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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尚未落地,仅剩的一支短戟就电射而出,刺向郭解的胸口。就在这时,有人低喝道:“放!”
弓弦声响,一支黑色的长箭在空中一闪,从藻井上方飞射而下,正射在董卓肩头。董卓肩上的铁甲已经被郭解拍碎,长箭破开碎甲,透体而入,连箭羽都没入大半。
董卓闷哼一声,颓然倒地。另一边,郭解抬手拨开短戟,脸色微微一白,身形落下。他深深看了董卓一眼。
然后再次纵起。郭解与董卓的交锋快如闪电,程宗扬几乎没看清两人的动作,只看到郭解被短戟所阻,接着便是董卓中箭倒地,他甚至都没看到这一支箭是哪里飞出来的。
“程头儿!”头顶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你没事吧?”程宗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老敖?”敖润从藻井边缘伸出脑袋“我们接到信就赶过来了!程头儿,你放心吧!我们已经把整个昭阳宫都给围住了!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把稳了。”旁边一只手伸来,按在箭上,却是卢景。他身负重伤,本来已经退出战局,静心休养,不知为何却出现在昭阳殿顶。
敖润应了一声,眯起一只眼睛,拉开铁弓,双手稳若磐石。卢景白眼望天,将仅剩的内力贯入箭矢,喝道:“放!”“绷”的一声,长箭脱弦而出,带着一篷血雾从一名凉州军脑侧贯颅而过。敖润一边搭箭,一边抽空叫道:“程头儿!黑魔海那帮人也来了,他们拿着皇后的印信,说奉紫姑娘的号令,要跟我们联手。”
“什么?”程宗扬脸色顿变。敖润赶紧道:“我把他们赶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程宗扬回过神来“干得好!老敖!”接着他的表情就僵住了,木梯上方,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伸出手来,淡淡道:“郭大侠,我来拉你一把。”
郭解右手递出,接着指影横空。瞬息之间,两人在寸许的距离内连交数招,最后郭解技高一筹,一记擒龙爪,扣住仇雍的手腕,借势凌空拔起。
一抹刀光从黑暗中飞出,悄无声息地劈向郭解后颈,这一刀诡异突兀,全无征兆,出手者正是那个颜似女童,却身材火爆的小玲儿。
郭解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五指张开,往后一挥,一记大摔碑手,将小玲儿连刀带人拍得倒飞回去,然后抬足在空中虚跨一步,登上木梯。程宗扬一颗心还没落回去,就看到一道剑光蓦然亮起。
剑玉姬披着一袭雪白的丝袍,出现在木梯上方,手挽长剑,笔直递出。比起小玲儿的偷袭,剑玉姬这一剑可谓是光明正大,正面出招,没有半点遮饰,甚至有种君临天下的堂皇之气,然而剑锋所指,却是郭解怀中的定陶王。接连两次诱敌,剑玉姬终于图穷匕现。剑势如虹,全力以赴,屠杀一个连牙都没长整齐的小朋友。
卢景白眼转青,紧盯着剑玉姬的长剑,额角青筋绷起,厉喝道:“放!”说着喷出一口鲜血。
敖润铁弓一震,声如霹雳,弦上蓄满真气的长箭朝剑玉姬胸口疾射而去。剑玉姬玉颈略微一晃,避开箭矢,手中剑势丝毫不变。
危急关头,郭解凌空横身,用带伤的手肘往剑锋上撞去。剑玉姬唇角挑起,长剑微微一沉,以毫厘之差错开郭解的肘尖,然后带着一丝玄妙的剑道真意,划了一个半弧,剑锋破开他的护体真气,游龙般刺进郭解腋下。
这一剑刺得极深,两人身体几乎撞到一起,然后各自分开。郭解与剑玉姬同时落地,只是郭解搂在怀中的定陶王已然易手,落入剑玉姬臂间。
程宗扬抢上前去,双臂接住郭解,一边抿紧嘴,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能把内脏都喷出来,连肝带肺吐那贱人一脸。刚扶住郭解,就摸到满手的鲜血。程宗扬心下一颤,低声道:“郭大侠。”
郭解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遗憾,苦笑着涩声道:“孤儿孺子尚不能保。谈何侠者”程宗扬心头堵住,郭解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赴汤蹈火,一半固然是因为侠义之气,一半也是因为感伤自己被夷族之后,仅存的幼子。
郭解整个胸腔几乎被剑锋贯穿,伤及心脉,已经药石乏术。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郭大侠放心。我程宗扬在此立誓:自今日起,视令郎如吾子。我会养育他成人,教他读书习武,助他成家立业。
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卢景飞身而下,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他顾不得稳住身形,便扑过来握住郭解的手掌,嘶声道:“老郭!”
郭解微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低声吟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郭解目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不闻。程宗扬抬起头,目中的怒火像是要将剑玉姬烧成飞灰一样。
剑玉姬眼波流转,似乎在注目倾听,又似乎对殿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温柔如水的笑容下,掩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冷漠。“咔”的一声,程宗扬脚下地板碎裂。他速度提到极限,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剑玉姬身前。他没有直接出刀,而是将长刀贴在肘下,闪身一个突刺,捅向剑玉姬腹下。
剑玉姬将定陶王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程宗扬身形急停,在刀锋撞上定陶王之前,堪堪止住脚步。剑玉姬纤手宛如白玉雕成。
然而每次落下,他心脏几乎都要漏跳一拍,生怕那贱人一掌下去,拍得那个小娃娃颅骨尽碎,脑浆迸出,七窍喷血,惨不忍睹。当剑玉姬拍到第三下,程宗扬终于坚持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你狠,这一局,算你赢了。”
“公子过谦了。”剑玉姬款款起身,拉着定陶王的小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笑道:“妾身在汉国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席之地。岂知旬月之间,就被公子搅得天翻地覆”
剑玉姬感叹道:“若非妾身亲自出面,游说东方曼倩转投他乡,今日胜负,尚未可知。”程宗扬表情冷硬,心里却一阵翻腾,这贱人各种阴招层出不穷,没想到她首先拿出来说的,居然是战乱之前就去了宋国的东方曼倩,如果东方曼倩能留在宫里,局面会怎么样?至少自己用人之际,不会时时捉襟见肘但紧接着。
程宗扬就反应过来,这贱人多半是虚晃一枪,故意扰乱自己的心思。他冷笑道:“接着吹。要不是你运气好,这会儿哪儿还有翻盘的余地?把自己打扮成先知,你也不嫌累?”
剑玉姬嫣然一笑“公子既然不信,那就算了,但说到胜负这一局,还是公子赢了。”说着她把定陶王交给阮香凝“接好了,这可是汉国的天子呢。”程宗扬寒声道:“贱人,你搞什么呢?”
“妾身只求公子一诺。”程宗扬紧闭着嘴,看她玩什么花样。“请紫姑娘高抬贵手。”剑玉姬停顿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魔尊。”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可他觉得这事实在太过荒唐“你们为了那具魔尊的雕像,宁愿放弃汉国?”“刘建已死,成光又受了睛州商会的引诱。”剑玉姬坦然道:“我们就是拿着这位天子又有何用?看似大权在手,实则镜花水月而已。”程宗扬心头狂跳起来。
“我要不答应呢?”剑玉姬轻笑道:“前天子尸骨未寒,新天子若是再驾崩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这是威胁。自己要不答应,她就索性把定陶王弄死,宁愿便宜了旁人,也不让自己好过。程宗扬道:“这事我要跟紫姑娘商量。”剑玉姬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为示诚意,天子先行交还,但不妨提醒公子,若是公子翻脸毁约”
她望着被阮香凝搂在怀里,小声呵哄的定陶王,轻轻一笑,用手指在颈下划了一记,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程宗扬阴沉着脸,良久没有作声。片刻后,秦桧走过来“巫宗的人都走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厮杀声已经平息,弥漫着血腥气的昭阳殿内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程宗扬叹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郭解了如果郭大侠还在,他们想刺杀新天子,可没那么容易了。”
秦桧皱起眉头,剑玉姬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但他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关节。殿内的凉州军已经放弃再没有意义的厮杀,他们单膝跪地,一手扶着长戈,一手按在胸口,在主帅身边围成一圈。
人群中间,贾文和席地而坐,董卓庞大的身体倒在地上,头颈枕在他膝上。董卓艰难的呼吸着,污血从他口鼻和颈侧的伤口不断涌出。
“老夫戎马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死于锋刃之下,是老夫毕生夙愿。你们都不许哭。”贾文和道:“凉州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好汉。将军放心。”董卓左右看了看“老赵呢?”赵充国挤过人群,俯身握住他一只手。董卓笑了起来。
“你这鸟货去了凉州,谁给我收尸呢?唔我的头颅多半要砍下来算啦,不要啦尸身你就给我葬到北邙我占的地方大,墓穴你也给我弄大些弄得憋屈了,我可不饶过你”赵充国眼圈乏红,喉头哽住。“文和啊你是个聪明人,跟着我这个老粗,委屈了你”贾文和面无戚色,淡淡道:“时也,命也。”董卓点了点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说着头一歪,再无声息。周围的军士悲声四起。
贾文和替董卓理好衣甲,擦净他须髯上的血迹,然后靠在御榻上,低低咳嗽几声。“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贾文和用手中生锈的错刀,敲着扶手上金灿灿的龙首,长声吟道:“争名夺利竟如何?成得什么功果!”他把错刀一丢,有些遗憾的说道:“我的时辰,也到了啊”说着狂喷一口鲜血,身子慢慢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