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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章 情谊两相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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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急的脚步在到达平原时蓦然顿住。花树没想到,预感成了真。

    被血色浸染的草,素净白衣上触目惊心的红。她心心念念的人安静地躺在草地上,血不断地从胸前流出,紧闭的眼像是再也不会睁开。他的旁边站着提刀的黑衣人,血顺着刀锋往下低落,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快要窒息的疼痛将心吊起,再也隐不了身形,汹涌的悲伤化作爆发的灵力,将那黑衣人狠狠震开。

    显了形的她踉踉跄跄地奔向他,将指尖溢出的灵力覆在他胸口狰狞的刀伤上,却依然阻止不了他胸口一点点流失的温度。

    极度损耗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但她浑然不觉。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要救他,要救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缓缓闭上眼,最纯澈的绿光从她体内散出。

    那是最本源的灵力,是无法恢复的生命之源。

    轻轻俯下身伏在他身上,血从他身上浸红了她的绿衣。而纯澈的绿光从她身上点点流进他的体内。

    “你……是谁?”恢复了一点意识的聆松艰难睁开眼。

    她渐渐变得透明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我是那棵开着各色花的花树呀,我是一心一意喜欢着你的人呀……但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活下去就好……

    原野上,满树绿叶瞬间凋零。

    流转的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

    十夏早已红了眼眶:“花树姐姐……好可怜……”

    “那个城主太卑鄙了!简直该死!”季暄亦愤然。然而转身看到静默的苏桓时,他僵硬地顿住,迟疑地开口:“后来发生了什么?花树为什么会……变成暗魅?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段记忆……”

    苏桓垂着眸,看不清眼底神情。

    “她大概不知道,她最后的灵力注入到我体内时,所有记忆也转到了我体内。”

    当时苏桓涣散的意识渐渐回归,睁开眼便看到了身上一点点变得透明的绿衣女子。他问她是谁,她却不回答。

    她快要消失的时候,有缕绿光划进了他的眼里。然后,苏桓看见了她的所有记忆,还有,她的所有感情。

    他从未想过,那棵开遍千花的花树竟然为他修成了人身,为他忍受噬心之痛,最后还为了他,彻底凋落。

    正因为从未想过,所以知道时,才如此震惊,如此心痛。

    他紧紧抓住她渐渐虚化的衣角。他爱宁玦,所以他无法回应她的情意,但他做不到……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因他消散!

    她是那么美好纯粹的女子,她该继续在阳光下盛开繁花,而不是为了他付出一切。

    想要留住她……这想法如此强烈……

    所以当那个声音传来时,苏桓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是这里的土地神。你可以留住他,但你从此将被困在一片幻像里,日渐虚弱,最后消失。你愿意吗?”

    “愿意。”

    之后再清醒时,便是在这里。周围皆幻影,而他独自一人,握着她的记忆。

    苏桓经常会想起宁玦,每次想起都是生生煎熬。但从花树的记忆里来看,宁玦已经不会想起他。

    忘记了也好,这样宁玦才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焦急。在他渐渐走向死亡后,宁玦不会知道,便不会伤心。而他带着花树的记忆离去,花树就能忘记一切,重新在阳光下开着满树繁花,不入阴霾,天真如初。

    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吧。

    他一直是这样想着的,所以一直平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直到季暄和十夏的到来。

    “我没想过,她会变成你们所说的暗魅。不过,我死后,她就能回复原样吧,这片花树谷也能恢复美丽。”苏桓抬头望着蓝天。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生气,已经越来越少了。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久就会一睡不起了吧。

    季暄沉默了,让花树变成暗魅的,应该是苏桓想要留住花树的强烈执念和那个土地的法术吧。

    “可是,大哥哥,你喜欢的女子怎么办?”泪眼朦胧的小十夏忽然问道。

    苏桓紧紧握着腰间刻着“玦”字的碎火玉,眼色温润却声音悲凉:“我本该死去,却被花树所救,拿这命换她回来是应该。而宁玦,我只求她……永远不要想起我,然后好好地……自由地活着。”

    气氛愈发沉重,季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花树那样做值不值得,也不知道苏桓这样做值不值得,但他觉得……“花树她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苏桓还没有说什么,脚下的土地忽然传来剧烈震动,包裹着这平原的浓雾猛烈晃动起来,整个空间像是要裂开一样。

    等等!空间裂开?季暄下意识并指施展传音之术:“师兄!听得见吗?”

    “师兄!听得到吗?”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季翎和木九黎吓了一跳。

    “阿暄?”季翎难以置信地挑起眉:“你在哪里?”

    “我和小十夏在……一片浓雾里的幻象里……这里现在晃得厉害……哎呀,听我说……”

    传音之术很不稳定。从季暄断断续续的声音和十夏偶尔的插话里,季翎和木九黎总算是弄清了他们的状况。看来季暄和十夏并没有危险,两人松了口气。但苏桓……是怎么回事?

    “呀!浓雾裂开了好大一个缝隙!”那边忽然传来季暄的惊呼。可惜他和木十夏是虚体,出不去。

    一直闭着眼维持着指尖绿光的暗魅就在这一刻睁开了眼,她靠近季翎指尖跳动的光,轻声开口:“聆松,出来吧。”

    木九黎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她一直在强行打开那片孤绝的领域。对自己的精神领域强施灵力,定然不好受吧?

    浓雾里的幻象里,苏桓身子一僵:“你……想起来了?”

    “嗯。我不曾想过你会知道这一切,我很开心……很开心你能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心意。”暗魅脸上笑意纤柔。

    “但我也希望你知道,那时我是自愿用我的生命救你。我想要的,是你能用我给的生命,幸福地活下去。你现在为我做的,我一点都不想要,一点都不。”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的,清晰地传进苏桓耳里。温柔得像是拂过繁花的风,却狠狠地扎疼了他的心。

    浓雾裂开的缝隙已开始有缩小的迹象。这是苏桓最后的机会。走出去,他便是喧嚣人世里的聆松,有朋友,有字画,有那个他爱的人。留在这里,便只有消亡。

    可是……苏桓看着周围青色的原野和中央那棵繁花似锦流光溢彩的花树。这是他当初伏案写字时一抬头就能看见的景色,陪着他那么多个风雨朝暮。但现在,因为他,这一切都成了幻象。而他的生命,可以让这一切重获生机呀!

    若是这样出去了,苏桓的余生将永远在愧疚里煎熬。为了让那个绿衣女子重归人世,他不是早已下了放弃一切的决心吗……

    “裂缝越来越小了!快走呀!”季暄焦急地看着沉默的苏桓。想推他,又想起触不到。

    这边,暗魅的眼色越来越黯。木九黎看着她,紧紧咬唇,心里满满的酸涩。你知道的吧?一旦他走出来,你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的机会呀。

    僵持间,一直默然看着的季翎忽然蹙起眉,眸光微转,他沉声道:“苏桓,你是在逃避!你只是不敢承受愧疚,你害怕承受不了对花树的愧疚,可是宁玦已经想起来了,她正在城外等你,到底谁是你爱的人?你忍心让宁玦一个人吗?”

    依旧是沉默。

    裂缝即将消失,就在花树失望垂眸之际,白色的衣角忽然划亮了她的视野。

    苏桓,就这样,站在了她的面前。

    绿衣女子的脸上绽开了明媚的笑容。额角的诡异暗纹迅速退去,属于暗魅的阴郁气息瞬间消散。这一瞬,她又变回了阳光下温婉灵澈的花树。

    苏桓垂下的眼微颤:“对不起……他说得没错,我是在逃避。无法承受对你的愧疚,所以我愿意用一切将你换回来。可如今,宁玦在等我,就算余生将永远承受愧疚不安,我也……不能让她伤心!所以,对不起……”对不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无法回报。

    “不用说对不起,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很高兴能够为你做这些事……”花树轻轻地说,一步一步地走向苏桓。

    “我可以……抱抱你吗?”

    苏桓微怔,点了点头。

    她眼里划过明亮神采,缓缓踮起脚尖,搂住了苏桓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灵动的,温柔的,却又如此悲伤。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千年来我一直不曾有名字,你能给我取一个吗?不要多,一个字就好。”

    苏桓别过眼,不忍看她。良久才说:“泠,你的眼睛就像泠泠的溪水。”

    “泠……我喜欢这个名字。”她的脸上现出满足的神情,笑意也愈发明媚。但木九黎却蓦然心一滞,她在那笑容里,觉出了离别的意味。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记住我……”

    “我会的。”

    “不。我的确希望你一直记住我,可如果那样会让你愧疚让你痛苦,那我宁愿你忘记……”她的手心倏地聚起光芒,覆在他后颈上。苏桓一愕,随即神色变得茫然,失去了意识。

    一滴眼泪从泠的眼角滑落。她仍带着微笑,用蛊惑的音调在苏桓耳边轻轻道:“这一年里你只是被城主所困,一直昏迷,今天被进府的降妖师救了出来。”

    她这是在……更改苏桓的记忆?木九黎怔然,左手腕的手镯再次传来一瞬灼热感,这已是第二次,她却无心顾及。

    要多深的感情,才能在明知自己即将逝去时,亲手让所爱之人忘记自己?

    木九黎能感觉到,泠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泠松开了搂在聆松脖子上的手,扶住他的身子,对木九黎季翎说道:“我们出去吧。”

    苏桓清醒过来时,几人已经出了墓室,到了马厩旁。他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头,目光转向眼前几人:“是你们救了我?”

    木九黎没有说话。

    “嗯。”泠十分自然地笑着。

    季翎轻叹了口气,别过眼望向隐隐泛出一丝白的天色,挑眉道:“道谢的话就不要说了。宁玦她逃出了城主府,现在在城门外的千年松等你。她说她只等到天亮之时,你的时间不多了。”

    “宁玦……”苏桓一怔,眼里骤然涌起清晰的思念和欣喜:“若有缘再见定当重谢。”他匆匆从马厩里拉出一匹马,翻身而上,扬鞭离去。

    季翎转头看向泠,她的身体已经隐隐有些透明了。

    “要去看看吗?”

    “嗯。”泠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