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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雅觉出她意有所指,盈盈一笑道:“熟能生巧,既然王爷开了口,我自然再不能把这活推给别人,是不是,王爷?”君宜暗地一笑,对着镜子看了看,“的确要多加练习,不过本王乐意奉陪。”他走开取了水,漱口洗脸后便去外间吃早饭。云雅松下一口气,拿起发梳要梳头时,紫陌轻声道:“王妃,让奴婢来伺候吧。”云雅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惯了自己弄了。窦弯儿呢?你能不能把她找来?”
窦弯儿很快被传了进来。见云雅在梳头,立时为她挑出了首饰,“小姐,王府真的好大,我昨晚上差点迷路了。”
云雅见了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是么?后来怎么找回去的?”
“我看见那根大木头了,他给我指了路。”
“大木头?”云雅疑惑。
“就是跟着王爷的那个侍卫,叫什么吟风的。”
窦弯儿说话时得意洋洋,云雅不禁嗔了她一眼,“既然知道人家名字,怎么才还刚叫人大木头呢?亏得他还帮你指了路。”
窦弯儿扁了扁嘴,“可是我看他带着人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眼也不眨,就像根木头嘛。”
动也不动,眼也不眨……云雅梳发的手忽然滞住,“他带着人站在哪儿?”
“就在这院子门口,他帮我指完了路,扭头就进来巡视了。”
云雅的脸上火烧火燎,原来还有人巡视,那么昨晚的那些话语,不知要被人听去多少呢!
第一次进宫非比寻常,既不能太招摇又不能过于素净。云雅衡量比较了许久才算梳妆完毕,披上拖地长衣,她缓缓步到外间,正想坐下吃几口早点时,君宜已经站起了身,“走吧。”走?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云雅留恋地望着桌上点心。纵然她只吃一点就能饱,可还是会饿啊,而且饿起来的滋味绝不比人好受。
坐上马车,吃了一包气的云雅整理着裙摆。君宜吩咐完车夫,跳上车后就闭眼做休憩状。云雅实在忍不住,在隆隆马车声中开口道:“王爷昨晚上还让人在院中巡视么?”
“这是王府的规矩。”
“妾身不会害王爷的。”
“不会?那是谁要挟了我?”
云雅深吸一口气,“妾身说过那是无奈之举。”
“那么有谁知道你还会不会有无奈之举?”君宜口气冰冷,望着她的目光也像冬日河水那样寒凉透骨,“既然吃了一次亏,总得加倍小心些,是不是?”
在他的目光下,云雅的语气也是渐冷,“情非得已,如果王爷不放心,害怕妾身有加害之意,今日就可休了妾身。”
君宜半眯双眸,“你费了这么大心思进来,这么轻易就会离开?”
“我曾说过不想嫁入侯府,如今我二妹即将嫁给唐仲宁,我也再无可能嫁入唐家,所以王爷只管休书一封打发了我。”
云雅不再自称妾身,倒让君宜听得顺耳了些,“我的确已准备好了休书,不过什么时候给,轮不到你来发话。”
云雅怒视着他。君宜懒洋洋伸一伸腰,“所以你这会儿还是王妃,得想法子讨好我,不要惹怒我,尤其是……瞪着我!”
他一瞪眼,云雅立即收回了目光。他不信她,又不放她走,像是猫儿捉到了一只老鼠,不把它吞入腹中却喜欢把它百般捉弄……不,不是老鼠,他昨晚说的,是一只雀儿,一只自投罗网的雀儿,由着猫儿耍弄。云雅身子一动,刚要抬头说些什么时,膝上忽然一沉,一个油纸包儿被人丢到了眼前。她一恼刚要推开,君宜沉沉道:“你最好都吃了。”
吃了?云雅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细巧宫点,被他这么一丢,有几块都碎了。“今儿见的人多,你要是再闹出昨晚的动静,我是再不会进宫的了!”他!云雅含忿。君宜已望向车外,“快点吃,我这车可不等你!”
马车堪堪挺稳时,云雅也堪堪吃完。没有水润,再好吃的点心也会噎人,她连咽几口口水,用帕子细细抹了嘴,跟着下车时,似乎又成了那个仪态万方的王妃。“王爷,”她伸手笑吟吟地为君宜整理颔下束带,“王爷既想做一只猫,妾身只好做一只雀儿。猫能逗弄雀儿,雀儿恼急了,可也会啄瞎猫的眼睛。”她声音低细,笑意分毫不减,几个迎上来的太监婢女都认为两人琴瑟和谐,暗暗低头偷笑。君宜扫了众人一眼,握住云雅小手的同时倾身附在了她的耳边,“那就试试看!”
他离得她那样近,灼热之气都喷在了她的耳内,像是故意在挠她的心。云雅红了脸,微微侧首躲过。君宜看她颊上一抹嫣红,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觉得有趣,顺势吻了吻她的小巧耳垂,“王妃,你身上好香啊。”云雅脸上几乎快烧了起来,可是一抬眼,看见他唇边一抹笑痕,她就明白,他不过是存心逗弄。
“王爷,”她声音娇柔,手上却是用力想要抽回,“时辰不早了呢。”君宜一笑松开了她,整一整衣自顾自往前就走。云雅疾步跟上,穿过云水桥,跨过洪武正门,踏上汉白玉的台阶,大溱的紫宸殿就这样展现在眼前。
这一天碧空如洗,绚烂的金顶在阳光照射下越发耀得人睁不开眼。云雅半眯双眸,好奇地打量着檐角上的六兽和垂下的金铃。她曾听说宫中凡此物必用纯金打造,如今看来传言竟是真,真是奢靡不过天家,穷困不过百姓啊。在前引路的太监绕过了正殿,带着他们进入偏殿后躬身告退,由着另一拨太监带着继续前行。穿过回廊,拨开水晶帘,跨过门槛踏上用驼毛织就的万象宝瓶毯。正中端坐的一明黄身影朗声笑道:“九弟来了?快过来说话。”
云雅跟着君宜上前欲行大礼,皇帝急忙下座拉起了君宜,又虚扶一把云雅,“免礼,赐座。”云雅告谢后坐在君宜的下首,目不斜视,只听他们兄弟俩说话。“……昨夜朕几乎醉了,回来倒头就睡。九弟如何,没有醉吧?”
“没有。”
皇帝笑了笑,偏首看向云雅,“正是。以弟妹却嫌脂粉污颜色的姿容,九弟若是醉了,岂不是大煞风景?”
君宜一笑,偏首也注目于她,“皇兄说笑了。她姿色平平,比起宫中佳丽可是差得远了。”
云雅不喜别人议论她容貌,但听人当面说她姿色平平,不禁觉得分外刺耳。皇帝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摇首不赞同道:“九弟这话有失偏颇。宫中女子美则美矣,但一个个都是木头美人,哪像弟妹,喜怒皆看得出心思。”说到“木头美人”时,君宜禁不住咳嗽一声掩去笑意,再说到“喜怒露形”时,云雅已是坐不住了。这哪里是夸她?分明是说她不如那些大家闺秀,不善掩饰。她抬眸,皇帝也正向她看来,这一次,云雅没有移开目光。
这位东溱国的第十位君主也不过比君宜长了五岁,此时盛年,眉清目朗,与君宜颇有几分相似,只嘴唇生得薄了些,未免给人以凉薄之感。他登基不过短短四年,朝中大事业已梳理妥当,虽说边疆偶有战事,但吏治清廉,百姓安居乐业,不愧于国号“永盛”二字。
永盛帝为着君宜这桩并不合称的婚事也在仔细打量云雅,这时对上她的眸,才觉自己刚才那句“却嫌脂粉污颜色”并不是妄言。只是他与君宜从小一起长大,知他并不惑于美色,这样绝决地娶了这个女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若有所思,君宜看在眼底,“皇兄,她初次入宫,不懂规矩,还请见谅。”永盛帝收回目光,“朕可没有说过弟妹不好。弟妹,是不是?”
云雅这次惊觉自己的不敬之举,忙低头道:“是。”“况且弟妹不是外人,不用拘束。”永盛帝笑着一扬手,边上立刻有宫娥奉上一柄赤玉如意,“这是才刚找出来的小玩意儿,弟妹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玩吧。”云雅急忙叩头谢恩。永盛帝示意她起来,又向君宜道:“今日皇后身上不快,你们不用过去了。母后在寿安宫等着,还有母妃,你们先去见了,等回来朕在绛云轩设宴,咱们兄弟喝个痛快!”
君宜答应着带了云雅出来,穿过御苑走小道到了寿安宫。太后已在等候,见了他俩进来,立即满面带笑地免了礼仪,只让他们坐下。云雅听教引嬷嬷说过君宜幼年曾在太后膝下承欢,因此与太后感情甚笃,此刻见母子相聚的情状,果觉比刚才兄弟之间更要家常许多。“君宜,这黄翎毛用的是去岁化的雪水,味道如何?”“好。”君宜尝了一口,笑微微道:“母后最是疼儿臣。”“哪里是疼你?哀家是疼你的媳妇。”太后转首看着云雅,满脸疼爱之情,“以后他的心就靠你收着了,别让他再到处跑没个定性。云雅,记住了么?”
云雅看了君宜一眼,点一点头。太后极是欢喜,一边仔细端详她,一边让人去取赏赐,“模样是好的,性子看着也和顺。君宜,以后可不许欺负云雅,不然我这个老太婆可是不答应的。”君宜笑道:“母后,您哪里老了?儿臣看着都要叫姐姐了。”“呸!胡言乱语,尽拿你母后开心。”太后虽是嗔怪,可圆圆的脸上皆是喜气。
云雅有些看呆了,她本以为以太后权势地位,必是不苟言笑,轻易不能近人,可谁知竟是这样亲切,甚至比家中祖母更能让她产生亲近之意。而这样大笑着的君宜,这样油嘴滑舌的他也是她从没见过的……云雅正出神,太后回头向她笑道:“有空哄我这老太婆,还不如花些心思多照顾照顾云雅,看她瘦的,要是下次来再是这样瘦,哀家可是不依的。”
君宜一笑答应。太后拍了拍云雅的手背,“以后常来坐坐,哀家这里天长无事,总等着你们能来热闹热闹。”云雅看出太后眼底的孤寂,于是颔首答应道:“是。只要母后不嫌妾身笨嘴拙舌,妾身一定常来叨扰母后。”太后笑得眯起了眼,“好,好,果然君宜没有看错,你不是那些乔张做致的人,哀家喜欢。哀家还等着你快些诞下孙儿,以后就有的热闹了。”
云雅红着脸低下了头,一声儿也不吭。又坐一会,太后便催着他们去顺太贵妃那儿。君宜看时候不早,辞过后便带着云雅进了寿宁宫。按着云雅的心思,顺太贵妃是君宜的亲生母亲,两人必是更为亲厚,可在看见顺太贵妃的第一眼时,她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寿宁宫的殿宇比寿安宫狭长些,偏于一隅,光线也似暗些。顺太贵妃着朝服坐于正中,头发纹丝不乱,脸上也毫无表情。这时的君宜看着也同她非常相似,行礼过后同样面无表情,“母妃。”
顺太贵妃摆手让他起来,却没有让云雅起来的意思,“你是燕云雅?”
“是。”
“抬起头来。”
云雅抬头,高座上的顺太贵妃看上去也不过三十许人,仍有着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假使不是这样冷若冰霜,那一双凤眸一定顾盼多姿,引人留情。
云雅眼中的那双多情凤眸此刻也正在她脸上身上搜寻着:百花髻,簪着一对嵌珠珊瑚蝙蝠花簪,并一支双鸾点翠步摇,身上是正红色牡丹花样的宫装,手上一只石榴红的手镯,别无他物。“究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之前赐给你的镯子手钏也不算少,今天这样重要时候怎么不带出来?头重脚轻,一股子寒酸样。”
云雅在出门前特意检视过自己,自觉不算张扬也不嫌寒酸,应该不会让人挑出错来,谁知在顺太贵妃面前,仍是被批得体无完肤,“我……妾身知道了,下次一定小心。”
“下次?这穿衣打扮的本事可是人从小就开始学的,一钗一环,一帕一袜,以你这十几年在你家中所见,恐怕……难啊!”顺太贵妃一脸的不以为然。
云雅张口,最终还是低一低头,“妾……”
“儿臣看她今日装束得体,并无什么失礼之处,先前皇兄和母后见了也很喜欢。”
云雅诧异抬眸看了一眼君宜。他会这么好心帮她说话?
顺太贵妃脸上也很不好看,“当着你的面,自然不好说些什么,等你一走,这笑话的、说她的人多着呢。”
“笑话她?儿臣并没听见什么人笑话她,惟一笑话她的人就在眼前。”
云雅再一次抬眸看向君宜,以这样的口气同自己的母亲说话,他这是怎么了?顺太贵妃脸色大变,急喘几口气后才缓一缓声道:“哀家怎么会笑话她?哀家提点她也是为着她好,免得到时候给人挑出错处。”君宜冷哼一声,“这倒是。母妃当年艳冠六宫,在穿衣打扮上自然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好,有母妃提点着,她以后必会是完美无缺。”
顺太贵妃冷着脸没有出声。君宜又道:“母妃怕人笑话她,倒不怕她笑话人,无事跪了这么长时候,传出去还以为宫中礼节不过如此。”“起来吧。”顺太贵妃向云雅做了个手势,眼光却不再落在她身上,“才刚语娆也来了,带了几样东西,我想你们也见过,这就叫她出来吧。”不等君宜反应,顺太贵妃已回头道:“语娆,出来吧。”
不多时,从画屏后转出道纤细身影,婷婷袅袅,衣不带风,恰像一朵含苞玉兰,什么都是恰到好处。云雅望着那优雅从容的举止、那含羞带涩的笑容,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语娆,唐语娆,她早就认识的那个倾慕君宜许久的女子……与她相比,自己又算什么呢?一个让夫君讨厌的妻子;一个不讨婆婆喜欢的儿媳,与上一世的云嫣何其相似?原来她始终逃不开,始终都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