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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的地方。扶着连城下马,两人走到池边刚想喝水,忽听一声清脆的嗓音自上而来。
“不要喝!”
连城抬头,逆着阳光,看见一个男孩儿立在高高的岩石上,看不清脸,只按身型估摸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却背着一个同他身高一般的竹篓。
“不要喝!这水有毒!”
墨蛟一惊,赶紧握住连城的手,男孩儿指着山间冒着黑烟的地方忿忿地说道:“他们北理的贵族在山里开采炼矿,排出的水让这座山的果实和水都不能吃了!”
连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薄暮之中远处的山峦果然浓烟滚滚,空气中夹着粉尘的颗粒,虽隔得很远却依然闻得到刺鼻的气味。
“那你们平时生活怎么办呢?水不能饮用,那这大山周围的居民靠什么来生活?”
连城有些心疼地看他,男孩扬了扬手臂说道:“我们喝的水要翻过这座山,去雾江上游挑回来,阿妈每次跳水要走上整整一天,我挑不动,只能采些果子!”
说着他从竹篓里拿出两个野果,从上面抛了下来,墨蛟一把接住,又听他道:“这个山的果子都不要吃,你们要是渴了就忍一忍,翻过山就有干净的水了,这果子给你们解渴!”
话音刚落,只见他在岩石中轻巧的跳跃,片刻就没了人影,连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长叹,墨蛟背起行囊,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连城突然想到怀沙,便问:
“念儿可有消息”
墨蛟摇头,道:“一直没线索,和离忧一块找吧,若是找不到我们先回南阳,我再多叫些族人过来一起找!”
连城低下头有些怅然道:“我的离忧也该向刚刚那孩子一般大了吧!”
墨蛟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翻身上马,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翻过山,便接近雾江的入海之处,向东望去,可以想像一眼无边的蔚蓝色海洋。
又是黄昏时分,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绵绵细雨周密而仔细地覆盖着每一个角落,匆忙中他们躲进山坳,却无意发现猎户弃置的草屋,连城笑着说,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墨蛟的心情随着她的笑声而轻轻飞扬起来。
夜色渐浓,墨蛟望着窗外发呆,连城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伴着雨声,连城蜷缩在一处,靠在墙边,屋顶缝隙漏下来的水湿了她的衣角。墨蛟轻轻托过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眼角撇见她微皱的眉,如孩子般无助,不禁心中轻轻一抽。握紧她的手,感受刹那间停止下来的安静。连城温暖的手,片刻间化解他内心的冰凉,让他的心无论如何波澜壮阔或是寸断肝肠也可以在刹那之间安定下来。直到现在,墨蛟仿佛仍置身梦中,自己念了一辈子的人如今真的就在身边,幸福是那样不期地降临,来的太快也太过简单,让他的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也许是想多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低头吻了下连城光洁的额头,然后靠在一起,安然的睡去……
但墨蛟不知道,连城的梦还停在月光弥散的凤栖殿,梦里的他坐在熏烟缭绕之中,神情是那样地落寞,她走近他的身边,想去握他的手,却被他无情的躲过。
“……你说过的,烙于心……”
梦里的连城蠕动嘴唇喃喃低语,伸手惘然抚上自己的面颊,竟然又是潮湿一片,他与她之间难道真的是这样深这样痛的距离吗,让他在梦里都不会再转头来疼惜自己。
连城睁开眼,屋外已是阳光灿烂,身边的墨蛟睡的安详,连城怕他醒来,赶紧抹干眼中的泪水。若有梦,其实连城希望在梦里见到的唯一男人,还是他,在拉开了距离的路途、方向、殊异之间。他现在过得好吗,如果想起她的时候,会不会在唇边轻带一丝叹息,还是真的像她转身那刻心里祈求过的那样,把还未及尘封的往事统统忘却?袖中的泪水越来越多,连城不敢再想,近一个月的安逸生活是不是代表他真的放开了?他放手了,也许是倦了,也许是厌了,也许他近年来甚少踏入的凤栖殿还是原先离开的样貌,而他,根本不曾踏足过……
起身推开房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连城的心渐渐平稳下来,然而屋外的景色却让她不禁低呼——
晨雾迷茫,恍然间眼前一片亮色,竟然是开了一地的荼蘼,连城的身体忽而变得轻盈,张开手迎了上去,她曾经最爱的荼蘼,曾经最美的少女时光,曾经最纯白的崇拜与爱恋。荼蘼花香让她想起了远在西泽的连惑,他与她之间的爱恨,思念与背叛,逃离与利用都忽而真切起来。
墨蛟醒来时不见了连城,却听见屋外有异样的声音,他迅速爬起身冲向屋外却被翩翩飞转在漫天的花海里的连城惊呆了,那一刻在墨蛟的心中是多么甜蜜而轻飘,连城像一只蝴蝶,周身都反射出刹那游动的光辉,那羽翼太绚烂,太刺眼,让人的灵魂都欲游离而出了。
连城转身时看到痴迷的墨蛟,她兴奋的挥了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藏尽眼中的泪水,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想,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从现在起,只要看着眼前的未来。
昔日凤主 今日宫婢
“原本以为只有夏末,没想到入了秋,竟然还能看到荼蘼花开!”连城将头依靠在墨蛟的胸前,墨蛟习惯性地揽着她的腰,让她贴的更紧,真的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种温暖柔和之中,墨蛟身上的味道,清淡中有丝丝的咸涩,回味弥久,像午后迎面扑来的海风。
如果放在以前,连城不会认为自己对待墨蛟是爱,那种感觉是怜惜,是感动,是感激,但现在,连城自己也迷惑了,墨蛟的存在让她的心安定下来,他的爱温润如南阳潮湿的季风,滋润了她干涸的情感。
他是体贴的,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把她掬在手心。连城渐渐喜欢上他的宠溺,喜欢他看她时的专注的眼神,这让她感觉到自已在他眼里是多么重要。在这个无人的山坳,一间草屋,他与她约定好,要待完荼蘼花期,人生就是有这样的巧合,似乎相同的场景,不同的人,她也曾经和那个人约定过,可最后谁背叛了谁?谁伤害了谁,又有谁还会去认真记得?他们都是一群纵浪逐世的凡夫俗子,在落英缤纷的长河里看潮涨汐落,看风月无边,看美丽和哀愁交错孽生。也许会有流云天光相映,飘花浮草错肩,但更多的时候,是心苦……
夜色浮动,墨蛟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和纤细的腰肢,这样的温柔让连城一下子变得柔软,就此倚在他的肩上,直到溶化。
“连城……”墨蛟轻轻呼唤,连城的脑中一片混沌,墨蛟的脸就在眼前放大,数得清的长睫,嗅得到的气息,吻得到的薄唇。 不知道谁先靠向谁,不知道谁的唇先去吮吸; 发海纠结,再也理不清。手在青丝间穿梭缠绕,迫使对方更贴近自己,眉、眼、唇,争相辗转追戏;指在玉颈侧撩拨,步步下移,柔胸、纤腰、蜜腹,令人心旌摇曳的熟悉与神秘。一切在旋转、在燃烧,喘如呜泣,被吸附住的指与魂,被贯穿着的情与欲,他与她就像是两条渴水的鱼,在逐渐燥热的空气中寻找沉溺……
夜是这样的黑,窗前没有满眼桃花,亦没有淅淅沥沥的雨,连城立在窗前,冷风吹来,寒凉彻骨。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体却同样能给她带来快乐,是爱吗?她抬起头认真去看墨蛟沉睡的脸,从他均匀的呼吸可以感知到他平静的幸福,他的幸福让连城觉得辛酸和安慰。她爱上他了吗?一个人两颗心,她竟然也可以去爱上另一个人,手指交握,暗夜里他们甚至约好了要这样一直一直……到老……
连城怅然的叹息,转过身,窗外的暗影中,有一个人在漆黑的深夜里慢慢浮现,他走过黑暗,走进窗口的浮光里,赫然与连城对视。下一刻连城就这样看着他,他亦这样看着她,那蓝色的眼睛里是刺痛中的廖落,荒凉中的肃杀。
“你可还记得你是谁?”风佑的话冷冽而强硬,连城簌簌发抖,脚步跟着不自觉的后退,他来了,带着怨以及深深的仇恨,如今站在这里的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刚刚那落幕的春宵?
“你……是朕大风国的皇后,昭帝的妻……”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双目变得狰狞而扭曲,隔着破旧的窗棂,连城的目光先是胆怯然后是哀伤,她垂下头,恳求道:
“放了我吧,这样的伤害,你还想持续多久呢?你的后宫不在乎少一个女子,除却你现在荣耀的身份,我只还记得当初贫贱时你对我的好,所以,佑,让我走吧……”
屋内的异动惊醒了沉睡的墨蛟,他跳起来一把搂住连城警惕的看着风佑。风佑的目光因连城的话而暗淡,又因墨蛟的动作而冷寒,连城看到他的眼睛里,自己的影子一点点的淡落,一点点脆弱的隐退,然后他说:“是吗?你还记得……”
他的背后是无尽的夜,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就在夜色中缓缓出现,月光反射出铸铁的光泽,火光照亮了一张张陌生的脸。
“你可记得我有多爱你?可记得我原谅过你多少次的背叛?可记得我为了你的骨肉命都不要?你记得?你记得什么?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你可有想到过我?”风佑的情绪变得激动,他伸手指着墨蛟的脸,狂乱地看着连城泪湿的眼睛。
“连城……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从未遇到过你,从未爱过你……”
那最后的话让连城心碎,她立在窗棂前,眼泪忽而干涸,空洞的目光穿过风佑湛蓝的眼,那双美丽的眼曾经有过邪气的笑,有过暖心的温柔,有过嗜血的杀戮,可如今它的神色却无尽凄凉的凋落了,一点泪从左边眼角流了出来,像一颗晶莹的水晶,那光泽震慑住了连城的灵魂,他的泪尘封了他与她的情爱过往,在荼蘼花泛滥的秋夜,连城听到彼此心碎的声音。
士兵围了上来,暗夜里的火把让草屋燃烧成炙热,墨蛟用力拉着连城的身躯在她耳边大喊,屋外的士兵冷硬的面容像皇宫里雕塑的石像,连城的耳中一切声音都被淹没,熏烟之中唯有那滴泪是清晰的,滑落下来,溅在心湖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心中的痛和灵魂荒芜的寂寥也随着匀染开来。
“我们冲出去,也许还有希望!”
墨蛟紧紧抱住她,为她挡住纷纷下落的火球,连城疲惫的瘫软下来,淡然地说道:“他想要我死,就不会让我逃出去!”
墨蛟愣住了,蹲下身去拉她的身体。
“墨蛟,连累你了!”
连城仰起毫无生气的脸愧疚地看着他,墨蛟心中一痛,俯下身将她紧紧抱住。
“你我之间说什么连累!”
墨蛟的脸紧紧贴住连城的肌肤,让她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刺目的烟已经让她睁不开眼,但墨蛟冰凉的肌肤却整个将她紧紧裹住。
“墨蛟,对不起,对不起……“
连城哭出了声,火光与炽热让她的泪瞬间蒸发,墨蛟低低浅笑将她越抱越紧。
“连城,爱上你是我这一生最美的遭遇,哪怕心伤多过快乐,我也不曾后悔!”
连城努力睁开眼望着他,他亦望着,对视的一刹那,火光暗淡成一方模糊的背景,墨蛟的唇轻轻覆上连城,那样浓烈的怜惜与爱意,可连城的眼睛再也睁不开,只能用意识去感触他的温柔。
“我们蛟族有一个传说,如果抱着爱人死去会化成晨雾中的水汽,这湿润的爱会一直留在所爱的人心里,每每想到,会化成泪水与她再相见……”
连城泣不成声,抬起手紧紧搂住他的身躯,墨蛟的身子变得越来越湿,仿佛要融化一般,指尖的粘稠让连城心惊,可墨蛟将她的脸埋进身体里,不让她再去看,耳边是草屋轰塌的声音,墨蛟低沉的嗓音最后留在耳边,他说:
“连城,我爱你……”
火焰让荼蘼花海瞬间枯败,连城想起初到南阳时所看见墨蛟的未来,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逃不开,挣不脱……
顷刻而至的大雨灭了山坳的大火,烟尽之后,废墟中显现的竟是一尾半身焦烂的蛟龙,他的身躯紧紧护着一个女子,让她在这场大火过后竟然毫发无伤,众人都惊呆了,不禁窃窃私语,风佑的目光变得更加冷漠,他一步步走到废墟前,看她失魂的伏在蛟龙的身体上。他摆了摆手,身后的士兵将她从废墟中拖了出来,一直拖到风佑的脚下,让她匍匐着低下头,礼官张开手中的诏书,高声念着:“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无关雎之德,故当废,罢黜东宫之尊,此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令朕痛心!”
连城缓缓直起身,双目死灰般盯着那明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