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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霍去病一行回到长安城,已是暮色轻擦。路经冠军侯宅时,见那里停有香车数乘,一众车马皆放缓了行速。
管家正在宅门前与领头的宦官交涉,他瞥见霍去病等人,急忙过来禀告:“君侯,方才未央宫送来四名美人,说是今上特赐予君侯的。”
霍去病一怔,天子赏赐,按理来说怎么也得收,可他平日忙于武事,哪有闲心蓄婢养伎?更何况……
他转头瞥了瞥身侧的月歌,她正直愣愣瞧着对面香车上的美人,脸上瞧不出是何种神色。
霍去病蹙眉,向管家使个眼色:“我冠军侯宅留这些人何用?全都给我送回去!”看都不看那些美人,只向那宦官一点头,“有劳宦臣。”便直接喝令车马前行。
月歌方才与最先头车上的美人对了个照面,惊艳于对方的姣好丽容,叹道:“真是美人呢!”她不由想起当日在钧耆水时,众军校讨论的那名皇后赐予霍去病的白肤御婢,心道兄长当真有艳福,抑或是汉代贵族王侯的生活便是如此?有这许多美人环侍在侧,比起匈奴权贵那可是骄奢淫逸太多了。
“兄长何不留下那些美人?”她斜睨一眼霍去病,浑不知自己话语中已透出些酸溜溜之意。
霍去病不答反问:“你想我留下她们?”语气隐隐不善。月歌在暮色中辨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仲兄喜怒无常,自己不知又怎么开罪他了。
霍去病的确憋了口气,月歌这般反应,怕是对他根本无意。他平素心高气傲惯了,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若三弟月歌真对自己无意,他又当如何?
他越想越烦躁,一路上缄默不言,手中御马的鞭索却愈发甩得高响。
回到迎宾馆,月歌见天色擦黑,霍去病仍未有离去的意思,便出言提醒:“入夜宵禁了,兄长不回去么?”
霍去病盯了她半晌:“我有话问你。”折身走入中庭,寻了个偏处。
月歌忐忑跟过去,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问:“你与子维,可曾私订终身?”
此事便如一根刺,戳在霍去病心中许久,他今日势必要问个明白。
月歌蓦地涨红了脸:“没有!孟兄对我照拂有加,我自然与他亲近些。我又哪能料到他另有目的?……”她说到此,更是羞愧难当,“我知我蠢,兄长何必一再揭人伤疤?”目中已现莹光点点。她不甘在他面前失态掉泪,扭过身去,双肩耸动,已是激动难忍。
霍去病心间闷气疏散不少,他看上的女子,心中怎能存有旁人的影子?没有最好,即便是有……他暗自打定主意,她心中存着什么都不重要,总有那么一天,只有他一人的影子能永远留驻在那里,再也不会离开。
他心情渐渐好转,月歌却受不住羞愧,哽咽道:“我既如此惹厌,日后不再出现在兄长面前就是。”说罢捂脸伤心跑开。
霍去病弄巧成拙,没想到会将她惹哭离去。此时迎宾馆内众目睽睽,自己不便跟在后头追。他在中庭怅立良久,方自闷闷打道回冠军侯宅。
入了宅方行至前庭,霍去病便觉不对劲。廊外传来的莺声燕语,让原本清静的冠军侯宅瞬间成了歌舞乐坊。他怒火暗起,喝来管家问罪:“不是让你将人送回未央宫么?怎么她们还在这里?”
那送美人来的宦臣也是左右为难:“今上示下,天子赏赐不容退回。君侯莫再为难小臣了,人已送到,要如何发落请君侯随意便是。”说罢再三揖拜,急急回宫复命去了。
这时,香风轻拂,那几名美人从*转来行至廊下。最先打头的一名女郎径直走到霍去病面前,落落大方行礼:“今上命我们前来侍奉君侯,君侯为何连见都不见便将我们遣返?莫非是嫌我等容貌鄙陋,入不得君侯之眼?”
这美人明艳异常,目色灼灼,容貌身段在四女中是最为出众。
霍去病不为所动,蹙眉冷睨一侧的管家:“此女是何人,竟无礼至此?”
管家冷汗涔涔,只因方才宦臣特意交代过了,这美人是天子姬妾之一李蔷的胞妹,话里话外都让他好生照应。
不等管家开口回答,那美人已清脆答道:“妾陇西李氏,名薇。家姊在未央宫内侍奉今上。”
霍去病上下打量了李薇数眼,目无惊澜,更转身便走。李薇在他身后扬声说:“我们几个既已由今上赐下,此后便是君侯的人了。但凭君侯吩咐。”
霍去病顿了脚步:“但凭我吩咐是么?”他嗤笑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余下美人围将上来,心有余悸:“阿薇这是何意?不怕激怒冠军侯么?”
李薇矜傲一笑:“冠军侯什么美人没见过?你我若无棱角脱颖而出,又怎能引得他注目留意呢?”
当夜,霍去病让管家暂将那几个美人安顿在后宅。次日一大早,他便找了仆多来:“但凡跟过我出征的校尉、军司马,只要尚无妻室的,统统给我叫来。”
仆多不知骠骑将军葫芦里卖什么药,摸摸脑勺便乖乖办事去了。
霍去病信步出中庭,却听有铮琮琴声响起,悠悠自屋宇另一方传来。
汉地贵族子弟大多善音律、能歌舞,霍去病自然也不例外。他闭目听了一会儿,忽然喝道:“谁在动我的琴?”
那边琴响依旧,丝毫不见怯懦。霍去病转到*,果然见得角亭内有一美人正在抚弄他的爱琴,正是昨晚那个出言不逊的李薇。
“久闻冠军侯琴艺精湛,还请指点妾一二。”她口中说得谦逊,神色却非如此。一双媚目直勾勾看过来,那意味,不瞎的男人都明白。
霍去病审视了她半晌,点头:“容色明丽、举止大方,可谓才貌双全,堪为主母。”
李薇听得一喜,不觉停了按琴。不料他话音一转:“然,温顺不足,出言桀骜。我劝你还是收敛性子为好,否则日后为夫家所弃,再来后悔便晚了。”
霍去病说罢,扬长而去。
午后,高不识等人得了仆多的传信,一齐云集到冠军侯宅。众人不知何事,纷纷猜测:“莫非又要出征?”
那些军功只封到左庶长爵位的军校对着赵破奴、仆多和高不识笑骂道:“你三人已得侯爵,可封妻荫子,还想着建功获更多益封么?”
赵破奴在最后一场战中不幸左腿中箭,他指着伤处道:“幸亏没伤着子孙根,如今得了封侯,找个女郎成婚生子才是正经。否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出征丢了性命,我哪有颜面去见赵氏先祖?”
此话惹得众人哄笑:“你如今是从骠侯,长安城的女子可不是随你挑么?”正闹间,瞧见霍去病踏入厅内,他们收了嬉笑,上前行礼。
霍去病环视了众人一圈,示意家仆:“传她们上来。”
不多时,李薇等四名美人鱼贯入内,见到厅中那些大男人,她们皆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众军校更是如堕雾里,有些人以前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当场便看直了眼。
霍去病说:“这是今上昨日赐下的美人,只我宅内用不着她们,又不能退回今上的赏赐,你们几个尚无妻室,若有看中的,便领了去罢。”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目瞪口呆,而后哗然。
众军校自是喜出望外,没想到有这等便宜好事自天上掉下来。跟随骠骑将军出战,能封侯不说,竟还有美人可分。
可那四个美人便个个花容惨淡了,她们早仰慕冠军侯年少有为,又英武俊美,只想着今番由天子赐下,若能得到霍去病的青睐,就算做个侯妾也是极好的归宿。
李薇尤其不忿,出列直视上席的霍去病:“我们是今上特意赐下的,冠军侯这般随意将我们送人,对今上是不敬之罪。”她身为李姬的胞妹,又自恃容貌出色,哪能甘心接受这种安排?
霍去病面无表情看着她,冷笑:“既是今上给我的赏赐,便由得我任意发落。早告诫过你要收敛性子,如此出言桀骜,你觉得我会因此而对你青眼有加?”
李薇一下子如泄气的皮球,作声不得。
另一美人则委屈央求道:“妾等不敢说自己容颜出众,但好歹也非粗鄙之人,君侯何以将我们如弃敝屣?只求君侯将妾等留下,为奴为婢,皆无怨言。”
霍去病一指高不识等人:“他们都是身有爵位的大好男儿,其中三人更是功侯。跟了他们有甚么不好?能做人主母,又何必屈身为奴?”他想了想,做了退让,“这样罢,我让你们自己挑选归宿,你们愿意跟谁便跟谁,省得恨我霸道不讲理。”
美人们期期艾艾,偷偷看了赵破奴等人,都不愿开口。霍去病等得不耐,板起面来:“你们再磨磨蹭蹭,我便让他们挑了。”
李薇见事已至此,知道没有选择余地了:“妾愿听从冠军侯吩咐。只是妾心中有一疑惑,不得解则心不甘。”她抬头直视霍去病,目光灼灼,“敢问,冠军侯可是已有了心上人?”
此言如巨石入湖,惊醒了众人。难怪冠军侯对这些美人无意,也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得通了。
原本面色硬冷的霍去病闻言,神情软下。他低头轻笑,既不否认,亦未承认。
李薇则知自己猜中了,失望追问:“她长得比妾身好看么?还是琴艺舞技出众?到底有什么能让冠军侯倾心至此?”
霍去病抬头静静看着李薇,脑中却一直浮现那心慕的身影,他幽幽道:“她容貌不及你们几个,才艺更是匮乏。但是我眼中只有她,再也看不见其他美人了。”
厅中众人尽皆惘然。
李薇点点头,扫视了那些军校数眼,径自走到高不识跟前:“妾李薇,日后愿跟着宜冠侯,望君怜惜。”如此美人在前,弄得高不识受宠若惊。
另外三名美人见了,知道事成定局,都赶紧细看余下的军校,力图挑个年轻俊美的夫君。
最后军校中有几人未能得美人青睐挑选,仆多便是其中之一。他跳起来嘟囔道:“我知我长得不好看,美人们不爱。将军你莫让我来就好了,省得气闷。”
霍去病不禁莞尔:“你有苦劳,改日我再寻个美人赏你。”这才让仆多消停了。
一众人皆大欢喜。而后,高不识、赵破奴等抱得美人归,不多日便着手迎娶。
没多久,冠军侯将御赐的四名美人赏给了部下为妻之事便传入了未央宫。刘彻被惊动,速招了霍去病入宫斥责:“也就只有你霍去病这般大胆,天子赏赐也敢退回或转赠他人。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霍去病默不作声,被刘彻逼急了才回道:“臣的确不想要那些美人,并非要对陛下不敬。”
他这态度弄得刘彻不知是气还是笑:“换了旁人,早被朕投入大牢治罪了。只有你,朕真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你这般容忍。”其实刘彻对霍去病的性子是又恨又爱,爱的是他的大胆硬气,恨的是他的不驯桀骜。
“罢、罢。随你去。你此前忙于出征,疏于男女床笫之私,不晓得美人生来便是让我等男子享用的。朕能三日不食,却不能一日无妇人[注1]。待日后你领得个中滋味,朕再多赐你些美人也不迟。”刘彻摆摆手,忽然想起一事,“听说你有了心上人,却是哪家女儿?”
霍去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她还未知我心意,待过几日……”
刘彻大笑:“去病,这可不像你的性子。朕的骠骑将军打起仗来凌厉凶猛,怎么对付个女子却这般踌躇不决了?”看着霍去病那满脸柔和的神色,刘彻不由想起当年遇见那初次动心的情人,自己亦是这般的神魂颠倒,世间再美的女子,也比不过眼中的那个身影了。
刘彻这边还没什么,但卫青得知了此事却是担忧气急,特意寻了霍去病来谆谆告诫:“君王之侧,如履薄冰。你不小心翼翼也就罢,还如此狂妄行事。幸亏这回今上未治你的罪,否则让你阿母忧心,更甚者连累皇后太子,你岂不罪过大了?”
霍去病自幼无父,虽尊母舅若父,但他和卫青本非同一类人,可不会像卫青那般隐忍谦让、委曲求全。当下便道:“舅父莫担忧,去病自有分寸。这些小事,今上还不至于会降罪。再说,我若不愿之事,谁也不能逼我。”
卫青哑然,自己这个外甥的性子,莫说是天子,怕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拧他不过。
“舅父可知我生父之事?如今他在何处?”霍去病犹豫半晌,终于发问,“阿母不肯同我讲,我只好来问舅父了。”
其实此事连卫青也不太清楚,他劝外甥道:“你阿母既不肯说,自有她的道理,你何必一再执着?”
霍去病神色落寞:“去病堂堂八尺男儿,二十年来不知己身出自何方何人。就连当日去病行冠礼,也是由舅父操持,未能得父祖赐字。”他激动起来,“舅父就当怜我,让我能寻到生父认祖归宗罢。”
卫青默然,继而叹道:“你一门心思想要认祖归宗,可否想过人家未必当你是亲人?”汉代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嫡子、庶子区别对待相差大了去了,更何况卫青还是奴生子加奸生子。他回忆起往事:“当年我在郑家,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何尝当我是郑家人了?便是我那生父……”卫青苦笑摇头,却不再肯说下去。
霍去病自是早已从母亲和姨母那里听说过舅父的幼年之事,卫青被其生父一家当作奴役,百般轻贱,这才令他死了心回到平阳侯宅为奴并冒姓为卫氏[注2]。直到今日卫青显贵,晋了万户侯,仍对生父一家漠视不提,想是当年已被伤透了心。
霍去病没想到会勾起卫青的伤心事,自是不好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只他心中仍存着一丝希望,日后再慢慢查访自己生父的名讳便是了。
且说刘婧自那日被父亲禁了足,在宫苑中乱发了一通脾气。卫子夫安慰她道:“你这几天便安分些,下月就是你阿姊出降的日子,你阿翁总不能连观礼都不让你去罢?”
刘婧这才泄气,好容易老实了几日,而后听到传闻,刘彻竟然赐了四名美人给霍去病,她大急,寻了大姊刘妍来软声哀求说:“阿翁平日最宠阿姊,你去替我求求情,日日困在宫里,我快闷坏了。”
刘妍早瞧破了刘婧的心思,幽幽道:“你出宫做甚么?要见去病表兄,叫阿母宣他常入宫就是了。”
刘婧被道破心事,伸手去推搡刘妍,不依道:“大姊都有了曹襄表兄了,我喜欢去病表兄又怎了?”
“去病表兄也喜欢你么?”刘妍诧异,待见二妹泄气摇头,她嗤了声,心下似乎舒坦不少。
一个是姑表兄、一个是姨表兄,曹襄温文儒雅、待人可亲;霍去病则从小冷峻如冰山,即便对她们这些公主表妹,也难得有亲近的时候。想到此,刘妍撇撇嘴:“去病表兄有什么好?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刘婧瞪了大姊一眼:“你不懂,而今整个汉廷上下,再也寻不出比去病表兄更耀眼的人了,如此年轻便封侯拜将,况又生得这般英武……”她越说越小声,渐渐红了脸颊,而后似是下了决心,咬唇贴到刘妍耳侧说,“大姊,莫如你去跟阿翁提……他下诏,让去病表兄尚我好了。”
“疯了疯了……”刘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个二妹这般性野胆大,“为何不自己跟阿翁说去?”
刘婧烦躁跺足道:“我惹事多,不讨阿翁欢心。还是大姊你最得宠,我们三兄姊的封地,也只有大姊的盐邑[注3]是最富饶的。你去游说,阿翁自然会百依百顺。”
最后,刘妍挨不过二妹的软磨硬泡,硬着头皮到前殿去当说客。她来到刘彻日常处理公务的宣室殿外,那干宫人见了,都恭敬叫她一声“卫长公主”[注4]。
刘彻正在殿内过目长女出降的陪嫁清单,他极宠爱这个女儿,以至于嫌嫁妆不够丰厚,自己再令人添入不少名目,这才满意了。
他听见宫人的动静,知是长女来了,便唤:“阿妍进来。”将拟好的嫁妆条目给刘妍看,宠溺道,“还想要什么,告知阿翁,阿翁必替你寻来。”
“这已够多了,阿翁费心了。”刘妍就这点好,性子温婉体贴,最讨刘彻的欢心。她闲扯两句,当下便提到刘婧。
刘彻哼了一声:“你莫来做说客,阿婧太过顽劣,不给些教训日后还会闯祸。”
“禁足不能治本,依女儿看,阿翁不如早些下诏给她寻个夫婿,也好约束她。”刘妍打蛇随棍上,趁机将话题引到这上头来。
刘彻沉吟:“有道理。”可朝中有谁是合适的人选?忽然一个人影闪过脑海。
这时刘妍恰恰补上:“阿翁觉得去病表兄如何?”
刘彻点头,继而面色渐肃,转过头来盯着刘妍:“这是你阿母的意思?她让你来说的?”
吓得刘妍怯怯摇头:“阿母并不知情,是我瞧阿婧对去病表兄有意,是以……”
刘彻这才神色一松,他早年受制于祖母窦太后,最恨外戚骄横干政、结党营私。霍去病是他精心栽培的爱将,即便是赐婚,也要在他的全权掌握之中,哪容旁人染指干涉?就算是后宫之主、自己的皇后也不成。
刘彻盘算着,二女刘婧已年过十五,早该物色夫婿了,今日刘妍的提议倒是正对自己的打算。只是……他想起昨日霍去病坦言自己已有了心上人。以霍去病的性格,若贸然提出让他娶刘婧,只怕会适得其反。不如先打听出他心仪何人,若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子,让霍去病收了做妾再尚主,便皆大欢喜了。
想到此,刘彻拍拍长女:“阿翁心中有数。”
刘妍见自己目的已达到,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怅然。谁能想到去病表兄一战封侯,而今军功卓绝,势头更是愈来愈猛呢!阿婧得此良夫,竟将自己也比了下去。可当年去病表兄未封侯前,是没资格尚主的,谁又能预料到今日的光景?罢、罢,自己有曹襄表兄……也不差了。
这方,月歌拜祭过於单后,与张骞在迎宾馆小聚。
张骞失了侯,不得不搬离了侯宅,另谋住处。他慨叹道:“富贵来得快,失得也快。骞不甘心,还想继续建功,少不得要再往大月氏走一遭了。”
月歌心中一动:“这也是今上的意思么?”
张骞点头:“今上从未放弃过想要和大月氏结盟共同抗击匈奴的打算。耗费了这许多财力物力,派冠军侯两次出征河西,为的就是打通河西廊道,好让我汉使节能畅通无阻通行西域,和各国结盟。”
这番话在月歌心中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是了,汉天子将她留在长安,又未收她入后宫,只怕是另有打算。
于是,她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两日后,趁着一次入宫觐见的机会,月歌主动对刘彻说:“陛下,月歌愿随张骞出使西域,为汉朝和大月氏缔结联盟。”
刘彻双眼亮起,愉悦至极:“你这女娃儿当真玲珑剔透,深解朕的心意。”接下来话音却一转,“此去西域遥遥数千里,历数月之久,让你一个娇弱女子长途跋涉,朕可不忍心。”
他想了想:“这样罢,朕传来画师绘录下你的容貌,以画像作为出使的信物,大月氏女王见了,也是一样的。”言下之意,仍是要求月歌人留在长安。
月歌只得应诺。
不几日,刘彻在未央宫内辟了个静殿,让画师为月歌细细录绘画像。
这一工程耗时颇久。起初两日,月歌尚能端坐在榻,听从画师摆布,但到第三日她便腰酸腿痛,不得不时常停下休息。这一来,又大大拖延了绘录时间。
这日月歌正在殿外透气,欣赏未央宫内的绚烂夏花。一名及笄少女由廊柱后冒出来,毫不客气打量她:“你就是那个匈奴居次、月氏公主?”
月歌不知少女是什么来头,但仍点了点头。少女身后便有宫人出言斥道:“见了诸邑公主,还不行礼致吉词?”月歌心中不悦,但又不愿生事,于是行了个月氏简单礼节。
那宫人还欲不依不饶,刘婧摆摆手:“罢了。”盯着月歌身上的白袍不放,“你这身衣袍真好看。”继而视线又往上移,“这般挽发佩饰,当真与众不同。”
月歌哂然一笑,心道,不知这位汉家公主要打什么主意呢?
自月歌被日日召入未央宫,霍去病便心神不宁,虽知不过是画师要为她绘制画像,他也免不了胡思乱想。加上那晚月歌伤心离去,他还没能寻到机会对她解释安慰。
是以这日,听说月歌又入了宫,霍去病早早寻了个借口来拜见姨母,而后便径自往画室偏殿行来。
还未临近殿角,远远便得见阶台上立着一抹背影,白袍雪亮、乌发迤逦,随着夏风轻摇慢拂,动人之极。
月氏王族服饰,即便在金玉繁华的汉宫内,依旧出众耀眼。
霍去病望着,面上渐浮起笑容,他慢慢踱上玉阶来到月歌身后,刚想叫她,面前的人似受了惊,回身一个踉跄便扑入他怀内。
温香软玉在怀,霍去病脑子蒙了一瞬。此情此景,可谓梦寐以求。意动之下,他正要伸手相拥,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人自廊柱后走出。
那是身着汉制深衣的月歌,正目瞪口呆看着他。
霍去病亦吃惊不小,赶紧将怀内之人推开,等看清了自己抱着的是何人,他耐住不悦说:“公主这是做甚么?”继而转头冲月歌数落道,“好好的你跟人换什么衣物?”
月歌自那日被霍去病弄得羞愧难当,今日再见时又被他如此撒气,她亦暗自发恼,反驳说:“诸邑公主喜爱我月氏王族衣袍,换来穿穿有何不可?我打搅了冠军侯的好事,这会儿告退便是了。”头也不回噔噔离去。只是她越走越烦躁,方才那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生气。
霍去病闹了个乌龙,暗叹倒霉,提步想追过去,却被刘婧紧紧拉住衣袍。
“表兄多日不来,如今难得进宫,怎么又要走?”
转眼间那边月歌已走得不见踪影,霍去病耐住火气扯开刘婧的纠缠,“公主须自重,若被今上和皇后瞧见,只怕又要被禁足。”
刘婧今日是偷跑出来的,听了这话不免后怕,然机会难得,她又怎肯放霍去病离去?“表兄去我殿中,月氏人献来一支胡角,我不会使,你来教我吹罢。”
霍去病打量她,没好气道:“这打扮在你身上,丑死了。”他对刘靖无意,每次不过是看在姨母面上,才对这个表妹稍加敷衍。不想刘婧越大越缠他,那情态意味,不难猜出来。可霍去病从来没想过要尚主,更何况如今他心中还有了别人。
一番拉扯,霍去病好容易摆脱了纠缠,迎头却遇上个宫人来传话,说是刘彻正在宣室,知冠军侯入了宫,特来召他觐见。
霍去病刚赶至宣室殿,便听到刘彻震怒之声从内传出:“刘建小儿,平日干的那些荒淫禽兽之事足以犯了天道,如今他竟还敢插天子旌旗招摇出游,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众内臣纷纷附议:“刘建所为,虽夏桀、商纣之恶亦不及。真是天道不容,应以谋反罪诛。[注5]”
江都王刘建平素在自己国内无恶不作,近亲*、草菅人命,已被告发过多回。这次还涉及用术诅咒天子、与别的诸侯王密约造反,甚至与匈奴联络私通,这才让刘彻下定决心要将之诛灭。
刘彻当即下令,让霍去病不日同宗正[注6]、廷尉一齐赶赴江都国,审问刘建。
殿中此议直至申时,刘彻留了内臣用过飧食,天幕已开始落暗。
而后霍去病又去了偏殿画室,那里的宫人却说今日李姬设宴,请了月氏公主过去,恐怕此时也早已散了。他不免有些怅然,今天又错过了,可自己不日便要赶赴江都国,何时才能一表心意?
霍去病烦闷不已,负手行出宫掖,欲寻车驾回侯宅。
他刚出了内宫,便瞧月歌捧着脸在车辕旁摇摇晃晃,一旁的俸车御者急得冷汗直冒:“这是冠军侯的车驾,公主的车马在哪?小人帮你去找。”
月歌方才在李姬的宫宴上多饮了几觞,出了殿外被风一吹,便开始摇头晃脑。她迷迷糊糊侧过头,依稀瞧见霍去病大步向这边走来,不由得尴尬一笑:“哦,弄错了。”
走了两步,又被御者拉回:“公主错了,不是这边……”
“这边是墙……”
“走反了……”
被御者连转几圈,月歌酒劲上涌,终于晕了。
霍去病看着一头撞进自己怀里的月歌,几乎不认识这个曾跟他出生入死的义弟。
他跟她贴得这般近,能瞧见那莹白肌肤微涨,薄如蝉翼,双颊绯色沁染,嫣红唇瓣娇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更有幽幽体香带着淡淡酒味盘旋萦绕,无可阻止地漫入鼻端。
霍去病浑身不自在,一股热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撩喉底。
冠军侯抱着一名女子站在宫门旁,这种景象实在难得一见。从内廷出来的朝臣忍不住探头探脑多瞧两眼,被霍去病横眉冷目一扫,那人缩了缩脖颈,匆匆驾车离去。
御者呆呆看着霍去病将月歌打横抱上车:“君侯,送往何处?”
霍去病头也不抬:“回侯宅。”
这回月歌当真是喝高了,已醉得神志不清,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胡乱枕着霍去病的大腿,媚态频现。不时还满嘴胡言:“王夫人、李姬……这个汉朝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有了这么多美人,还要广充后宫……”
霍去病听了低声斥道:“你醉了,莫乱说,对今上不敬。”
月歌翻过来,烟视半晌,而后嘟囔:“这人怎么这么像去病兄长……哼!霍去病也不是个好东西,李姬好心把女弟送与他,他却转手送给了旁人,当真无情。”
听得霍去病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我若留下那个李薇,你此刻便会骂我荒淫好色了罢?”
月歌醉中竟然还能接他话:“哼!当年齐昭说得对,你是眼界极高,寻常脂粉入不得眼。你的确看不上李姬的女弟,却看上了汉家公主啊。大白日的就和人搂搂抱抱……”
霍去病忍无可忍,猛地将她抱起,使劲摇晃数下:“自己酒量差,酒品更差。能不饮最好不饮,如今这疯样,好看相么?”不料月歌顺势勾住他头颈,扭蹭数回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咂嘴睡过去。
这一回,在怀的温香软玉正是自己心仪之人,明知月歌是醉得不省人事,霍去病仍甘之如饴。
方才一路在车内,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将人带回自己的宅第,如今却是明白了,月歌这醉媚之态,自己是不愿旁人瞧见一点半分的。
想到此,霍去病低声对车外的侍从吩咐:“去昌武侯那边传个话,说月公主饮醉了,在我宅内休息一夜。”如今月歌已从迎宾馆搬入了赵安稽宅内,至于今晚这一出会让赵安稽怎么想,霍去病已不去管它了。
次日月歌醒来,头痛欲裂,又瞧见自己身在异处,惊诧之下急问一旁的侍女。等她弄清了状况,便如被雷劈中了一般,傻在榻上。
她努力回想起昨夜种种,那些胡话、那些乱为,依稀回放穿梭脑间,大抵也能猜出那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中哀叹之余,竟有隐隐失落。原本她在仲兄心中的形象已蠢钝无比,如今怕是更为不堪了。
月歌怔怔想着,哪里还敢面对霍去病:“转告你家君侯,月歌不敢再打扰他,这便去了。”落荒而逃一般回了昌武侯宅。
所幸接下来的几日,霍去病都未现身,后来月歌才得知,他被刘彻派去了江都国。
再过数日,一封急报自江都国传回,原来刘建听到霍去病和宗正、廷尉到来,自知罪孽难逃,竟先行自杀了。刘彻就此下令废除了江都国,改置广陵郡。
等诸事落定,又过去了将近半月。
这日,赵破奴、仆多等亲自前来,约月歌一齐到从骠侯宅小聚。
月歌虽应邀前往,口中却不饶人:“你宅内能有什么好酒?可比不过我在未央宫内饮的那些。”
赵破奴笑道:“我宅内是没有,可将军家里的都是御赐珍品,不比未央宫内的差啊。”
月歌诧异:“今日将军也要来?”
正说间,霍去病已入了厅,手里提着一只漆钟。
月歌登时尴尬,低眉敛目上前行礼问好,心中暗暗祈祷这半月过去,兄长已把她此前的种种荒唐事都忘记了。
霍去病这段时日忙于江都国一事,未能见月歌,心下颇为思念,如今见了人,则心情大好起来:“可惜这回我是奉命处置刘建谋反一事,否则便可带你去领略一下江都的风土人情了。”
月歌讪笑:“兄长正事要紧。”饶是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霍去病如今看她的眼神跟以前大为不同。专注得仿佛要穿透人心,又带了些说不清的情愫,让她不敢直视,心中更止不住的扑腾不安。
霍去病神色更见柔和:“此次江都国一行,瞧见个小玩意颇有趣,特带了回来给你……”
正说间,仆多瞧见了霍去病手中的漆钟,兴奋得直嚷嚷:“将军今日拿来的可是蒟酱?上回在金泉,光饮水了,今日要好好尝尝这名贵美酒。”
众人大喜,围将上来。霍去病揭了钟盖封漆,霎时酒香四溢,浓郁醉人。
仆多端了一觞给月歌:“快饮,他们几个都是酒霸,等会儿蒟酱就不剩几滴了。”
不料一只手伸过来,抢着接过了酒觞。仆多和月歌眼睁睁看着霍去病将觞中酒一饮而尽。
“兄长抢我的酒做甚么?”
月歌饮不到美酒,急得跳起来,却听霍去病淡淡道:“自己酒量这般差,忘了么?”她想起那晚之事,面上一红,不敢再与他争执。
霍去病转头交代众人说:“月歌一沾酒便醉,日后你们不准再给她饮酒。谁若不从,莫怪我不客气!”
众人面面相觑。高不识则抬头快速扫了月歌和霍去病两眼,低头继续闷饮。
赵破奴打圆场道:“不饮也罢,将军爱弟心切,是怕你醉了出丑。我若有这样的女弟,也不准她饮的。”
仆多说:“你若有这样的女弟,交税赋罚金都要交穷了。汉地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啊[注7]。”
这群人一旦喝高,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有人嬉笑道:“你忧心这个做甚么?将军身家何止万金,够给淳于月交到三十岁啦。”他们在军中与月歌同袍过不少时日,都忘了她是个女子,言语间哪里有什么荤腥忌讳。
可这话却惹毛了月歌:“本公主青春貌美,岂会到三十岁都嫁不出去?你们听好了,长老们已给我选定了夫婿,各位还是多忧心自己的终身大事罢。”
众人嘘声起哄间,那边却砰的一声,霍去病重重放下酒觞,面无表情步出厅去。
“你们说笑过头,将军着恼了。”高不识最会看眼色。
一经提醒,众人霎时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撩虎须,一致让月歌去哄人:“将军是你义兄,你不去谁去?”
月歌不得已,硬着头皮踱出中庭,放矮了姿态道:“兄长莫恼,那些人饮多了便胡言乱语。”
“你未饮酒,为何也满嘴胡言?”其实霍去病最恼的便是月歌不断提起长老替她选夫一事,每次都堵得他气闷难耐,偏生自己心中许多话又说不出口。
这就不明白了,他霍去病纵横疆场,打遍匈奴人无敌手,在这男女情爱一事上却不知如何施展拳脚。他盯着月歌瞧,心中盼望着她能善解人意一些、主动示好,自己便可热烈回应了。
月歌哪能知他肚子里那些绕绕弯弯,她想法子岔开话题:“兄长此前江都国之行,可曾顺利?”
霍去病没好声气说:“如今才想起来问?”刘建先一步自裁,虽省了许多事,但霍去病在江都仍有遗憾,“当年在长安胡姬馆挟持你的那个匈奴奸细,你可记得?”
月歌惊讶:“那个隆漠?他又潜入了汉地?”
霍去病点点头:“刘建犯了诸多恶行,又私通匈奴,事败后自尽。只恨我没能将那隆漠拿住。”
其实霍去病还有些事刻意隐瞒了下来,当时在江都,他还同时发现了郭允的踪迹,兄弟二人曾在暗处较劲数回。最后刘建心腹被一网打尽,郭允和隆漠则逃出了江都。
谈及此话题,霍去病这才想起了怀中之物,掏将出来,却是块巴掌大的鱼形玉器:“给你,江都国寻来的。”
月歌接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不知此为何物。玉鱼光滑无孔,形体又过大,绝非汉家女子用以压裙的玉环绶。
霍去病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用来蹭脸的玉鱼[注8],据说江都国的易王刘非[注9]生前最爱使用,是以面部肌肤光滑若女子。我瞧着有趣,便给你带了回来。”
当年郭允也曾在月下赠她牙笄,而今却换了霍去病赠予玉鱼,此情此景,让月歌一时惘然。握着玉鱼的掌心渐渐发热,她的心亦开始怦怦跳得快起来。这些时日仲兄的表现,她再感受不出来,便是十足的傻子了。
月歌红着脸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忽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面色僵住。
霍去病看着她闷闷而去,心中亦是不解。女孩家不都喜欢这些玩意么?为何到了月歌这里却是适得其反?
他不知的是,此时月歌心中已大大想歪:“兄长赠我玉鱼磨脸,莫非是讥讽我皮糙肉厚,不如那汉家公主肌肤细腻柔滑么?简直欺人甚矣!”
霍去病为人少言不泄,许多话宁愿烂在肚里也不说出口。如今苦恋已久,他实在不知如何将心意表白,只觉此事竟比对匈奴行军布战要难上千百倍。
不得已,他要找赵破奴来出谋划策,言语上却未交代清楚,只说什么想弄清女孩儿心思是怎么想的。
赵破奴跟仆多一合计:“将军自己有个义弟,何不问她?还是稍带上月歌罢,好歹她是个女儿家,比你我二人强多了。”两人都是武夫粗汉,哪里能猜出霍去病的心事。若换了高不识,此刻早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至于会摆下这样的乌龙来。
果不其然,在偏室等候许久的霍去病转过身瞧见月歌、赵破奴和仆多三人,当即愣在了当场。偏生仆多还嚷嚷:“将军看上了哪家女郎?直接上门提亲便是了。哪还用猜人家怎么想?再不济便让月歌去探探,她们女儿家心思大抵是一样的。”
霍去病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瞪着赵破奴和仆多的眼神几乎能冒出火来。他僵着脸,面色愈来愈铁青,看得那两人心悸之余,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但霍去病并非常人,被逼到了绝处,反而能豁出去放开手脚。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将错就错,将自己的心意对她和盘托出罢。一思及此,他渐渐冷静下来:“你二人出去罢!”
赵破奴和仆多正求之不得,向月歌使个眼色,速速退出偏室。
月歌忽然没来由觉得心慌,亦想逃开,却被霍去病叫住了。她甚至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看着他慢慢靠近,一急便道:“赵破奴他们说兄长有了心上人,却不知人家的心思。月歌可有什么能相助的,兄长不如说来看看。”
霍去病顿住,瞧她那慌乱焦急的模样,自己反而好整以暇起来:“他们说得没错,我的确有心仪之人,你要怎样帮我?”
听他大方承认,月歌却有些气闷:“我又能帮些甚么?兄长便与人直说好了,你年轻有为,又是这般人才,哪个女子会不愿意呢?”
“是么?你心里也是这样想?”
月歌点头:“那是自然。”回想起当年他驾车过市,满载鲜花鲜果,未有封侯便如此受欢迎,如今只怕整个长安城的未婚女子都恨不得要嫁给他了。
她心情不知为何更加败坏,冲口便道:“便是人家不愿,以兄长的权势,还怕不能成事么?”
霍去病哼一声,转过身去:“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人?”
月歌蓦然觉得自己失态了,不禁大为泄气:“是月歌胡言,兄长莫怪。”敛容上前致歉。
霍去病慢慢转过来,一瞬不瞬望着她,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人。
月歌怔怔与他对视,忽然读懂了些什么。她原本一直与仲兄心意相通,只是他太过耀眼、太过出众,她竟从来不敢往那方去想。
而今,被他这般深深望住,月歌再无法自欺欺人,身周仿佛有热力迫近,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承受不住,瞬然转过身去,霍去病已欺上来,鼻中热气呼在她脖颈间。
室内静得吓人,只听他低声说:
“吾心之所系,唯卿而已!”
[注1] 出自《汉武故事》:尝自言:“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
[注2]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注3] 盐邑:武帝卫长公主的封地,是胶东半岛最富裕的地方,武帝其他公主的封地皆不如她。卫长公主也是东西两汉唯一受封盐邑的公主。元鼎五年,武帝宠信栾大,把寡居的卫长公主嫁给他。婚后,武帝将公主的封地改名为当利,卫长公主又号当利公主。
[注4] 司马贞《史记索隐》:“卫子夫之子曰卫太子,女曰卫长公主。是卫后长女,故曰长公主,非如帝姊曰长公主之例。”
[注5] 《汉书》:议皆曰:“建失臣子道,积久,辄蒙不忍,遂谋反逆。所行无道,虽桀、纣恶不至于此。天诛所不赦,当以谋反法诛。”
[注6] 宗正:皇室亲属之近官,为管理皇族事务的官员,秦朝時起设立。
[注7] 《汉书?惠帝纪》:惠帝六年诏令,“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惠帝刘盈为鼓励户口增殖﹐提倡早婚﹐若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未嫁﹐交的税赋五倍于常人。
[注8] 玉鱼:2009年底出土于江苏盱眙大云山汉墓,据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鉴定为江都王刘非使用的美容用具。
[注9] 江都王刘非死后,谥号为“易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