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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道,那玄穹和小阿菜不明白刘迦为何见到波旬和梅林这样的魔头恶人,并不生嗔怒,也没有丝毫排斥。小阿菜大概猜到刘迦以平等心待人,使玄穹多有领悟。
但玄穹所领悟的平常心,比偶们平时口中说的“平常心”要精深与微妙得多。偶们所说的平常心,大多是相对于心情的起伏。修行者所说的平常心,更多是要抹平因人生经验、造作积累和认知理解所留下的知见痕迹。有相对,有比较,即有不平。
但这两人的话,却被波旬听到了,波旬多有不满,转头对小阿菜哂笑道:“哦,他以平常心待人,所以就能宽容我这个魔头?你这话好大气啊,一开始就把老夫定为魔头了,而他们菩萨却是因为高人海量,能容我这魔头。这么说起来,能容下我,也无非就是为了反衬这些菩萨的境界高嘛。这也太自恋了吧?”
说着他又指着刘迦的鼻子,道:“还有你,你们佛门把别人都定义为外道,就你们是正道,这算心量大吗?一个外道二字,就把咱们全排在外面了,都不是你们一边的了,这是不是取相对观呢?你们不是要中道吗?要中观吗?我既然在你们的对面,就是相对了,还中道个啥?”
一旁梅林对他的话特有感触,连连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赞道:“波老大说得好,不过我从来都不屑他们所说的外道什么的,我能容他们佛门弟子,他们佛门弟子不能容我。”言下之意,我梅林的心量是最大的呢。
齐巴鲁忍不住急道:“梅林老大,你能容咱们佛门弟子吗?你一来就恶整那个…..。”说着他用手指了一下那僧人。
梅林笑道:“我如果不能容你们,还会理你们?你们还能见到我?我抓你们这些秃子,说明我看得起你们嘛。就像吃东西一样,你不喜欢的食物,你会吃吗?要吃下去的,自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嘛。”
齐巴鲁不善辩才,被梅林一席话堵住,无法继续,只是吞吞吐吐道:“这这这……咱们在你眼里,就是……一堆食物吗?”
刘迦听得好笑,摆摆手,示意齐巴鲁别争下去,他对波旬和梅林道:“任何一个修行门派,必有一套修行理论,理论必然是针对处在过程境界的人所说的,已然证果的人,理论已没用了,又何必说?既然理论是说给正在修行的人,必然是相对说法,有此法和彼法的相对不同、相对差异等等。同时对已经入了一个门派的人而言,他要学习的内容,肯定是该门派的内容,该门派当然是称为内,非该门派的当然称为外,这种内外之别,本没有褒贬之义,是你们因为想争一个谁的境界高,才有了这种岐义。况且,佛门只谈心法,心法之外,非佛门理论所说,以此之外的理论,也当然就是外道啊。总不成不是佛门所说的内容,也要佛门弟子承认吧?”
不待波旬还嘴,他又道:“佛门心法,无法用语言意识等二元相对的法子去彻底表达,只能用迎合语言意识的二元法来曲折表述,这种因角度不同而导致表达方式便不同的法子,我们称为方便法。比如站在创造的角度,心法可述为,外在世界是内在世界的映射。相由心生。在内在世界中,可以找到无尽的智慧、无尽的能量、无尽的供给,它足以满足一切需求,并等着你去开启、发扬、释放。如果我们认识到了内在世界的潜能,这些潜能就会在外在世界中成形。在这个地方,说它有内外,就是为了方便表达的一种办法。从本质上而言,这个内外世界是一体的。”
波旬奇道:“咦,怎么扯到这儿来了,你那跑题的习惯……。”
刘迦笑道:“我没跑题。你眼中的世界,你的遭遇,你的世界观,你人生中的一切,无不由那无所不能的心变现而来。换个话来说,其实是你和梅林需要特立独行的自我认同,需要这样与众不同的自证,因此才会被人列为外道或者是魔头。是你们自我的需要,演出了今天你们在器世界中的形象,这可不能怪别人啊。”
他见波旬和梅林一时无语,便乐道:“综上所述,就是我佛门《楞严经》中那句话: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嘻嘻,那就是说,当你迷的时候啊,不知道这个身体,还有外面的山河虚空大地,全是那真心中的东西呢。”
那波旬和梅林是修行界的老油条,啥没见过,啥没听过,辗辗转转的修行经历,虽然对心的本质未必有刘迦所知得多,但心用多年,多少也是知晓一二。
这两人微微皱眉,似陷入沉思。
刘迦走到那僧人身前,拉着他坐下,双手互握,轻声道:“许多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明了的,我们自相遇以来,无数次相聚,都总是未能实现当初的愿望,事过境迁,你终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波旬和梅林以及临将臣等人,见刘迦对那僧人说话,就像是对一个老朋友一般。而且从刘迦的话中,他好像知道那僧人的一切。众人本来就对这僧人的身份颇有疑惑,一时都关注起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僧人见他一脸关切,心中大起暖意,问道:“我是谁?”
话音刚落,忽见眼前刘迦形象顿然消失,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立刻消失。
那梅林和波旬蓦地不见了刘迦,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梅林却是心中有事之人,一见刘迦这个强人消失了,心中大喜,失声笑道:“这小白脸是个跑题王,他这一去,不是正好把大丑交给了我吗?哈哈哈。”
说着他转头对大丑道:“嘿嘿,大丑,偶们聊聊去。”
大丑闻言大惧,结巴道:“梅老大,我只是个小僵尸……。”梅林此时心中乐极,嘻嘻笑道:“谁管你是啥,你便是蛆虫,我也要带你走。”
言罢,他扬手一个响指,那清脆的声音直颤得大丑浑身瘫软。但奇怪的是大丑并没有倒下。梅林微感诧异,又来了一下。大丑依然直立不动,只是汗水如雨般落下。梅林更觉奇怪,一时间连连施咒。
这时连大丑也瞧出问题来了。他虽然浑身抖嗦,冷汗不断,可并没有其他异样。那梅林的响指打得固然清脆明亮,可那响指该具有的内涵,却是啥也没有。本来这梅林施咒能力之强,已不需任何声形相俱。打响指纯粹是帅哥习惯性地甩酷而有的动作。可此时数指齐出,不知为何却成了只有响指,而无咒诀了。
梅林不知其原因,一急之下,也不顾帅哥的形象了,双掌合握,十指变幻,百咒齐出,个个都是威猛无比大咒,可这所有咒语全都变成了有形无实的花架子。
大丑更是心慌无比,看着梅林满脸大汗,动作越来越复杂,没准儿是要拿一个绝世悍咒出来修理自己。想起刚才梅林一个响指已将自己弄得难受之极,眼前这如杂耍一般的大动作,必然让自己九死一生、生不如死。那恐惧越来越盛,双脚越来越软,最后终于信心彻无,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梅林哀求道:“梅梅梅……老大,您老人家不用拿这么恐怖的咒来摆布我,我我我……我自己坐下了吧。”
波旬却是看在眼里,忍不住对梅林道:“梅老弟,你的咒语不灵了?”
梅林最恨这句“你的咒语不灵”,急得一脸涨红,青筋鼓起,转身对着波旬就是一串猛咒。波旬微微一惊,但却更加确认梅林的咒语不知何故无效了。他摆摆手,对梅林道:“梅老弟,别在那儿丢人现眼啦,你那咒语真没用啦。”
梅林纵横江湖,罕遇对手,甚至有些比他修为更加精深的人,对他是容让三分,就是因为他对咒的研究太深,对咒的应用已至化境,几乎超出任何人的想像。此时忽然间自己赖以仰仗依靠的本事没用了,心中的失落转瞬变成绝望。双眼发呆,四肢无力,缓缓坐倒在地。
大丑这才醒悟,原来自己并没中咒,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心中一喜,立刻又站了起来,一边抹汗,一边对着众人笑道:“原来……我没事呐。”
众人本来想笑他过于胆小,可眼前两大魔头在侧,谁还笑得出来?
临将臣乍见梅林级别猛降,一时狂乐,暗喜道:“刚才梅林这小混蛋把老子弄得骨节寸断,呆会儿波旬老贼走了,老子也要让他尝尝骨节寸断的滋味…..不不不,老子要把他揉得粉碎。”但转眼一想,这还不够过瘾,还不解恨,又咬牙切齿道:“偶要把他变成僵尸,同时再限制他吸血的能力,让他永远都感觉饿得发慌,反反复复得生来死去!”
谁知道他这念头过于强烈,波旬虽没有刻意想探知他的心事,却依然被这强悍的念头引动心海,立刻知他在想什么。波旬转头对临将臣冷笑道:“临将臣,梅林老弟就算不用咒语,以他的修为积累,照样可以用你的办法来对付你,让你永远都饿得发慌,反反复复得生来死去!”
临将臣闻言一怔,明知打不过波旬,可忍不下心头恶气,正要发作,忽然闪过一念,暗道:“老子跟了小白脸这么久,经常听他说,修行要忍辱,能忍辱便能更上一层楼……他妈的,老子忍!”
他刚才想要发作,纯属习惯,但心中也担心被波旬恶整,可有了“忍辱是小白脸菩萨教的法门”这个借口后,他便心安理得地忍气吐声。
波旬很少主动出手,就等着临将臣发作,他好趁机修理一下这僵尸界的元老。谁知道临将臣这次念头转得奇快,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不仅不发作,还干脆坐在地上,安心打坐了。波旬能听到他心中想法,忍不住暗骂道:“那混蛋小白脸,教人忍辱,这临将臣还当真了,又使老夫失去了一个教训人的机会!”
他见临将臣不发作,自己也不好主动出手教训人,毕竟这样有失高人的形象和身份。转头对梅林道:“梅老弟,你最后一次施咒是在何时?”
梅林一脸沮丧,喃喃道:“是在刚才,对那个小白脸……。”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对刘迦施咒时,那小白脸不仅没有反应,自己却是浑身难受,猛然叫起来:“一定是那个小白脸做了什么怪!那混蛋小白脸刚才一定用了什么恶法整我!不然我给他施咒为啥没用?!”
波旬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微笑着点点头,道:“梅林老弟,我从来都是这样说,他们佛门弟子没几个好人,都是嘴上喊着慈悲,嘴上叫着要度众生,其实个个假仁假义,口蜜腹剑,杀人不见血,害人不留痕。现在你终于明白这个中深义了吧?”
梅林对这话大为赞同,连连点头,两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齐巴鲁听得难受,忍不住在一旁嘀咕道:“我家佛菩萨们,个个慈悲无限,哪会像这样什么蜜剑的……。”
达摩克利斯今生自从见了刘迦后,一直在研究密法,而佛门密法对咒的研究极为深入。见了梅林的状况,便对齐巴鲁道:“我在宫主给我的经中见有说,咒也因心而起用,越是深奥大用的咒,越是考验使用者的心量。心量不够者,要么根本启不动咒的威力,要么施咒者会反伤己身。”
玄穹在旁点头道:“真要是心量大的修行者,能容三千世界,能容是非对错,又哪会用咒害人呢?当是越用越方便了。”
这达摩克利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梅林受挫,固然有被咒反噬的原因所在。但也因为他从来自大,少受挫折,“我慢”极强,一旦这种引以骄傲的自信被打击,那信心动摇得极度厉害,很难重新建立起来。而施咒与许多法一样,“信”之一字,乃是个中第一要义。没有信心,万法莫提。
波旬听到此论,心中暗道:“这群小孩子懂得啥?”他在场的时候,居然有人对同样的事持有不同的看法,他心中立刻不爽起来。
转头看着玄穹,正要嘲讽几句,忽然听得小妲旯在一旁奇道:“咦,我怎么觉得脚下有点热啊?”话一出来,李照夕也跟着道:“是啊,脚掌心好像莫名热了起来。”
玉灵子在旁点头道:“嗯,以老道的看法,这个原因在于……。”他本来是随口说话,但忽然自己也觉着不对,皱眉道:“老道的脚板心也觉着有些热呢。”
波旬“哼”了一声,对玉灵子嘲弄道:“不如用你的无极游魂手试试,让你的脚板心凉快下来?”
他修为甚高,早知环境有异动,但这异动尚对他无伤无损,因此他不想过多关注。余者众人大多比小妲旯、李照夕和玉灵子修为要高,也早已感知环境变化,但和波旬一样,由于那异动暂时对己无害,也就不想理会。虽然明正天比较谨慎,微微感到害怕,但见众人都没有提出来,如果自己提出来,岂不是和玉灵子成一类人了?因此也就闷声不语,暗暗体会罢了。
玉灵子闻言笑道:“波旬老仙,你对无极游魂手了解真得很有限,呵呵,老道告诉你吧,这绝技的重点在于擒住对手,而不在于使人凉快。若要凉快,不妨找把大莆扇……。”
波旬知他一说起来定然没个完,但他实在不屑以绝顶高手的身份去打击一个他眼中的傻瓜,当下甩过一句“那你去找一把大莆扇吧”,同时赶紧扭头对崔晓雨笑道:“晓雨姑娘,你那小白脸大哥到哪儿去了?还有,上次我给你提过的加入我门下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崔晓雨低眉摇头不语,意思是说,这两个问题都是否定答案,前者是不知,后者是不愿。
波旬叹了口气,道:“你们这群妖魔鬼怪,是彻底被小白脸给盅惑了呢,如此执迷下去,就算有一天终于醒悟过来,只怕轮回就在眼前了呢。人啊,走上邪道容易,走上正道难啊。”
这群人中,个个都是自视甚高之人,一听波旬这话,尽皆莞尔,大多在心中不屑。
波旬见众人无语,也懒得多说,反正他门下信众和眷属极多,也无所谓眼前几人是不是愿意跟着自己。只是他太看好崔晓雨,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又道:“晓雨姑娘,这修行一事,事关重大……咦,你背后的树咋没了?哎,这里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惊,众人方才低呼起来。那四周环境不知何时已在变化,原来的参天大树、青草大地、和风光茫,在不经意间竟已没入黑暗之中。波旬的惊语才过得刹那,那黑暗已深沉之极,众人虽然距离相近,却已无法相互辨认。
明正天顿足急道:“大哥只要一会儿不在,就要出事!”齐巴鲁似乎认可他的观点,补上一句道:“是不是我们这群人的业障太深重了,到处都有冤孽来索债啊?”
玄穹从容笑道:“业性本空,智者能化恶因为善果,应缘酬缘是修行人的常事。”小阿菜微微愁道:“我种下的恶因太多,何时化得完啊?”
正在说话间,只觉那黑暗中微微震动,无边光明在震动中顿然而现,这光明刹那分色,诸色交融汇聚,同时分野划界,种种天界空间形象竟次第而出。刚才的黑暗竟在瞬间变得光明无限。
众人正在惊讶,却听虚空中刘迦的声音深沉而厚重地在说道:“因为有能创造和被创造的相对差别所在,因此便有高低大小、远近彼此的方位不同,空间相因这种知见而有。又以此相为因,以此相流转为果,因果相续,住于种种境,也就有了先后时间的观念。心但住在这种空间与时间的交融运动中,便有因时空分界而表达出来的运动相,也就是业相。一切心用互相攀缘证明,以为存在。”
众人大多听得不大明白,也不知他在对谁说话,但齐巴鲁对经文甚熟,大概听明白了一点,立刻想起刘迦的意思和《楞严经》中的一段经文相似,他忍不住将原来的经文诵道:“阿难!云何名为世界颠倒?是有所有,分段妄生,因此界立,非因所因,无住所住,迁流不住,因此世成。三世四方,和合相涉,变化众生,成十二类。”
大丑却是若所悟,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不错,相对运动产生空间和时间,若没有相对运动,整个世界就集中在一个点上,可由于没有相对运动来参照识别这个点,那这个点也无法认知,这个点只能是空无的。也就是说,若无相对观……啊,若没有相对视角,便没有这个世界了!”
他忽然对刘迦常说的“空”字,有了点点的理解,但由于他刚开始想到这一层,稍一深入,便想由之引发诸如“那相对如果有知见产生,那知见在何处?”之类的问题,这些问题他暂时没有办法深想下去,便只得就此打住。
波旬看着那变幻莫测的场景,唾道:“呸!照你这么说,人和畜生蚂蚁是一回事了!蚂蚁能成仙吗?只有人这样的万物精灵,才有可能成为主宰呢!瞎说一气,妖言惑众,不负责任!”
梅林也在一旁哂道:“如果蚂蚁也和咱们平等,他会念咒语吗?你倒让蚂蚁念来听听?”
但刘迦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因此并没有接下去和他们讨论关于蚂蚁的问题,但另一个声音却在虚空中响了起来,正是那僧人的声音在疑道:“如果是这样,我的形象,也就只是一个相对运动的业相,可我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实呢?我又是谁呢?”
此话一出,明正天等人都忍不住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一时间参差不齐的高声道:“是啊,我们又是谁呢?是什么东西变出了我们呢?那东西又在哪儿呢?变出我们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啊?”
波旬一听那僧人的声音,立时心中一凛,暗暗惊道:“这是在哪里?从这声音所来处判断,这绝非刚才所处空间!老夫太大意,中了小白脸的圈套了!这是如何是好?”
这么多人一起在问,刘迦好像也没有听到似的,依然自顾自在说道:“相对观产生世界流转,执在某个流转境界中时,心为表达这种执用,就会现出这种执用的相来,比如执有我,就出现我相,这也是境境相应的意思。整个幻相迁流辗转不断。”
玄穹忽然“噫”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刘迦兄弟这是在和那僧人说话,他并没有同我们说话,我们大概是他二人所处的境界给拖进来了。”
明正天急问道:“玄哥,那这里是哪儿?我们是在刚才地方,还是已经出去了?”
玄穹摇头道:“我不清楚,但想来刘迦兄弟的做法,是为了让那僧人更真接、更具体地面对一些真相吧?”
说话间,那时空众生分野交错的灿烂世界中,忽然出现了那僧人的巨大的影像,他一脸疑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今天这个样子是如何变过来的,甚至不知道我一身神通是如何修出来的,仿佛一觉醒来就有了……我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想回溯前生或是从前,可都遇到了我不明白的障碍,无法……。”
众人听到这里,大多都在暗道:“以他那般强悍的神通,都无法做到的事,那障碍不知有多大呢。”
却见那世界中,刘迦的样子也一闪而现,拉过那僧人的双手,四掌互握,道:“万事万物,依见相而森罗林立,再复杂的事,再复杂的相,必有其心用产生的见地根源。障碍也一样,如果没有形成障碍的知见根源,障碍哪能凭空而立?”
刘迦话语刚落,却见数道蓝光沿着那僧人的虚影轮廊从上而下的抹了过去,那僧人微微一震,脸部的肌肉竟有些变形。波旬、梅林、临将臣和玄穹等人眼光锐利,发现他面部肌肉的改变不是因他的表情变化所导致,这种变形似乎是来自深层次的改变,就像一个人的面部结构都在改变似的。
那僧人脸部结构细微的变化,像明正天等人是根本无法识别的,最多也当那是一种表情的改变。那梅林看得清楚,忍不住摇头道:“虽然变得不多,可如此一动,也该痛一下的,这和尚居然好像不怎么痛呢。”
玄穹应道:“如果是内外力打击使他脸部结构发生改变,他一定会痛的,但如果……如果是因为他的知见在动摇而导致了这种改变,那是自然而然地识变相变,他不该会有痛感。”但他转眼又觉得这样说不妥,又道:“当然,如果他的知见变得很彻底,相也转得很自然,但如果他的知见只是在动摇的话……是啊,他从前的见相会和正在动摇中的内容对比分别,相当于把一驾正在奔跑的马车突然转向,或许也会很难受呢。”
这看似一个小小的疑问,却暗藏着一个生死存亡过程中的根本问题,那就是“到底什么样的世界观才是真实的”?到底是偶们习惯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另外有真实呢?又或许是,偶们习惯的一切,只是正常的,顺着某种积习迁流惯性而有的,但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因为偶们所谓的真实,从来都是有比较对象的,若没有所谓非真实的作为比较,你怎么知道那是真实的?而那用以比较的参照对象,又无常地变化不停,又如何能用来参照呢?
比如偶们眼睛看到的世界,各种色彩,因光线反射而得见。可偶们的视觉系统却并不能分辨完整的光,有不少频段是偶们根本无法识别的,若能识别,眼中的世界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不仅如此,偶们用来感知和确认世界的眼、耳、鼻、舌、身、意这些器官,都是这样,面对大千世界的种种存在,我们只能感知确认一部分,并以这部分存在来假设偶们的生存意义。因此也就直接了导致由之而产生的生存意义,本身就具有相对性、不断变化、不确定等等特点。就算这种认知局限借助仪器来不断地突破,但只要偶们认知的过程,是必须用参照的方式来完成,那就永远都是一个相对认知,永远在变化不定。
修行的手段无非是破执见真,因为有执即有相对,若没有相对观,一切只有“一”,甚至由于没有对比,连“一”都不存在,你从哪里去执?又执向何处?
那刘迦与僧人双手互握,众人虽不知两人在如何交流,但整个虚幻的空间却未停止变化。一会儿是繁星点点,一会儿是各种旋流光茫,一会儿是各种天界空间错落交现,一会儿又是种种生命繁衍消亡。
大丑见到这万相变迁的场景,心中莫名的兴奋,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我突然有个灵感,我以前经常听刘先生说心,说心的种种功用,种种特点,我一直有个错误的前提假设,那就是刘先生所说的心,是一个人格化的存在。因此我总会去想,这个心他如何如何。这种人格化的前提假设,让我的思考总是无法深入,因为这种人格化的形象,使我把这个所谓心的东西神化了,对象化了。其实这个心,它……它就是一种既抽象又具体的能,能创造万物、毁灭万物的能。说它存在,是因为万物万相的生灭都是它的作用,说它不存在,是因它实实在在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它它它……我之所以会把这个心人格化,具体化,是因为我从我这个角度出发的,我就是人,我在用它,它属于我,或者只属于我,因此会不自觉地有这样的定义的局限。”
他过于激动,无法表达下去,李照夕在一旁拿着笔,问道:“你是不是想说,那种状态无法用语言表达?你是不是感觉到一种似悟非悟的急憋?一种想小便却找不到厕所的无奈?嗯,我提醒你一下,你不是人,你是僵尸。不要随便搞错自己的身份。”
大丑狠狠地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这个意思!”
李照夕立刻写下:“大丑一副要顿悟的样子,我帮他记录一下,也算做一个传灯录,把曾经得道者的经历写下来,让后人有所参考。”
但他转念一想,他日记中的所有人物,除了他自己和刘迦以外,其他人的形象都不怎么光辉。如大丑这样的,不是被烙下书呆子的标签,就是被定义为伪科学家……后人就算看到这本日记,会认为这些人得道了吗?多半会认为这群妖魔鬼怪比从前更疯颠了吧?他有了此念,心中便觉得不妥,因此不得不把众人的形象稍加修正。可他这日记前后所记述的事太多,过程中又有许多非纪实性的原创,外加不少个人情绪的渲泄,要改起来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总是改了此处,又忘了别处……这也是为啥他这本日记的内容越来越混乱,事件的结构和逻辑充满了矛盾的原因之一呢。
他继续在日记中写道:“瞧大丑这样子,有点像古书中描述的那些大德快要见性的样子呢。”想起一事,转头向齐巴鲁问道:“你们佛门修菩萨道的,见性是在哪个级别才能做到的?”
齐巴鲁一说起这些理论,劲头立刻大了起来,笑道:“菩萨修行的次第阶位很多呢。常规分法,要先经过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这些阶位,然后才是登地菩萨。登地菩萨又有初地到十地这样的阶位。这也有几种分法,比如楞严十地,华严十地。”
李照夕听说过华严经最大最长,立刻道:“你就直接说华严经中,哪个阶位明心见性吧!”
齐巴鲁挠挠头,为难道:“我收集的不同地方的经书比较多,若按释迦佛在你们地球上说法时留下的经论来看,就有藏教、通教、别教、圆教的四种分法呢,你让我说哪一个?这些东西,我背得倒是很熟,但不知你问的是哪一类分法的?”
李照夕立刻头大,不禁叫苦道:“有这么复杂?”
齐巴鲁乐道:“嘻嘻,这说明咱们佛门的方便法多嘛,若只有一种分法,说明过河到彼岸就只有这一条独木桥了,分法越多,说明咱们过河的方法多呐。”
见李照夕茫然,他又乐道:“大丑那急憋的样子,也不见得就是要见性了,有时候小悟就是那个样子的,先是急憋一下,忽然感觉心通了,偶经常都有这样的感觉,这属于小悟呢。这种小悟,信心是不坚定的,一不留神,要退转的。”
说着他双手摊开,一副无奈的样子,苦着脸道:“瞧瞧我吧,不知都退转多少次了。”
他指着空中刘迦的虚影,道:“小白脸的修法,不像是按藏教、通教、别教这三种分法来修的。因为这三种分法的阶位,过程次第是很详细严格的,比如别教中,第七住位明心,第十住见性,后面继续修十行位、十回向位,然后才开始登初地。这些日子,我注意观察了小白脸,他的修法,更像是圆教来的,圆教虽然也有次第阶位的级别,可他们更多的是位位相融、阶阶相摄的,把整个方便法全揉在一处,即心即佛那种,修起来也很难的,也很难分清他的价位在哪儿。像我这种根器差的,若按他的方式,多半一年半载就把心修乱了,直接修进轮回去了,比凡夫还快。因此呢,普通人还是按过程次第阶位比较明确的修法来比较好,那样不容易走弯路呢。”
李照夕颇为失望,立刻在日记中修改道:“原来大丑的急憋相,多半只是一个小悟,不知他还要急憋多少次,才能来个大悟呢。等他憋出个货真价实的东西来,再给他树碑立传吧,现在他还得在日记中继续当他的伪科学家。”
他一边写,一边又开始观察其他人,却忽然听得一声惨叫,忍不住转头看去,那惨叫却是临将臣发出来的。
原来那波旬眼见众人关注着刘迦与僧人的交互,他波旬已不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心中难受,暗骂道:“他们佛门弟子最会做这种抢人风头的事,我得破他这个法才是!”
但他又确然不知此境相如何形成的,又如何破得掉?但波旬毕竟是老江湖,这种事哪能难得了他?稍一思量,立刻有了主意,暗道:“我找一个小白脸关心的人打一顿,他必然分心呢!”
在波旬的印象,这小白脸该是最关心崔晓雨的,可他既想收崔晓雨当弟子,便舍不得下手。玉灵子虽然是他最厌恶的,但也是他最不屑于下手的,总不希望因打了玉灵子而自堕身份。转眼正见临将臣在一旁发呆,暗道:“临将臣这僵尸臭名昭著,我打他一顿,该不会有人异议吧?而且临将臣既是小白脸的护法,我打了他,这做主人的,该有所动静吧?”
念及此,他闪到临将臣身边,对临将臣道:“临将臣,老夫想扁你一顿,你意下如何?”他要激得对方先出手,他却以自卫的名义还手,这样方显高人的境界。
临将臣一听此言,立刻是怒火中烧,但他深知自己根本不是波旬的对手,那怒火中夹杂的无奈,立刻又使他垂头丧气起来,那本来升腾的莫名大火,顷刻又熄了下去,满腔郁闷地对波旬道:“我不是你对手,你要扁就扁吧。”
波旬没想到临将臣最终采取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全然出乎意料,可临将臣既不出手,他也不方便主动邀击,愣了片刻,只有叹道:“你跟着小白脸久了,连男人的血性和脾气都没有了,真是可悲。”
谁知这句话依然没有挑起临将臣的战意,因为临将臣心中压根儿就没有战胜他的信心,根本就不想挑战他,因此听了这话以后,临将臣除了更加郁闷外,也只是跟着叹道:“你说得不错,我现在真是一点血性和脾气都没有了,没资格叫僵尸界的王牌杀手了,只能叫僵尸界的小绵羊了。”
波旬眼见临将臣不受挑动,心中大急,暗道:“虽然老夫很少主动出手,可事情逼急了,也有例外呢。再不动手,这小白脸的境相不知要演出什么来,说不定连老夫也转化过去了呢!”
他此念一起,各种原则立刻抛弃,伸手即拿住临将臣一只胳膊,微一发力,那胳膊竟被他扯了下来。由于那动作太快,临将臣甚至没有感受到痛,只是突然间见到波旬手中多了一条胳膊,微怔之下,又发现自己右臂没了,鲜血如潮涌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件很受伤很痛的事。立刻大叫一声,痛得一个跟斗翻了过去。
要知道像临将臣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人扯断胳膊,可既然有人这么做了,那手法必已突破临将臣的能力所具有的承受力,因此临将臣根本无法用任何手段来阻止这件事,甚至根本无法止痛。
那临将臣的修为本来强悍,这一声惨叫,也是非同寻常的声大,以致于众人都从专注中转过头来,看这边发生了何事。
明正天一见如此惨烈的场面,心中忧惧,怕波旬对自己下手,却听瞻南山在一旁悄声叹道:“临将臣的业到了,刚才被梅林老大折腾,现在又被波旬老仙折磨,按这个速度下去,离变小僵尸的日子不远了呢。”
明正天听见这话,又转头看看空中刘迦的虚影,似乎刘迦并没有注意临将臣的事,依然和那僧人双手互握,安详平静,他点头确认道:“瞻兄,你说得怕是有道理呢,大哥任波旬老仙修理临大杀手,说明他也承认是临大杀手的业到了呢。”
那临将臣一臂断掉,体内骷沙立刻随我执急速运转,帮助其维护这执见中的我相,手臂断处那僵尸特有的组织结构分解生长得极快,由于微粒运动加速,甚至在断处发出阵阵光茫。
众人看得惊异无比,连梅林都觉得这僵尸的自我复原能力别开生面,忍不住道:“真是有趣,我也来试试,扯断他另一条胳膊,那光茫是不是要更强烈一些呢?”
梅林刚才见到波旬无端折腾临将臣,刹那已猜到其用心,暗中佩服波旬的机变,他也在顷刻中做出决定要助波旬一力,但口中却不想说明真相,只是假装找个戏弄临将臣的借口罢了。
而众人一听此话,终于齐齐顿足叹道:“瞻南山还真是说对了,临将臣这厮果然是业到了,不然哪有这么倒霉啊?!”
小妲旯自加入这伙人以来,没见过如此残忍的场面,在一旁颤声问道:“如果我们的业到了,是不是也会像临将臣一样啊?”
这“业到了”一词,本来是大家随口一句话,但没想到经过小妲旯的延伸联想,竟让所有的人立刻紧张起来,人人都在暗想:“我们千生万世以来,不知做过多少恶事,谁知道这笔债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就跑出来了?”
非所言算是比较沉着的人了,但想起前事,心中也起微惧,在一旁低声道:“听说小白脸在空林寺悟道那会儿,曾有千万债主追上门来讨债,他一度被砍成肉泥碎浆,这这这……这种事若发生在我们身上……。”
众人也不知道非所言的理解对不对,更不知刘迦曾被人乱砍乱剁的原因何在,但一则见到临将臣的惨相,二则被非所言的话所震摄,人人心中都恐惧起来。除了玄穹和小阿菜心中依旧坦然外,连崔晓雨的脸上都有些微微变色,李照夕更是把观世音菩萨的圣号念个不停,以期菩萨在关键时刻要信守救苦救难的诺言,千万不要掉链子啊。
而玉灵子则是越发想赶紧和药师佛比个高低,让所有的人都对他敬畏有加,同时想像他以一个圣人的姿态高坐在上,背后光茫大盛,慈眉善目地对着跪在下面的波旬和梅林道:“你们不要再欺负临将臣了,他虽然是个恶人,可众生平等,大家应该相互关爱才是。”
在想像中,波旬和梅林已被他片语感化,正痛哭流涕地感谢玉灵子仙人的宽容,发誓从此要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并以玉灵子仙人为榜样,为三千世界的和谐与安详做出自己的贡献。他越想越过瘾,终于忍不住而飘飘然,高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摆出那展望三千世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