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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很长时间,老头的眉毛一直在颤抖。被沉默压抑着的陈冲有些心惊胆战,蹑手蹑脚打算去倒杯水,却冷不丁被老头一声怒吼吓得保持住一个将起未起的姿势不敢动弹。
“你自己说,你下的这是什么东西?”老头从来没看过陈冲的职业对局,今天看的第一盘就有一种想把这徒弟掐死的想法,“我教你的,都跑哪去了?”用胳膊指着棋盘,“薄味行棋,没大局观……”扭头看看满脸汗的陈冲,眯着眼睛说,“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下正式局的时候,怎么这么多缺点呢?”
因为您从来没看过我下正式局吧?陈冲歪歪头说:“您有什么好建议?”
这句话出来,老头也挠头:“这个,”琢磨一下词汇,“要不咱俩下一盘,我看看?”
算了。陈冲摇着头开始铺床:“我很累了……李世石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您也累了吧?”
说起来,睡了好几个月的荒山野岭,老头也真累了。点点头往床上一躺,30秒的功夫就开始打呼噜,让陈冲极为无奈:这里只有一张床,您睡了,我睡哪?
看看还很冰凉的地板,陈冲叹口气:地上来吧。
比赛之后的第二天,参赛棋手可以休息一天。这是一个便利。可总有这么一句话:不上班的时候,往往比上班还累。现在陈冲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老头早上六点就起,起来之后先打一套太极拳,然后把他踹起来就要摆棋,从第一盘定段赛开始,一直到最近一盘对李世石,全都要摆到。
陈冲不是超人,打死他也不可能记得这么多对局,但老头偏说要给他一点一点的解释和分析,只能从网上找棋谱然后重新摆在棋盘上,才算是满足了老头无限的围棋之心。
老头对于前面几盘的对局还是很满意的,但看到陈冲和玉得真那盘催秒局之后,却是一扇子拍在他头上:“混蛋小子,你从哪学来的茅招?”
“什么叫茅招?”陈冲有些急眼了,“我和这帮人比是什么长处都没有,要是再不发挥一下这方面的特长……别打啦,您打算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么着?”
老头用胳膊棒夹着扇子继续拍他:“你这叫无耻知道么?”
陈冲急了:“什么叫无耻?当年您下棋的时候可没有3小时必须下完一说,现在有了,而我比别人算的又快一些,干吗不利用?”
这话说得让老头憋在那半天没动。吭哧吭哧的,才冒出来一句:“继续摆,我看看。”
老头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在那种一步催一步的局面下,玉得真是一种什么样的窘迫。但实际上他又说不什么能责怪陈冲的话:围棋已经不是百多年前的样子了,商业化让围棋从“道”变成了竞技,陈冲必须要靠这个来养家糊口。因此在越来越大的生存压力下,很多过去的风范在现在这些棋士身上已经看不到了。
老头突然有些怀念大清了:至少那个时候,琴棋书画还是风雅的典范。
现在不是了。现在围棋叫做竞技。竞技体育么,虽然普及面非常窄,而且商业化的味道越来越浓,但也还是体育。
“我的围棋,是古典的围棋。”看着面前玉得真越来越凌乱的棋路,老头叹了口气拂乱棋盘,低声说,“而你下的,是竞技。”
“这个……”陈冲吭吭吃吃的,似乎对于自己的反传统有些愧然于心。
老头摆了摆胳膊:“算了,说这些没用。”深吸口气,“你觉不觉得,你的棋有问题?”
没问题我还能输么?陈冲知道自己的毛病,倒也诚恳:“还请您多指教。”
“大局观。”老头琢磨了良久,慢悠悠的用胳膊在棋盘上画个圈,吐出来个词,“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眼睛,从这一片上抬开!”老头眼睛瞪圆了,很愤怒,“四个角,四个边,然后再计算中央大小。你就按着这么个顺序来?”
陈冲有些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老头更怒了,挥舞着胳膊口沫横飞指指点点:“当年我是怎么教你的?围棋看的是一整张棋盘,不是这个小角落能代替的!”站起来背着手在鸽子窝似的小房间里转悠两圈,停下脚步又是叹息着自怨自艾,“也怨我,太着急了……”如果不这么急着定段,在业余围棋界先打半年多积累一下经验,恐怕效果会比现在好得多。
老头毕竟对于现代社会了解的太少,要不然也决不会像在清朝时候那样独自一个人在三八线上“旅行”。
“苦了你了。”
陈冲坐在小板凳上傻呆呆的看着老头暴怒,看着老头转圈,看着老头发呆,但没想到在他心情被调到最紧张的时候,老头却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么?”陈冲还没反应过来,“我苦?”
老头似乎在下定决心:“没关系,现在师父来了,一切就都交给我吧!”
听上去很大义凛然,听上去充满了舔犊之心。但陈冲自己过惯了邋遢日子,被老头把房间收拾一下之后,反倒找不到东西了。
为此这一老一少没少打架,让来串门的老曹时不时地友邦惊诧一下。
老曹是来找老头下棋的。上次见识了一次施襄夏的棋路之后,就惊为天人,从此就成了陈府座上常客。
不过今天老曹来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刚推开天顶门就叫陈冲:“小陈,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小弟子金善雅。”但等转过身走到那小屋门前,看一眼明显刚睡醒穿着背心裤衩顶个鸡窝头叼着牙刷在那漱口的陈冲,刚伸出来的手立刻停在半空中满脸尴尬,“唔,这是陈冲陈初段。”顿了顿,“善雅听昌镐说你棋路高深,便吵着要来。只是实在冒昧打扰了。”
陈冲完全没想到老曹今天会来得这么早,而且还会带着这么个小姑娘过来,站在那呆呆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走光了……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金善雅既没有像良家妇女那样捂脸尖叫,也不像野蛮女友那样一脚飞踹,而是叉着腰眨么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你的身材不错啊。”
这都什么人?满脸通红的陈冲下意识的用洗脸盆把该挡的东西挡上,然后扭头往屋里跑。老曹看了一眼嘻嘻一笑还若无其事的金姑娘,咳嗽一声迈步入内。
等陈冲穿戴整齐准备替同样脸色古怪的老头摆子的时候,老曹却拦住他:“我和你师父的棋,你不用管了。善雅准备参加今年的院生定段赛,还麻烦你替我指导她一下。”
那老头怎么办?老曹拿过来黑白子都放在自己面前:“你去吧,这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陈冲不想面对那个笑眯眯的小姑娘。毕竟刚才的事情是个人也不会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而金善雅看得出来陈初段坐在自己对面不自在,笑了起来:“你个男人,还在乎这些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好容易把乱糟糟的脑子压下去的陈冲,听见这话脸上又是一红,讷讷的伸出手抓子猜先。
“刚才的事情别放在心上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金善雅向他鞠躬行礼伸手落下棋子之后嘴里还不停,“我师父说你很厉害,我也看过你和李世石君的比赛。但我认为,尽管你的计算力很厉害,可有些东西却表现得很业余,这是为什么?”
脸上又一红的陈冲看看她,下意识又看看一边端坐的老头,叹口气没说话。
金善雅却毫不在意,继续说:“比如说,我们院生里面一致认为,如果你在开劫之后先进右下,那盘棋应该就是你赢,但你为什么就是一直没动手呢?”
说起来,这姑娘长得也挺漂亮的,鹅蛋脸丹凤眼,笑嘻嘻的样子也很可爱,但怎么就是这么喋喋不休呢?陈冲吸了一口冷气,落下一子之后起身倒水放在二老面前……“我喝果汁。”金善雅看到陈冲又要倒水,连忙举起手招呼,“要草莓味的。”
陈冲这里没有果汁。
“那么,酷儿有么?”
也没有。
“芬达呢?”
陈冲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善雅撇了撇嘴:“什么都没有,你平常怎么招待客人啊?”
首先来讲,这里除了金载垣和老曹这寥寥几位之外,基本不会有人来。其次,陈冲也不是不想买点饮料改善生活,但他实在是穷,连冰箱都没有,买了饮料也存不住。
站在那,他都快哭了。
“算啦算啦。”金善雅叹了口气伸手招呼陈冲,“别**了,来下棋吧。”
下意识的陈冲就走过去规规矩矩坐在她对面,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我家,咱俩到底谁是东家?
不过看看满眼睛纯洁的金善雅,陈冲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垂头丧气的拿起棋子落在棋盘上。
“陈冲,你今年多大了?”“21岁?呀,你比我大了三岁呢!”“你是哪里人?”“你学围棋几年了?”……
头昏脑涨的陈冲在棋盘上连下两手之后,终于受不了了:“姑娘,你是来下棋的,还是来聊天的?”扭头看老曹,“曹老师,您是怎么教育您弟子的?”
老曹没说话,金善雅继续无辜:“我怎么啦?”
这孩子。在陈冲的眼里,18岁的金善雅完全就是个娇弱弱的孩子,还总是笑嘻嘻的,因此勉强平息一下心情,开始挑棋子:“重来,”想了想,“下盘棋不许说话。”
老头总怀疑老曹把这么个小姑娘带来是个什么意思。等两位吃过晚饭告辞之后,站在楼顶边看着马路上的两个身影,老头若有所思:“你觉得这个叫金善雅的,怎么样?”
说实话,陈冲没太在意这个小姑娘长得如何品行怎样,就记得那张无休无止的嘴。仔细的回想一下,也就是从门口吹来一阵风的时候,还有些印象:“挺香的,像是茉莉花。”
老头哑然一笑,转身走回了窝棚:“你说老曹,这是个什么意思?中午他跟我说了好几句话,我一句都没听懂。”
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陈冲这一整天都在金善雅的口水中度过,现在好容易松口气,也不打算再回忆了:“您和老曹下午的那盘棋,我有几个地方不大明白,能讲讲么?”
老头点点头,从头开始给他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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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球的时候,我是一个后卫,最怕的就是摆乌龙。但昨天还是犯了这么个百年不遇的错误,比围棋的故事丢稿还可怕的错误……p.s.刀疤六的生活作风已经导致破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