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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是别人,自然正是陈继鸾。
陈继鸾跟陈祁凤两个,在锦城里东转西转,终于先找了个简陋的小租房暂时安身,第二天一早,陈继鸾把陈祁凤留在屋里,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出来,自己便出来找办法。
陈继鸾心想,不管怎样都要把黑马给赎出来的,只可惜他们所带的盘缠加上栗少扬送的,总共还不到五十块大洋,这些盘缠都有用不说,就算是他们舍得,那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陈继鸾先前曾经跟着商队来过两次锦城,也认得几个生意人。陈继鸾本想去讨个法子的,那些相识的同继鸾交情泛泛,能答应帮出几个银元的就已经不错,除此之外却一概没有法子。
幸好有个老成的掌柜,便拉着陈继鸾到僻静处,低低说道:“姑娘,你这件事棘手,要我看最好就是那马儿不要了,赶紧走人……不过,你要是真舍不得那马儿,倒是可以试着去找一个人……”
陈继鸾忙了大半天,此刻好不容易得了指点,就赶紧往金鸳鸯这边来,原来那掌柜说的,正是这金鸳鸯的柳老板同警察局局长交情不错,倘若柳老板愿意在警察局长面前美言两句,那么那黑马还是有望被还回来的。
陈继鸾去金鸳鸯的时候时辰还早,打听了几个!无!错!小说 m.人,却听说柳照眉人还没有到,再问柳老板住在哪,却没有人愿意跟她说了。
陈继鸾无法,只好暂且等着,却见华灯初上,金鸳鸯内外都热闹起来,她觑着人没留意,便悄无声息地摸上楼,将到了后台化妆的地方,却被一人拦住,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陈继鸾便道是来找柳老板的,那人说道:“柳老板在上台前是不见外人的。”
陈继鸾等了小半天,又记挂陈祁凤在家不知如何,心急如焚。
正在这功夫,却见有个人越过她进去,在里头一个上妆的美人身边儿低低道:“老板,杜帅到了。”
那丽人上妆的手势一顿,有些焦灼问道:“三爷呢?”
那传信的就摇头,柳照眉手微微发抖,却不做声。
拦下陈继鸾的那人便要推她出去,继鸾见机不可失,便道:“柳老板,我有事相求……拜托请帮个忙……”
柳照眉望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儿,凄然一笑,也不回头,只轻轻地说道:“如今我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有人来求我帮忙?我若真如此能耐,又何必去低声下气求别人?”竟不理会。
陈继鸾听着他的话里头几分凉薄,几分幽怨,加之拦阻那人一再阻挠,陈继鸾无法,便先退了出来,却也不离开,只安静站在角落里,拦她那人见状,便只骂了几句便离开。
陈继鸾站了不足一刻钟,就见先头报信那人又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陈继鸾心头一动,探身看去,却见他进内在柳照眉耳畔说了句什么。
柳照眉一转头:“真的?”声音里也带了颤意,更有几分惊喜似的。
陈继鸾惊鸿一瞥,望见那上了妆的半边脸孔,红粉绯绯,果真美的不可言说。
陈继鸾不知发生何事,却听得楼下一阵地吵嚷,她怔了怔,走到楼梯处俯身看去,却蓦地吃了一惊,原来竟看到一张熟面孔,赫然正是那晚上欲杀马又暗中指使巡警把马儿拉走的楚三爷。
陈继鸾心中暗暗叫苦,直叫冤家路窄,却也无法,赶紧地后退一步,又紧紧地贴在墙根儿上。
陈继鸾如今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犹豫中,却见那化妆的屋子里一人出来,赫然正是上好了妆的柳照眉,整个光彩照人,比女子更似女子。
陈继鸾急忙点头:“柳老板……”
柳照眉抬眼,看陈继鸾站在墙根儿处,他一怔之下,便轻声说道:“你这人倒是固执,也好……倘若今晚上我过了这一关,那么我便帮你这个忙也无妨。”
他说完之后,嫣然一笑,翩然离去准备上场。
陈继鸾听了柳照眉这句话,忙活了一天直到现在才觉得眼前明亮了几分,当下熄了退的意,专心等在此处。
她悄悄看看底下,却见那新进门的楚归正跟一身军服面目可憎的杜五奎携手到了前排落座。
陈继鸾望着两人那副“亲热”模样,心中便道:“真真蛇鼠一窝。”
陈继鸾打起精神将这出戏听下去,台上柳照眉跟“正德帝”演,台下楚归跟杜五奎演,而陈继鸾旁边,也有两个上妆准备接场子的龙套演。
柳照眉演得是“游龙戏凤”,楚归演得是“俏罗成枪挑李元霸”,而陈继鸾身边这两个龙套演得却是“智收姜维”,好一个——“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
两个龙套本着闲杂磨牙八卦的心思,断断续续三言两语地把柳照眉跟杜五奎,柳照眉跟楚归,楚归跟杜五奎之间的那些儿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陈继鸾这一站倒好,免费地把三幕戏都看了个正着,——楚归跟杜五奎对峙那刹那,两个龙套见要闹场,嗖地躲进里屋去了。
陈继鸾藏好身形往下看,一时也捏一把汗,只是望见楚归那淡然的表情,她心中不由地也对这个邪性十足的地头蛇有几分佩服。
待见杜五奎离开之后,陈继鸾想到方才那两个龙套所说,便觉这戏楼里不能呆了,显然柳照眉所依仗的那救星是楚归,此刻楚归帮他解了围,柳照眉下台后必然要感谢他……她留在这里,是讨不了好的,不如等在外头。
陈继鸾见楚归施施然地看着台上,一副入迷的模样,又看杜五奎往外而去,便也急忙贴着墙根往外溜去,谁知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出门,楚归却好死不死地转过头来,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
陈继鸾将要出门,鬼使神差地回眸看了一眼,正对上楚归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陈继鸾心头咯噔一顿,楚归望着她,脸上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
输人可不能输阵。
陈继鸾勉强一笑,冲楚三爷一点头,才转身出门而去。
柳照眉将脸洗的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月白长衫,望着镜子里素净的容颜,想想那人的样儿,兀自有些不自信,心里忐忑恍惚。
“老板,老板!”外间戏班的人跑进来,慌里慌张道,“老板,三爷走了!”
“什么?”柳照眉一惊,“走了?”
“三爷刚起身,往门口去了,老板你看……”
话还没说完,柳照眉急忙转身往外而去,将下楼的时候,果然见楚归正在往外走,身边儿围着一群人,也不知正在说什么,有几个似乎还是当地报社的记者,在手里捧着簿子,写写画画,也有些阿谀奉承的,抑扬顿挫地套近乎……
柳照眉顾不得,叫道:“三爷!”便拔腿下了楼。
柳照眉便跟楚归在戏楼的大堂内碰了面,两个本都是光彩照人的人物,站一处孰高孰低却是一目了然。
柳照眉是中等身量,楚归却比他高出半个头去。
且气质上也自是大不同,柳照眉唱旦角,再怎么也带着股柔婉之气,几分温润。
但看楚归,这人通身的气派却是匪夷所思莫测的紧,冷冷寒寒,似乎是出鞘的雪亮刀锋,又像是令人打心里发颤的初雪。
“柳老板,恭喜恭喜,又是满堂彩!”楚归脸上带笑,双手负在身后,周围这么多人,更似众星捧月,他一人光芒万丈地。
柳照眉急忙拱手,深深道谢:“都是托了三爷的福,今晚真真多谢三爷……”
楚归笑眯眯地:“这倒是不用了,方才我跟杜帅在下面说起来,现在中央政府都倡导文明、民主、新生活,而在我们锦城像是柳老板这样的艺术家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实在该好好地保护才是……杜帅倒是个深明大义的人,经过我一番解释,也表示了赞同。”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的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记者们拼命在簿子上写写画画。
柳照眉见这么多人在,却不好意思说的更细,就靠近了去,略压低了声音:“真不知该怎么感激三爷好,先前我还以为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楚归道:“说哪里话……”说到这里,便也放低了声音,对柳照眉又道,“其实我也有所耳闻,杜帅这人……折腾的也够厉害了,哪个落到他手里会有好下场?锦城好不容易出个柳老板,就那么白白地给毁了,我瞧着也不痛快,幸好兄弟能说上句话,没有在柳老板面前丢面子。”说到最后,便眉眼舒展地微笑。
他话说的体面堂皇,柳照眉眼圈儿发红:“柳照眉就算是给三爷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只怕就算如此,也难报答三爷的大恩。”
楚归抬手,在柳照眉肩头轻轻一拍,仍旧放明白了声调:“柳老板就别跟我说这些见外的了,兄弟我虽没什么文化,但说起支持咱们的国粹艺术,本地的宝贝东西,可是没的说!柳老板以后仍旧好好地唱戏,这锦城的父老乡亲可都指望着您这一把嗓子呢!若再有那些不识相的,只管跟我说,若有能帮上的,义不容辞!”
柳照眉扫见他在肩头拍过的那只手,万分感激:“三爷……”声音柔柔地。
这功夫有个人叫道:“三爷,我们是晨报的记者,感谢三爷这么支持新生活运动,三爷能不能跟柳老板和一张影我们登报用?”
楚归就看柳照眉:“柳老板觉得如何?”
柳照眉素来被人指挥来去,也鲜少被如此体贴礼遇,当下道:“这是照眉的荣幸。”
当下,楚归便同柳照眉站在一处,“砰”地一声,合了张相片。
两人合影完毕,楚归才又笑道:“瞧这时候儿也不早了,柳老板忙碌一天,也是该好好歇歇了,既然这事儿完了,那我就先走……改天再来捧柳老板的场!”
柳照眉听他说的越发是磊落光明,便也垂头恭敬说道:“改天我也会亲自登门拜会三爷。”
楚归笑道:“都说了不必客套,柳老板留步,留步……”说了这一句,转身便往门口走,柳照眉赶上相送,楚归却又停下步子,低声:“对了柳老板,另还有一件事……我先前似乎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从这里离开……”
柳照眉有些惊讶:“女子?”
楚归打量他的神情,却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的,便道:“不是锦城的人……”
“三爷饶恕,我并没有见过什么女子……”柳照眉诚恳说道。
楚归一笑:“那必然是我看错了。”一点头,这会儿是真走了。
柳照眉想了会儿,摸不到头绪,然而好不容易请了楚归这尊神解了围,他心里也自高兴,上楼换了衣裳,便也出门欲回家去,谁知刚出了门,便见门口有个人闪出来,道:“柳老板……”
柳照眉一怔,细看,却是先头等在里头的那个人。
柳照眉心情不错,便笑道:“原来是你啊!你还真个等在此处……”说到这里,忽然间心头一个闪念,笑意从脸上隐没,目光在陈继鸾鬓角扫过,“你……”
陈继鸾听他语带轻快,心想幸好没白等,便道:“柳老板,我有一件急事想拜托您……”
柳照眉听着她的声音,目光从她帽檐上往下,掠过那身土气打扮,想到楚归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