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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时候,青色的柳条迎风招展。偶尔下一场雨,之后的天气却总是更加晴朗。街坊市井中总是喧闹沸腾,歌舞升平,金粉繁华。
这几年来,我已经越来越喜欢扬州了。
每当清晨或深夜,朦朦胧胧地听着古寺中的钟声,我不由得觉得异常安定而幸福。过往的一切,仿佛都随着那些钟声,渐渐淡去。就连季书,也仿佛已经真正蜕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了。我们谁也没有谈论过过去,我们仿佛已经了解了对方想要将当初的一切过往全部埋葬的念头。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而闲适。
柳儿三岁生辰那天,我和姨母带着他出门。季书在店里和师爷核对帐目。
那一天天气极好,阳光灿烂,和煦而温暖,城里城外,四处都是踏青的人们。我们走得远了些,渐渐朝着城中走去。
桥头上有卖各色煎炸点心的小贩,柳儿指着其中的一个摊点,非要我们过去。
“走吧,”我笑着回头对姨母说,“您看,他又嘴馋了。”
姨母笑着跟着我们走过来,一边将柳儿掉下来的鞋子收起,一边叮咛我说:“今天可千万别忘了买匹布,得给这孩子做个小袄儿。”
“记住了,那边有布庄。”我一边说,一边朝着桥对面看过去。
桥对面正是扬州城中最大的茶馆,平日里总是川流不息。这里虽然是茶馆,最出名的却是店老板自家酿的酒。那酒味醇香而浓厚,远近驰名。
“要去打点酒么?”姨母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也道:“咦,今儿怎么这么多人?”
那茶馆外,一群人立三层外三层地牢牢围定了一面墙。
柳儿是小孩子心性,一见人多,立刻连吃的也忘了,挣扎着要去。
“姨母,去看看。”我向来宠着孩子,因此不等姨母说话,便抱着柳儿朝人群走去。
柳儿仿佛懂得我的心思,笑盈盈地一脸捉狭的表情,冲着姨母做鬼脸。
我们朝着人群走去,走得近了,渐渐看见那人群中间透出一角黄色的纸角。
皇榜。
我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呆呆地看着那角黄色的纸,心里有些害怕。
姨母也看见了那是皇榜,不由得变了脸色,对我说:“走罢。”
我点了点头,抬脚要走,却又忍不住还是回头去看了一眼。
皇上……九王爷……
往昔的岁月在我心里慢慢划过,不由得生出了许多的感慨。
姨母看见我这样迟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脱口而出说:“明喜,你……”
平常她在家中,都是不叫我的名字,只叫我丫头。今天她或许是一时紧张,竟然脱口而出叫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让我更加错愕。
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朝着那人群走去。
柳儿神采奕奕,看着那皇榜,眼珠也不错一下。
我心里紧了紧,低声问柳儿说:“柳儿,咱们是过去,还是回去桥上买吃的?”
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抵抗的力量,孩子嘛,自然是喜欢吃食的。
谁料到柳儿竟然抬起手臂,指着那张皇榜,久久不愿意放下手臂。
执拗的孩子,……就像他一样。
一念至此,我的心里顿时酸楚而疼痛,扬州的美景和繁华,仿佛顿时失去了它原本应当有的颜色。
脚步,也终于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人头攒动中,我隐隐约约看见有两三个士兵威风凛凛地站在皇榜附近。虽然他们未必认得出我,我还是不敢走近,只是在远处远远地望着。
周围的人将我的视线完全挡住,根本看不见那皇榜上面写了什么。
柳儿在我的怀中,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我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在心中责备自己,准备转身离开。
岂料我刚刚转过身,便听见一个老头在我身后说:“咦,皇上册封的这个宁妃娘娘,听说已经不在宫里了呀?”
乍一听这句话,如同平地起惊雷,让我顿时站住了脚。姨母刚刚将柳儿接到怀里来抱着,刚一听到“宁妃娘娘”这四个字,顿时脸色发白,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双脚如同已经生出根一样,站立在原地,说什么也走不开了。
只听见那老者旁边有一个人又说:“老人家你有所不知,皇上的这个妃子原本是西赵的公主,后来不知怎么,为了报自己的亡国深仇,才进了南齐的宫廷里,想方设法地刺杀了南齐皇帝……”
“这是什么话,”旁边又有个人说:“听说她原本就是南齐的公主,当年咱们皇上还是九王爷的时候,这公主发现南齐已经无法抵抗,索性杀死了自己亲生的兄长,情愿服侍皇上。哼,这种女子,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还要加封呢。”
他们说得都对,却又都不对。天下之事,或许都是如此吧。
就是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另外有一个年轻稍轻的秀才说:“海政兄,你看当今皇上年纪轻轻却沉溺于美色,刚刚定国,便着急着寻访美色,这……唉……”
他们在争论着朝廷上的事,我不想再听,也听不进去。那“寻访”两字,却让我有些吃惊。
只听旁边有一个人也说:“皇上出了这么多榜文,多半是在寻访这位娘娘吧。难道她如今真的不在宫中?”
另外一个人摇头说:“难说啊,前些年兵荒马乱的,如果她还在宫中,皇上难道还会画了她的像,四处张贴么?虽然这榜文里面只是说娘娘救驾有功,特此加封,但真正的意图,恐怕还是寻访这位娘娘。”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眼看有一个大汉刚刚从人群边上退了出来,便抱着柳儿站到他原先站的地方。
榜文上,果然是画着我的像。
他描绘得实在是栩栩如生,往昔的岁月,仿佛要从那纸皇榜上走下来一般。
柳儿看着皇榜,突然大声哭闹起来。
我吓了一跳,见周围的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立刻埋头去哄柳儿,然后趁机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幸好人们没有多看,我慢慢走到姨母身边,只见她脸都吓白了。
“你何苦过去!”她低声埋怨我说。
柳儿不知为何,仍然哭闹不休。
我低头看着柳儿,看着他开朗的额角和秀气的眉眼,我仿佛看见一条刀疤在他脸上出现,连忙挪开眼睛。
柳儿,柳儿。
他原本应当是当今的太子爷。
想着这一切,我心里顿时揪紧了,仿佛欠了这个孩子一般。
“娘,”柳儿忽然睁开眼睛,咿咿呀呀地说:“娘,爹说过晚上回去陪我玩蛐蛐,我昨儿忙了一天都没有捉到,你去给我买一只最大最肥的,好么?”
我看着他憨憨的笑容,想起自己和季书、乃至于当今皇上的经历,不由得有些欣慰:毕竟他的生活,是如此单纯、明朗。季书知道柳儿的身世,却从未责备过我们,也一直将柳儿当作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已经过去,让所有的事情都随风而去吧。
我怅惘地微笑,对姨母说:“走吧。”
俯下身去,我又对柳儿说:“咱们买了布匹就去买蟋蟀,等你回家去赢爹爹。”
初春的阳光轻轻地照耀着扬州城,让人觉得分外温暖。这阳光即使是透过冰雪,透过疏疏朗朗的树枝,透过沾满鲜血的铠甲,也仍旧能够轻易激起一个人心底里对另一个人最深切的渴望,那种渴望轻浮而热烈,如春风,如弱水,在人心头激荡盘旋——却终于平息。(全文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