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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尔回头,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两次试图将其抽出,但最终也没能狠下心来。
他挽留的低语像是一条生了锈的锁链,一圈一圈的围捆着她的心。面对他蹙紧的眉宇,她感觉到自己每呼吸一下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露西尔只好坐回床边,手也不再挣扎,而是温柔地与他干燥的手掌反握。
她的拇指在他几乎已经看不出肤色的左手手背上来回摩挲。原本白皙的皮肤如今是一整片大块的乌青,从黑紫色晕开到浅青色,上面还分布着斑斑点点的针眼。
从这些针眼的数量来看,他至少已经病了半个多月。难道是为了保证能工作,所以他这样虐待自己?
难为医生居然还能找到血管。
露西尔望向他的另外一只手,那上面现在插着针管,顺着点滴管向床的上方望去,那里还有一大瓶药液在等着被输进他的身体。
他大概真的是已经虚弱到毫无反抗之力,才会允许医生在自己的右手上下针。
露西尔在心底深深叹息。她知道自己其实想要牵起对方那千疮百孔的手背给他一个温柔的吻,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
“还疼吗?”
她这样问道。
面对这样自我苛待的麦考夫,她暂时收起了那些不满和恨意,只余下纯粹的情感。
像是母亲在心疼自己的孩子,像是天使在慰藉挣扎的凡人。她的语气轻柔,俯下身来,贴在他的耳畔,替他拢了拢鬓边的碎发。
“um…”
他双唇紧闭,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回应,然后似乎十分痛苦地将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露西尔于是再次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额头,
“温度在往下降,药效需要时间,你再撑一撑。”
他今晚其实完全没必要去参加那个见鬼的晚宴!
露西尔某名有些恼怒。
她是说,尽管她的确以使馆的名义向他发出了邀请函,但是她根本没预料着他能来。自从发生了伊斯顿庄园的事件,他对自己可以说能避则避,而她喝遍伦敦政坛各种大大小小的聚会,却没能看到半次他的身影。
她以为他在躲着自己,而他居然生病了!
病得这么重为什么还要跑到使馆去!
他明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谈话!
哪有人拖着病体故意去找气生的!
露西尔更加肯定自己一点也看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
她想象着对方在高烧的身体状态下承受着自己花园里说的那些话……她突然从剩余的酒精中彻底清醒过来了。
疼痛在这一刻战胜了酒精的麻痹。
面对着这样的麦考夫,她无法不承认,他可能也一样痛苦。
她痛心,他伤身,这再公平不过,再完美不过。
麦考夫·福尔摩斯也许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才会放任自己一直咳下去,他才会放任自己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将所有的力气都撑在那把可怜的黑伞上,一步一步地走去见她。
露西尔带着一脸晕开的妆容,挥之不去的酒气,还有哭过之后浓重的鼻音和有些沙哑的言语。她知道自己此时其实应该起来——至少去用清水洗把脸。但是她是迈不开步子。
她将手掌顺着枕头伸到他的后脑勺下,想努力将他的头部往上抬一抬,
“你需要喝水,多喝一点!”
她一点都不会照顾人,她的动作因为过度又持续的醉酒而显得笨拙又迟缓。
她端起水杯,但却发现病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配合,干裂的嘴唇闭得紧紧的。
露西尔只好恢复之前的办法。她将水先半吞到口中,然后靠近他的双唇,以唇齿相送。
这么来回喂了几口,她终于也折腾地**起来。
她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迹,有点嗔怪地瞥了一眼昏睡中的病人,想揶揄对方一句什么,却在看到他略微舒展开的眉头后,陷入了某名奇妙的欣慰。
他似乎好一点了,喉咙中还是有时断时续的呻/吟,皮肤还是滚烫,但表情平和了下来,嘴唇也不像刚才那么干裂,只是握着她的手仍然十分用力。
露西尔只好放下水杯,轻柔地拍拍他那紫青色的手背,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对方,“我不会走的。”
高烧的并发症状是在凌晨时突然间显露出来。
在用冷毛巾替他擦拭了脸和手脚,又想尽办法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替他换了贴身衣物外的睡袍之后,露西尔终于累得趴在一旁睡着了。
但是她刚刚陷入睡眠没一会儿,头顶上传来一阵不小的呻/吟声。露西尔立刻惊醒,凑到他耳边去呼唤着他的名字。
陷在昏睡中的麦考夫自然给不了什么言语上的回应。
露西尔有些焦急,她攥着他的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一片混沌。几秒之后,她掀开被子,开始检查他是否有肌肉痉挛的现象。
“呕……”
她正在为他检查下身躯体,对方却突然间弯折起身子,开始对着地板呕吐。
露西尔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绕到他身后去替他拍背。
带着腥气的粘稠液体从他的口腔中被呕吐出来。
露西尔皱眉看着,没有一点粮食,甚至没有一点水果,他这是一口晚饭都没吃。
他下意识用拳头顶着自己的胃部,眉目紧锁,看上去让人难受极了。在露西尔以为他要将胆汁都这么吐完的时候,他才终于停止了呕吐。
他酸软的身体向后倒去,露西尔几乎没经过思考,赶紧坐到他身后去接住。
“你还好吗?”
他迷迷糊糊地靠在她身上,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隐隐约约“嗯”了一声。
“喝水?”
他皱着眉点点头。
露西尔连忙一手扶着他的身体,一手去勾床头柜上的水杯。
“能自己喝吗?”
麦考夫轻咳了两下,然后略微点了点头。
她将杯子送到他嘴边,动作仔细地一点点喂着水。
麦考夫勉强喝了几口,便再次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露西尔不得不在放好水杯后赶紧往上坐了坐,想办法用自己明显瘦弱于对方的身体撑住他。
“你醒了?”
靠在她身上的庞然大物不说话。
露西尔低笑了一下,没有让自己出声,似乎是觉得这时候笑出声对病人有些残忍。
麦考夫还是紧闭着眼睛。
但没错,一阵疯狂的呕吐后他舒服了不少,也清醒了不少。
他现在能明确的感受到自己靠在谁的身上。
但他全身上下疼的厉害。他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
“嘿,”露西尔不得不握住他的手臂晃了晃,“我得起来收拾一下,你不想伴着这‘味道’继续睡吧?”
半睡半醒中的大英政府还是没说话,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尽管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
露西尔在等了超过半分钟后看到他松开了拽着自己衣袖的手,。
虽然松开的明显还是有点不情愿,但她还是十分配合地说了声“thanks”。
简单地处理好一片狼藉后,露西尔看到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在昏黄的灯光中尝试着微微睁开双眼。
“别装了,”她站在床边,重新拿起温度试帖来试他的温度,“醒了睁开眼睛。”
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烧退了,”她拍拍他的手,“快起来,你需要换身衣服。”
麦考夫在内心叹口气,然后不得不挣扎着睁开双眼。
长时间陷在黑暗昏迷中让他有些不适应刺眼的灯光,他眯着眼睛,看着灯下一个窈窕的身形影影绰绰。
“几点了?”
他轻轻咳了两下,撑着酸软的身体半坐起来。
“三点半。”她放下刚才因干活挽起的袖子,转身为他又倒了一杯水,坐到了他的身边,“医嘱写在桌子上,让你醒了吃这个。”
麦考夫侧过脸,看到她手掌上躺着的三颗浅红色药丸。
他叹口气,十分无奈地接过药和水,仰头一口吞下。
然后他将水杯递还给她,却忍不住在交接的一霎那往回用了一点力。
两人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露西尔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放好水杯,直了直腰准备站起来。
麦考夫忽然从身后将她抱住。
“放开我。”她扭了扭身体。
他伸出双手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微微发烫的脸颊蹭在她早已散开的长发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don’tgo!”
“……我要起来。”
“露西尔……”
他的声音变得更微弱了,听得她心里一阵发疼。
“你需要换衣服。”她只好这样说,“带着一身呕吐物和汗,我是不会和你躺在一起的。”
他这才放开她,带着一点得逞的微笑。
于是在天亮之前,露西尔在那张大床上躺了下来。
前提是麦考夫乖乖地让她为自己从里到外换了一身睡衣。
她在他身边躺下,枕着他伸在枕头下方的右手手臂,伸手关上了床头最后一盏灯,闻着他怀中熟悉的清香气味,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他转过身体,亲吻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箍在怀中,觉得这一场劳筋累骨的病痛全都得到了补偿。
“晚安,”他对她说。
“晚安。”她的声音那么柔软。
第二天天亮时他从梦中醒来。
诺大房间空无一人。
怀中没有任何残留的余香。
他惊觉这竟是大梦一场。
直到他命前来检查体征的护士将挂在门口的外套递给他,他赫然发现西装口袋中的那枚银戒不见了。
那是极要紧的东西。尽管他病得不知西北,也绝不会不慎丢失。
他这才确定那人真的来过。
麦考夫明白,这是她要让自己也尝一尝,在最渴求的时候得到一夜温存,醒来却发现不过是幻梦一场,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曾劝弟弟不要对艾琳·艾德勒动情,结果是他了一场后才明白,伤害自己的人是莫大的罪过。
与痛苦一样,推己才能及人。
只有自己被伤害过,才能明白不要伤害别人。
他的疼痛更深刻了。
他靠在床头,仰着头,闭着眼睛,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再也不会从这场恶疾中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