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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昊忽然嗤嗤闷笑一声,咳嗽着想说什么,我狠狠一把掐紧他的脖子,喝道:“闭嘴!”
死一般的沉默中,火把照不到的暗处忽然有个嘶哑生硬的女子声音传来:“赵墨,你杀了我们的孩子,差点杀了我,现在又要杀死我丈夫吗?”
我耳朵嗡了一声,忽然晕了一下,几乎掉下马。原来,我的儿子,毕竟还是死了……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变成了刺骨锥心的煎熬。
喘息着坐稳,火光颤抖中,我看到严昊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混乱。
我杀了我们的孩子,差点杀了她,现在,我……我……
心乱如麻,我的手有些发抖。冷汗和痛苦让我眼前发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个刹那,我似乎能感应到黑暗中那握弓的手也在发抖。
严昊却又嗤嗤地笑了起来,眼中乖戾绝望嘲讽的神情明灭不定。周围的士兵躁动着,小心翼翼寻找机会,大概打算一举擒下我。我猛地一横心,这不是伤感的时侯,就算是冲着纽录也只能一杀到底,时局危难,容不得我半点犹疑!
我深深吸口寒气,平静地开口了:“纽录,我杀了我们的孩子,可你们的人杀了白国无数百姓。身在敌国,你我无话可说。你要保全你丈夫,就解除包围,让我们走。”
她在黑暗中冰冷尖锐地笑了起来:“赵墨,好一个赵墨,好一个无话可说……”语气越来越冰冷强硬,弓弦颤抖的声音凄厉得刺耳,她似乎就要作出某种可怕的决定——
严昊忽然不顾一切挣扎着,大声叫了起来:“纽录,看在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份上,纽录,救我……咳咳……”
我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忍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惨白着脸微微摇头,忽然轻若无声地说:“帮我盖好披风,别让他们看清……”
严昊竟然帮我?我越发吃惊,一时间来不及细想,装着抓紧严昊,不动声色给他紧了一下披风。触手湿漉漉的大概都是他的血,我明白他决计活不成了,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一脸的冷汗,冲着我怪异地笑。
我不顾上合计严昊的心思,趁热打铁又催促纽录:“纽录,只要你依约解围,我退出十里之后,立刻放了严昊!如不遵此诺,天人共弃!”
纽录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轻轻叹息一声,终于艰难地下令:“撤开一面,让他们走。”火光起处,令旗招展,东关人下了退兵号令,当真是令出如风,秩序严明。
想不到我离开东关不过三年,他们的统兵技巧进步神速——只怕是严昊亲手训练的吧?他如此费尽心血训练东关兵马,定是想亲手复仇。这人不知道多么怀恨白国,怎么还救我一命?
大胜之前放走残敌,东关兵马微微躁动,可毕竟军令如山,还是遵守了王女的命令。
我把严昊像个沙包似的牢牢挡住自己要害,纵马快速退出,回到我军阵中。众将发出轻微的欢呼。我不敢久留,立刻整顿军队,逐步撤离。杨铁晟被我砍了一刀,那其实是做给严昊看的,并没有砍着要害,只是外伤,但毕竟伤势不轻,我匆匆对他先陪个不是,要士兵赶紧护着他一起撤退。
直到大军安全退出十里,我看到东关人果然没有追击,松口气,下令把战马还给严昊,好让他自行回去。
严昊伤势太重,纵然到了东关大营,大概也活不成的。这人为了一家私仇要祸害白国举国上下,让他如此收场,已经是手下留情。纽录若发现是自己亲手射死严昊,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每次都是我对不起她,可国难当头,身在敌国,我实在顾不得了……
严昊居然还没断气,老老实实让士兵把他捆在马背上,忽然有气无力地笑了:“赵墨,好自为之。”
我心里茫然了一下,这人叛国助敌,为虎作伥,我和他原本没话好说。但今天其实是他救了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沉默一会,我叹口气:“严昊,你为何救我?”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混浊了,迷茫的视线穿过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是梦呓般地说:“从小我就听说过你,他们老是拿我和你比较,连我爹都说我不如你,每次打我都拿你做榜样,我很不服气……一有机会总想分个高下……所以我要送你下狱,抢你的官职,抢你的老婆……本来今天我该赢了你,可惜一不小心又让你翻本了,咳咳咳……”
我微微一怔,想起自己苦闷煎熬的童年,想不到严昊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日子不好过。他是白氏皇族的内戚,世代功勋之后,出生显贵。我不过是一个叛王的儿子,寄人篱下勉强活下来。原来严家世伯如此推重我,居然拿我当作教训儿子的活写真。怪不得当年出使东关,严昊对我莫名其妙地一脸敌意,又陷害我下狱,后来更娶了纽录。
可严老伯也死了,严昊败阵东关之后株连九族,连严老贵妃也被赐自裁,何况其余人等。逼死先皇妾侍,屠戮严家满门老少,白铁绎这事原本做得太狠毒偏激,会逼反严昊,也是他自己作孽。
只是,不管怎么找理由,严昊叛国毕竟是叛国……如今天子不仁,东关势大,世道艰难,我不想做叛臣贼子,又不想为白铁绎做忠臣孽子,前路竟然是一片灰蒙蒙的模糊。
严昊苦笑,见我不开口,断断续续地问:“赵墨,我害过你,你恨我么?”
我沉吟一下,心想他人都要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于是摇摇头:“你害过我,今天也救了我,我们恩怨算是抵过。你并不欠我,我要杀你,只因……白铁绎对不起你,可你对不起整个国家。”
他呵呵地一边咳嗽一边笑:“是啊……对不起……可你不明白我多恨——我恨得只怕不能生吃了白铁绎,恨得翻来覆去椎心顿足在地上滚,恨得每天只能捅自己一刀才能冷静。我,我……要不是纽录忽然有孕,我也就是个行尸走肉……哈哈,我亲手攻破上京,活活烧死白铁绎,心里本该快活得很,可我不知道怎么的,难受得只想一死了之——为什么啊——”
他一激动,忽然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顿时咳得更厉害了。黎明的光辉照在他脸上,可这张脸还是那么灰白惨淡。我听得心惊肉跳,厉声喝问:“你说皇帝死了?”
他哈哈狂笑:“是啊!死了!我亲自带兵堵着宫门放火,一个也没出来,一个也没有——我看着一具具的焦尸抬出来,我真******没种,居然哭了,哈哈哈!”
我全身冰冷颤抖,再也听不下去,忽然狠狠给了他一耳光,打断他的疯狂:“那你为何救我?”
严昊扯着流血的嘴角,笑了笑:“没什么,我反正什么都不行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能让你欠我的,那也不错,哈哈哈,你,你不是什么都强吗?可你是靠我严昊才活命下来——”
深深叹口气,我不知道该和严昊说什么,想了一阵,见他脸上死气已深,料他回不到东关大营就会断气,定神问他:“别提这些了……你有什么遗言?”
严昊眼中神采有些涣散,轻声说:“遗言……如果战场上遇到纽录,你,你尽量不要杀她。她有孕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她只喜欢你的,嫁给我就是想报复你,可她有孕了啊。看在我救你的份上……你要对她——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我回想起纽录惊神骇鬼的箭术,心里苦笑一声,百感交集。我怎么忍心杀她?毕竟她是我结发之妻啊。可她是敌国王女,又如此恨我,日后……
眼看严昊还是眼巴巴看着我,我叹口气说:“我尽量,严昊。”
他松口气,再也支撑不来,身子软绵绵伏在马上,再也没力气说话似的。
我拍了拍那马儿,严昊的坐骑本来就通灵,悲嘶一声,驮着主人离开。一路上血水滴滴沥沥,蜿蜒着伸展向东关大营方向而去。
严昊的身子还是那么僵直地伏在马上,随着马匹颠簸,慢慢斜在一边,大概已经断气了。
我盯着他消失在风烟中,忽然觉得一切如此虚幻而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