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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直起腰,目光上移,只看到一人披着玄黑色的熊皮大氅,脸上却戴着一张银制的面具,那人站在大门处,阳光从他背后射入,将他身影照得闪闪发亮。在他头顶的门楣上,挂着一方匾额,匾上黑色的字迹颜色已经脱落大半,从残留的刻痕上,勉强能辨认出上面写着两个字:永巷。
众人齐齐伏下身,他们只知道今天有一位身份极要紧的大人物要来,却没想到来人会戴着面具。能够使动几位中常侍,偏偏还要掩藏身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在永巷做的事绝不能泄漏分毫。
众人加倍小心,眼睛都不敢乱看。一名内侍伏身禀道:“禀上官,北宫历年被打入过永巷的妃嫔宫人,共一千三百七十人,如今尚存二百六十一人,按单常侍的吩咐,小的已将其尽数召至巷中。”
戴着面具的大人物点了点头,然后穿过人群,踏入巷内。巷子正中是一处圆形的空场,此时已经按照吩咐事先摆好坐榻,铺好锦垫,旁边还放了两只熏炉,用来取暖除秽。
程宗扬走到榻前,撩起大氅,拂衣坐下,隔着面具往下看去。数百名女子鬓发如云,黑压压跪成一片。最前面一名美貌的少妇,正是董昭仪。先帝内宠极多,有名份的妃嫔便有二十余位。
然而此时尚存的不过三五人而已,自董昭仪以下,尽在此地。董昭仪先时也曾被打入永巷,吃过苦头,一来年轻貌美,二来屈意奉迎,被当时的永巷令吕冀开恩,赦免放出,今次不知为何又被召来,心下不免忐忑。意识到扫来的目光,董昭仪扬脸露出一个媚笑,红唇却禁不住微微发颤。
那人开口道:“我这次来永巷,是奉两宫之命巡视传谕。天子驾崩,新君继位。皇后不日将移居永安宫。太后与先帝一众嫔妃,移居长信宫。皇后下诏,天子登基,大赦天下,永巷的罪奴一并赦免,复其旧位。”
下方静悄悄一片,所有人都不敢作声。“其二,太后听闻原永巷令吕冀罔顾国法,咨意妄为,大为愤怒,命本官前来查实,予以严惩。你们若有冤屈,尽可陈诉,自有太后为尔等作主。”
程宗扬说完,巷内依旧静悄悄一片,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程宗扬微微皱起眉,这些女子显然久经磨难,戒心十足,轻易不会相信旁人的言辞。
他重重咳了一声,随行的内侍立刻叫道:“带人犯!”巷口传来“哗哗”的铁链声,接着一名身材肥壮的囚犯被拖了进来。
那囚犯戴着重枷,披头散发,口中塞着一团麻布,鼻翼鼓胀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两眼赤红地瞪着众人,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魔。两旁的女子一阵骚动,不少人看到他的面容,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几名内侍架着吕冀,将他拖到戴着面具的上官面前,按倒在地。一名内侍打开诏书,尖声念道:“皇后谕旨:大司马吕冀为人跋扈,性情凶恶,素来倒行逆施,目无法纪,其罪当诛。今奉太后旨意,着令吕冀赐死。家产藉没,家眷入永安宫为奴。”
永巷内一片死寂,几乎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有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毕竟她们已经在吕氏的阴影下度过了漫长岁月几乎有三生三世那么长。在众人不安的目光中,一名盛妆打扮的女子被带入巷中,她身着华服,腰间悬着一组精美的玉佩,衣饰一如王侯贵人,只是双腕戴着铁铸的镣铐。
“太后懿旨。”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巷内回荡“永安宫奴孙寿,年二十三,未育,系罪臣吕冀之妻,封襄城君,以罪当诛。姑且免死,着即发配,赏功臣为奴。”
孙寿屈膝跪在新主人面前,罂粟女当场摘去她的发钗、环佩、饰物,剥去华服,剪去一绺长发,将她从高高在上的封君降为奴婢。
孙寿一脸柔婉的俯首听命,就像只被驯服的羊羔一样乖巧温顺。旁边的吕冀目眦欲裂,口鼻中发出“唔”的怒吼声。
罂粟女一边扯开孙寿的长裾,一边笑道:“大司马的模样好吓人呢。可惜,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保不住自己的夫人啦。”吕冀挣扎着试图站起,却被几名内侍死死按住。
“你不服气?”程宗扬抬手指着周围的女子,冷笑道:“你凌辱这些女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吕冀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双手扳着木枷,将铁镣拽得铮铮作响。
程宗扬冷冷看着他无谓的挣扎,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轻蔑“眼珠瞪这么大,就让你看仔细好了,脱了。”罂粟女笑道:“寿奴,主子命你裸身服侍。”
孙寿看了主人一眼,满脸都是乞怜之色,可主人对她理都不理。无奈之下,孙寿只好听话地解开贴身的小衣,在一众内侍、永巷罪奴面前脱得一丝不挂。
众人神情各异,目光混杂着惊讶、疑惑、不解、恐惧孙寿的位置与董昭仪近在咫尺,看着那名身份仅次于两宫的尊贵女子沦为奴婢,裸露出雪白的肉体,董昭仪脸上的媚笑越来越淡。
这样的一幕在永巷绝不少见,事实上,自己就几乎在同样的位置,做过同样的举动。只不过当时高高在上的太后亲弟,此时正三木束身,跪在地上,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哭泣“吕氏真的败了?天啊天啊”说着抽泣声变成了嚎啕痛哭。
惊理悄无声息地出现那名女子身旁,一手抚着她的背,一边柔声道:“吕贼猖狂多年,如今上官特将其引至永巷问罪,好让受其凌辱的众人亲眼作个见证,如此好事,这位姐姐为何哭泣?”
在惊理的安抚下,那女子泣声道:“奴婢是宋贵人殿内宫人,当日宋贵人得罪了襄邑侯,被他打入永巷,裸身示众,宋贵人不堪受辱,投缳自尽”
“我家主人也是”另一名女子硬咽道:“我家主人当日就在此地,被吕贼当众凌辱”旁边的内侍也道:“平日吕贼那厮一来永巷,所有罪奴都得裸身出迎,气焰熏天,张狂之极!”
看着上官冷厉的目光,那内侍赶紧补充道:“小的都是听说的。以前在巷中当值的阉奴都被关押起来,一个都没跑掉。”程宗扬道:“还听说了什么?”
“还听说小的还听说,永巷的规矩,新来的罪奴都要游街示众。”程宗扬对着面前的女子道:“是吗?”董昭仪小声道:“是。”
孙寿一张玉脸时红时白,当众裸露,她并没有多少羞耻或者难堪,只要能让主子满意,即便当众交合她也会乖乖翘起屁股。她此时心里有的只是恐惧,害怕自己会和吕冀一样,被当众处死,忽然间颈中一紧,一条冰凉的铁链落入颈中,使她浑身一颤。孙寿略微呆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众目睽睽之下,孙寿被铁链牵着。
像那些罪奴当日做过的那样,在巷中赤身裸体的游街示众。在场的女子都受过吕冀的凌辱,有些还被他私下带出宫去,甚至见过孙寿本人,此时看到这位吕冀的正妻脱去衣物,将她们在永巷遭受过的凌辱逐一重演,众女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压抑多年的伤痛迸出来。
抽泣声、痛哭声、斥骂声响成一片,忽然一口吐沫狠狠唾在孙寿臀上,接着口水雨点般飞来。赶在众女忍不住动手之前,罂粟女将孙寿牵回主人身边,免得她被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
“吕大司马,”程宗扬口气平淡地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吕冀两眼血红,被麻布塞住的嘴角冒出白沫。
程宗扬摆了摆手,让人扯出他口中快被咬烂的麻布。吕冀舌头僵了片刻,然后疯狂地嘶吼道:“我要见阿姐!见阿姐!”吼叫声中,一名脸色冷厉的内侍走上前来。中行说拿着一只金灿灿的长颈仙鹤酒壶,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杯。他将金杯放在厚厚的木枷上,带着一丝狞笑,满满斟了一杯酒。
“这就是你阿姐赏你的上好的鸩酒。”中行说阴声怪气地说道:“大司马,喝了吧。”吕冀叫嚷声戛然而止,他紧紧闭着嘴巴,生怕那些碧绿的酒液溅入口中。程宗扬道:“吕大司马,喝了吧。”
“喝下去,一了百了,落得轻松。”“你生平作恶多端,一杯鸩酒了却性命,已经够便宜了,难道还不肯喝?”“已经三劝了,大司马一点面子都不给?”程宗扬盯着吕冀,忽然大笑起来。
“吕大司马平常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原来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太后赐的酒你都不喝?”程宗扬厉声道:“来人!”
张恽小跑着进来,扑倒在地,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头,一迭声地说道:“奴才见过上官!主子万寿!”“让你猜着了。大司马不肯喝,”
程宗扬带着一丝恶意满满的戏谑道:“这酒,还是你来劝吧。”“是!”张恽尖着嗓子应了一声,然后爬起来,走到吕冀面前,捋了捋衣袖道:“主子瞧好吧。”
吕冀怒吼道:“狗奴才!你敢动我!”张恽翘着兰花指,捂着嘴咯咯一笑,然后抬手比了一个手势。
周围几名内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紧吕冀,吕冀只当他们要下手硬灌,死命拧着脖颈,肥厚的鼻翼鼓起,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谁知没有人去碰金杯,也没人去撬他的嘴巴,反而自家腰间一松,衣带被人抽走。
接着下裳被人掀开,七八只手同时伸来,扯着他的裤子扒了下去,寒意袭来,吕冀激凌凌打了个冷战,接着一双牛眼猛地鼓起。在他面前,张恽抖开乌衣大袖,从中抽出一支尺许来长,铜铸金绘,形制狰狞,栩栩如生的器物。
“这个你还记得吧?当日大司马足足花了五十万钱,铸成的铜祖,专门用在永巷的刑具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