相助,最后陆宗主携如意回到了太乙剑宗!你怎能如此惨无人道,一路杀光了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
当年如意怀有身孕之时,他在魔界为她腹中的孩子立了命简,其形态与如意手中的华墨玉尺如出一辙。他当时早已看出如意的心思——她宁可带着腹中的胎儿一同赴死,也不愿意让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活在重渊的影响下,他方才立下命简,束缚住那孩子的魂魄。只要他拥有的命简不曾被毁,那孩子就不会死,故而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至于寻找的原因……
“你如此不遗余力地找到这个孩子,不过是因为她流着律法天君的血脉,而只有律法天君的血,才能解开寒冰雪狱的封印!”
白衣女子容颜清秀美丽,像是被雾气笼罩的江水一样婉约。和太乙剑宗的任何人一样,沈厌夜和沈莲从来没有看到玉铃儿也会这样咄咄逼人。趁着玉铃儿和重渊对峙的空档,沈厌夜立刻来到沈莲身边将他扶起。红衣剑灵伏在血海之中,红色的衣袂已经因为吮满了鲜血而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有感主人的接近,剑灵微微抬起头,失神地望着沈厌夜。
这样的神色让沈厌夜一阵痛心,而四周惨不忍睹的尸体和尸块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沈厌夜叹了口气,刚刚伸出手想要扶起沈莲,却不料变故陡生——魔气幻化而成的黑色锁链凌空激射而来,束缚住了沈厌夜的双手,将至猛力拉扯了出去!
“……!!!”
沈莲也顾不得其他,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指,用力握住了沈厌夜的手腕,力道大的能把骨头捏碎。然而这并没有什么效果——两人只听见不远处传来魔主冷然的笑声。他以灵力输入火狱莲蕊的根须,沈莲松开手去,而沈厌夜则被飞速拽至了重渊的身边!
玉铃儿望着浑身狼狈的沈厌夜,目光里闪过复杂的情绪——眷恋、愧疚、悲伤……还有一些希望。只是,下一个瞬间,她的目光便再一次回到了重渊身上:
“……呵,毕竟有了‘一线生机’的力量,你也得找到机会进入天界才行。”玉铃儿说,“你只要放了师兄和沈莲公子,就会得到开启寒冰雪狱的钥匙。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因为寒冰雪狱只有律法天君可以开启,故而雪狱之中无一人把守。只要你能率先开启雪狱,就可以率领魔军进入天界。等到众仙发现大事不好之时,已是无力回天!”
女子力道一松,手中的华墨玉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玉铃儿冷冷地注视着重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扯开了雪色的长袍,撕开了白色的里衣,露出了冰雪一般白皙的肌肤。最终,女子转过身去,*的左肩下,赫然是一道如墨的刺青,和落在地上的玉尺如出一辙!
“……哦~?”
重渊露出了玩味的笑意,而沈厌夜则是惊在了原地,连自己腰间的锁链都暂时抛之脑后了。此时此刻,唯一一个在他脑海内盘旋的年头就是——铃儿怎么可能是律法天君与魔主的女儿?!
她虽然资质超群,万里挑一,但是依旧说不上是惊世骇俗,让人无法想象她居然是魔主与魔后之女。再说,她之前曾被华兮凤所抓走。如果她真的有如此出身,又怎么可能连华兮凤都打不过?!
女子的脚边散落着凌乱的衣物,之前被她撕下,现在已经无法穿起。她只是简单地用尚且完好的亵衣遮住了身子,转了过来,对重渊道:
“当年陆宗主和娘亲为了不让你第一时间发现我,便联手封了我的灵力,让我变得和一个凡人女子无异。之后,娘亲死去,陆宗主将我交给了无极长老抚养。我的灵力被封印,我的身体便一直没有长大,一直是婴孩的模样。直到十八年前……封印渐渐淡化,我的身体才开始慢慢成长……”
她垂下头去,身前却转来了脚步声。重渊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就像任何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亲昵。但是在肌肤接触的瞬间,玉铃儿浑身打了个颤。尽管如此,她还是抬起眸子,直视着魔主那双深不可测的眼。
“玉铃儿……是么?”
“不,我叫玉斛。”
“玉斛……?”
重渊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三百年前发生的一些事。在陆欺霜被从魔界救走的前一天,他曾经路过魔后的寝殿。破天荒地,他听见他那一向强势的妻子在低声啜泣。她在喃喃地叙说对着个孩子的愧疚——她是被强迫的。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来到世间。
如意喃喃地说了很久,最终他听见她泣不成声道:“来世,娘亲愿意好好照顾你,把你当作宝贝,当作掌上明珠一样地爱着。……孩子,来世如果你还愿意认我做娘亲……就让娘亲好好补偿你……。若你是个女孩,娘会叫你明珠;如果你是个男孩,娘会叫你……”
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已经听不清了。
……
“玉斛……掌上明珠……明珠千斛……。”
重渊有些怔忪地看着玉铃儿的眉眼。仔细看来,她的容貌和她的娘亲的确相似,但是因为两人迥然不同的气质,她和如意显得是如此不同。如意是律法天君,神色肃穆,即使后来被魔气缠身丧失理智,也鲜少在她的眉间看出柔弱之色。而玉铃儿的气息却温婉得多,并没有尖锐的棱角——看来无极长老将她爱惜得极好,并未用太多的爱恨情仇让她变得尖锐而冷漠。
“……”
重渊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并没有如玉铃儿想象的一般,因为自己的自投罗网而欣喜若狂。她目光的余光落在了沈厌夜身上,对重渊道:“想要我跟你走,就放过师兄和沈莲公子。”
她的话仿佛惊醒了重渊,那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在他的脸上隐去,而他也又变回了那个喜怒无常、凶暴嗜杀的邪魅魔主:“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呢?”
“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的确不能拿你怎么样。”玉铃儿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凄然之色,“大不了一死。我错信他人,对她毫无防备,将门派机密对她和盘托出,才会让宗门遭此大劫,亦让师兄和师父他们落得此等境地。如果我的死可以阻止你逆天,那么我便这样做吧——反正我在这世间……除了师父,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你居然知道你的宗门遭此劫难?本座以为华兮凤已将你的神识困在幻境之中。”
“我虽法力不济,却独独对幻境之法有些研究,只是当初的确无法打赢华兮凤,才会让太乙剑宗蒙受此等大难。”玉铃儿低声道,“你如果放了师兄和沈莲公子,我就和你走。”
“本座以为,对于你来说,阻止本座逆天的最好方法,是不出现在本座面前。”
“但是我要救师兄……重渊,你也是知道的吧,师兄的命比我的更重要。”
话音落下,玉铃儿打开了重渊的手,走向了被束缚在原地的沈厌夜。望着黑衣剑修震惊的神色,玉铃儿凄然地笑了,伸出玉葱一样的手指,轻轻擦去了唇边的血迹,目光有些眷恋。
“师兄,自此一别,也许再无相会之期……”玉铃儿的语调有些凄然,“在这之前,让我把想说的话对你说了吧。”
“铃儿——”
然而话未出口,白皙的玉指便贴在了他的唇上,将他的话堵了回去。玉铃儿有些眷恋地望着他,道:“师兄,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喜欢你……。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另有所爱……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沈厌夜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无奈玉铃儿依旧没有移开手指。
“但是师兄……那是曾经了,因为不久前,我爱上了另一个人。师兄……你知道是谁了吧?”
沈厌夜轻轻点了点头。而玉铃儿淡淡地笑了:
“但是,无论怎么说,爱是美好的东西,只是我遇到的爱里掺杂了其他形式、不属于我的爱,而她所拥有的那些其他形式的爱,才早就了我今日的悲剧。所以……”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师兄,我已万念俱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师父。我离开了……还请你好好照顾他老人家,替我尽尽孝……”
“铃儿,你若不出现……重渊依旧无法打上仙天,你为何要为了救我而自投罗网……?”
“因为……只有你能够打败重渊。”玉铃儿说,“就算我现在依旧逃避他,他迟早会找到我,然后打上仙天,因为我身上的封印已经渐渐淡化了——这只是时间问题。而你……是陆宗主的儿子。你继承了她一半的力量,故而……”
……
重渊很有耐心地等着师兄妹把话说完——说实在的,这其实很反常,因为魔主重渊最缺的就是对别人的容忍和耐心,不想今天却有了个例外。等到玉铃儿把话交代完毕后,重渊才对她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我答应你,今天暂时放过沈厌夜,反正他现在法力不济,抓回去也没有用。”重渊道,“只是,我不能放任劫火剑灵和他在一起!劫火剑灵恢复了力量,沈厌夜又有剑符操控他,放两人不管,定然酿成大祸!”
玉铃儿皱眉,还想说什么,而一直倒在血泊中的红衣剑灵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玉铃儿一看到他颈侧的刺青,就明白了“恢复力量”是怎么一回事。剑灵摆了摆手,制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对重渊说道:
“你如果放过厌夜,我就和你走。”
重渊点了点头,脸上倒是没有了之前那一直挂在唇边的诡异的笑意。而沈厌夜却不干了:“沈莲,你不可以——!!”
重渊并未等他将话说完,掌心魔气一吐,直接打在沈厌夜的胸口。黑衣剑修的身体飞出了十数丈,倒在了地上。沈莲刚刚要去护他,却不料重渊再次以火狱莲蕊的根须控制他,故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厌夜倒在原地,然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不必担心,只是让他安静一会,一时半会死不了。”重渊冷冷道,“本座现在心烦意乱,如果他再来阻挠,本座万一下手没轻没重,死了可怎么办。”
沈莲并没有理会重渊的话语,只是看了沈厌夜最后一眼,在他的身边落了一个防护的结界。然后他脱下了染血的长袍,裹在了衣不蔽体的玉铃儿的身上。
“……谢谢你。”
女子轻轻笑了笑。而重渊冷哼了一声,一个巨大的黑色阵图在三人脚下展开。阵图消失的时候,三人的身影也无影无踪。而沈厌夜倒在地上,身下汇聚成了一个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