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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章 乱骨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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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里红光剧烈跳动着,老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的手臂!他慌忙抽出手臂,大量鲜血从血洞中喷涌而出,夏未离猛地躬起身子,痛苦咬牙,然后血洞中伸出了花蕊似的东西,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愈合!

    魔附身的老人贪婪瞪大眼,疯狂去扯那花蕊。

    “啊!”惨烈的嘶叫声,老人的身体从指尖寸寸变黑。他惊恐地缩手,却被夏未离死死抓住,手指生生抓住了血。

    老人整个身体迅速腐烂崩坏,皮肉消熔,转瞬化作一堆白骨。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船上的季暄木九黎和水柱上的季翎,都看得呆住了。

    夏未离却早预料到般,嘴角的笑意愉悦似的勾起。刚才还惨不忍睹的血洞此刻已经回复如此,她俯下身,滑过脸颊上花纹的泪混着身上的血,滴落在那堆白骨上。

    “爷爷,您可以安息了。”

    “爷爷,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活着。做一个大夫,夏家的大夫。”

    “叮咛,叮咛……”

    夏未离摇晃着铜铃,轻轻地,说着最后的悼词。

    季翎跃到夏未离所在的水柱上,带着她回到船上。

    “这回那魔该死了吧?”季暄有些不确定地道。

    阴沉的风暴散了不少,暗黑的天色也亮了些,但……

    “还没有!”木九黎和季翎异口同声,怔了下同时望向对方。

    “魔气还在。”木九黎解释道,不过弱了许多。

    “若他真死了,这些水柱应会消失。”季翎看着那些仍在水面上缓慢旋绕着的水柱和上面坐着的诡异人。

    “这尸蛊之阵不破,我们就离不开,”夏未离道,看着那些面色死滞的人,神情透出哀色:“并且作为尸蛊的他们将永远不能安息转世。”

    像是印证她的话似的,掌舵的船夫忽然惊叫道:“船动不了。”

    季暄皱起眉:“难道妖躲到水里去了……”

    风云突变。

    黑气骤然聚成刃,闪电般直刺而下,煞气直指夏未离,电光火石间,季暄猛地将夏未离扑到一边。“轰”,黑气炸开,木屑横飞,船板上赫然裂开一个大洞,几人明显感到船身开始一点点下沉!

    最近的水柱上那个投掷黑刃的女子眼里闪过一抹红光,又准瞬间恢复呆滞。不断有尸蛊眼里显出红色,出其不意地投出攻击,几人还可以应对,但这样下去,船就保不住了!

    “它可以在所有的尸蛊间游走!”

    难道要把所有被制成尸蛊的人全部消灭?可他们都已经是死的,刚刚老人的尸体因为碰到琉璃花的花蕊而消失,那么这些呢,又用什么办法?木九黎咬牙。

    季暄忽然道:“我记得师父说过,魔与妖不同,魔一般不离开身体。就算血魔可以暂时脱离身体,但一旦身体被毁,魔必然死亡,但……这只血魔的身体在哪里?”

    为什么这魔一直附身在尸蛊身上呢?

    一阵沉默里,季翎忽然道:“或许我知道他的本体在哪里。”

    在另几人诧异的目光下,他三言两语的解释清原因。

    晃动刚袭来时,季暄急忙跑出舱去看情况,而季翎刚要出去时,一股带着黑气的水浪忽然冲破小窗飞了进来,缠住他的身体向外脱去。季翎本可以挣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可以更近的接触那妖,便干脆听之任之。水浪将他沉到了水底,他靠着闭气之术撑着,直到被带到了一个莫名的空间,阴森却又有奇怪的光亮,明明是在水底却没有水,反而有很多面色青黑目光呆滞的人,也就是夏未离所说的尸蛊。

    这些尸蛊以一种奇怪的像是层层花瓣似的形状摆放着,每人身上都伸出一根细丝,众多细丝聚向中心,缠裹成一个半透明的漂浮茧状物,其中隐隐可以看见一个人影。而茧的上方,坐着一团有着人轮廓的红影。季翎被带到时,那红影向他这边看了过来,季翎下意识闭气不动,那红影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垂头去看茧里的人。再后来他就被和那些尸蛊一起带到了水柱上。

    “所以我猜血魔的身体应该在这阵的中心处。”季翎看着环绕着的众所水柱,沉声道。

    “师兄你怎么总干这么找死的事,”季暄皱眉嘟囔了句,又道:“如果真是那样,他拼死也不会让你靠近中心的。”

    季翎扬起嘴角,眸光灼灼:“他不让靠近才有靠近的价值。”他转眸看向木九黎,笑道:“九黎,给我指方向吧。”

    “嗯?”木九黎怔住。

    骤然跃起的红玄之衣带起轻灵的风,一瞬已至水柱之上,衣袂翻飞间疾速向中心跃起。周围的尸蛊们立刻有了动作。

    “左边。”木九黎当即对着季暄正施展着传音之术的指尖说道。空中的季翎随之急急向右边避去,恰好避开右边尸蛊的攻击。

    “右后!”

    “后面。”

    木九黎集中全力感受着魔气的动向,季翎随着她的话语灵活地闪避着,一次次与妖的攻击擦肩而过。船上的人都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尤其是木九黎,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又偏偏不能走一点神。

    交错回旋的尸蛊之阵里,上演着疯狂的追逐,魔的动作已经明显乱了章法。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只在转瞬间,季翎已经迂回到了尸蛊之阵是中心。

    “五灵之术,水为至戾——御!”

    强大的灵力在水里搅起漩涡,暴涨的水浪冲天而起,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轰声里,如天地间炸开恢弘的水色排山,将中心处的水柱震得四分五裂。季翎站在不断暴起的水浪间,直到瞅见水浪里显出那熟悉的半透明茧状物。

    水浪将那缠绕在厚厚银质里的身体卷了上来,季翎眉眼一凌,当即向那被丝包裹的身体冲去,灼烫的烈焰绕着他的身体燃起。与此同时,血魔的红影发狂般脱离了尸蛊,不顾一切地向那个方向扑去。

    “不要碰!”尖哑的声音响彻天地,透着凄厉的绝望和哀求。

    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季翎周身的火已经触到了那层厚厚的琥珀般的茧,一瞬便在丝状物上蔓延开来,无声而猛烈地燃烧着,熔下透明的大颗液体,落在水面上,化开诡异的青气。

    “不!”嘶哑之极的声音从骤然顿住的红影里爆发出来,像是耗尽了一切,从身体最深处传来的歇斯底里的嘶吼。

    这声音里的绝望与愤恨太深沉,太浓烈,木九黎只觉得听得心中发闷。

    离那声音最近的季翎手不自觉的颤了颤。

    银质顷刻间就被燃烧殆尽,几乎同时,众多水柱上的尸蛊们都在这一瞬间腐朽溃烂。暗风刮过,水面上已是千百阴寒白骨,水柱抽丝而化,无数乱骨入水,白骨在水面沉浮,一河水域,满目苍凉。

    空中的红影仅剩一缕魂。

    满河盛大白骨,哀风呼嚎。细碎的青色涟漪承接着火焰里熔化的银丝。

    银丝燃尽,残魂入体。毫无生机沉睡着的身体睁开了眼,红得煞人的眼眸,闪烁着一种残烈的美。

    仙、人、魔三族的模样本无大异。血魔的面容如普通男子,却透出血色妖冶。

    他站在空中,灼灼火焰从衣摆一点点将他吞噬,他不动不言,翻涌着怨毒的目光直直望向季翎,张合的嘴作出四个口型。季翎下意识退后一步,手指一挑,火势顿时变得猛烈。

    “呜”,呜咽般的悲鸣从魔喉咙里发出,不再是阴寒诡异的声音,这用真身发出的声音比人更清亮,此刻却如浓烈暮色里悲怆的哀笛,绵长而喑哑,在风中幽旋。

    血魔的目光望向遥远天际,红眸里的怨恨沉成了入骨苍凉。

    火焰已经蔓延全身,壮烈的一片焰色染红天际,而他不动也不挣扎,只是死死看着遥远的天际,微扬的头透出哀哀执拗。

    木九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的是一个青色塔尖,骄傲地刺破苍穹,高贵恢宏,极具气势。

    “那是幽城的九幽塔。”夏未离垂眸道。

    九幽塔?木九黎一怔,虽然她对已经消失的魔界魔城了解很少,但也知道魔界皇城名为九幽,是八十一座魔城的中心。而在九幽之城的中心,有一座巨大的九幽青塔,那是九幽城的象征,高可比天,是整个魔族的信仰。在八十一魔城的任意角落,抬头能看见天空的地方就能望见九幽青塔。

    那么……幽城的九幽塔是怎么回事,幽城?之前没注意,现在想来这名字……

    “我知道,”季暄忽然道:“在魔界莫名消失之前,魔族与现在我们见的血魔完全不同,据说他们强大而孤傲,对魔城有着发自骨子的热爱,少与他族来往。魔界与人界只有两个相通之处,且偏僻难近,因此很少有人去过魔界。唯有在历届魔皇举行临位大典时,会有数名人族使者进入魔界。那极少的去过魔界的人无一不被九幽青塔所震撼,有人甚至仿造九幽青塔造了座九幽塔,即使气势和大小要差得远,但也算得上相似,来观赏的人很多,连塔所在的城也叫了幽城。”

    季暄顿了下,望着那妖的眼里带上了几分复杂情绪:“他应该是渴望看到九幽青塔,渴望回到魔城的吧。我猜他的身体是受了很大创伤,所以他制作尸蛊之阵,提炼修仙之人的灵力,化作银丝缠住本体来维持生机,如此不甘死去,或许也是为了等到魔界重现之日好归家。”

    几人一时沉默,注视着那几乎完全陷在猛烈火焰里的身影。

    季翎有些失神地看着已经只剩一点衣角和一张脸的魔,这么近,他能感觉到那比火焰更滚烫的悲怆。

    血魔执拗地望着远方的青塔,视线在蚀骨的灼热剧痛里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都缓缓坠入永恒的黑暗,只有那傲然的青色愈发清晰,亮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微光。

    他知道那不是九幽青塔。一直都知道,却不愿离开。

    那是执念,五百年的执念。

    五百年里,他没有一刻不在刺心剥骨的痛苦与思念里度过,渐渐地变得疯狂变得嗜杀,为了支撑破碎的身体不择手段,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一切都是枉然。

    曾经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九幽青塔,曾经一时兴起而踏出魔界,一脚踏出竟是永世远离,再难见。

    火焰已经窜上了他的脸颊。

    视野里最后的微光熄灭了。

    数道浓艳的血从红眸中淌出,在脸上划过触目惊心的痕,燃尽生命的渴望,终结在比血液更粘稠的绝望里。

    燃烧着的火团从空中坠落,火光一路残酷而妖娆地舞着,掉入满是白骨的水中。直到最后一刻,火里的那双红眸都没有闭上。

    刻骨怨思,至死不休。

    火焰沉水,水光溅火,一朵黑蕊红莲在乱骨里开出,莲心燃着幽幽青火。白骨为底,火为瓣,美到了极致,开在汇聚成河的绝望里。

    只开了一瞬,又消失在风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