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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复杂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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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羽,差不多一年多了,没这么认真的对待他的对手了。”老曹对苏羽,比对他徒弟的表现还上心。魔术师现在的表情他只在去年三星杯的时候见过一次,再要追溯的话,恐怕就要到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了。

    古力点了点头,舒一口气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慢慢品着咖啡:“陈冲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很有趣。他不像从小学棋的棋手那么循规蹈矩,甚至对这个圈子里面的许多规则都不是很了解。更重要的是,他的风格,完全是混乱的、不可预知的。”

    苏羽喜欢这种不可知的东西,也许这种不可知会带来失败,可他还是喜欢。老聂对自己对得意的门生有这个爱好十分赞赏:“欧阳,你要好好看看这盘棋,你师哥今天要表演一把了!”

    欧阳有些不明所以:“表演啥?”

    “戏法。”马晓春算计了一会儿各大区的形势之后,笑了起来,“你师哥外号棋盘上的魔术师,这个戏法可不是经常表演的。”

    今天的研究室比前一次要热闹得多,大多数被淘汰下来的中国棋手都在这里,再加上一直没走的藤原枫,阵容相当强大。

    只是藤原有些不招人待见,加上语言上有些困难,只能坐在会说日语的古力身边做研讨。

    “现在,比赛开始,请双方棋手猜先。”俞斌咳嗽一声宣布比赛开始。

    陈冲的黑棋,苏羽的白棋。年轻的九段深深吸一口气,按下计时钟后,抬手将棋子拍落在棋盘右上角星位。

    “好了,比赛开始了。”韩尚勋一丝不苟的在明月网上开始韩文解说,“现在陈冲九段拿到了黑子,第一手落在右上星。”

    这些东西不需要说出来吧?古力面前的两个窗口放着日本明月和韩国明月的转播,看到韩尚勋的解说词有些哭笑不得:“出现变化的时候他再说话不成么?”

    王文达没功夫去考虑要不要找几个专业解说员的问题,他正在思考苏羽的那个二连星:这是苏羽很少下出的布局方式,往常他至少要拿一个小目来保证实地。

    苏羽不是一个喜欢大模样的人,因为他不擅长战斗。陈冲很了解这一点,因此对于这个白色的二连星颇感不解:这是要,战斗么?

    “陈冲擅长的是计算,拥有可怕的战斗力。”老聂声音很低,只有坐在电脑旁的古力和藤原枫听到了这句话,“苏羽却就是要在战斗上和陈冲掰掰手腕,看看谁高谁低。”

    赵杰这个卫戍区的少校,对此感到很不理解:“我看过陈冲的棋,近身格斗的功夫比李世石这个屠夫也差不到哪去,更何况乱战当中最需要的是计算力和观察力,在这方面陈冲极强悍。”

    战斗么?眼看着棋盘上的三连星,陈冲疑惑了。他知道自己的战斗力,也知道苏羽这辈子最怕什么,但现在白棋这个架势,却摆明了要和他拼中央。

    要不然,先捞实地?陈冲的低中国流相当快速,对拿实地也有相当的帮助,因此在上边星下外分投,摆足了快速布局的架势。

    苏羽要的还是模样,高挂右下陈冲小目。

    简单的应对,是托一手,让苏羽扳住之后退成最基本的小目定式,陈冲倒不太担心苏羽成大雪崩,那个定式都快被研究烂了,虽然复杂但好坏判断上他还有相当把握。

    第二个选择是下边二间跳继续收拢实地,能够稳妥拿到实地同时速度不慢,也是个不坏的选择。

    其他尖小角之类或缓或重,便被排除了。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让陈冲思索了一会儿,让研究室里的老曹和藤原枫也琢磨了一会儿。老曹的意思是先拿实地保持速度,苏羽他随便起模样都无所谓,后面再洗也来得及。藤原则认为无论如何先托一下更加稳妥。

    这两个人的意见,也是研究室里大多赞同的。

    只是他们都忘了,陈冲是个怎么样的人。

    陈冲要的是局面混乱,信奉的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实行的是先乱自己再乱对方的战略,在棋盘上不管是多么简明的局面他也要冲一冲搞乱一切贴身肉搏。

    他从没想过稳妥的拆开,对托后成简单定式也没有任何想法,刚才一直在考虑的手段是二间高夹。

    应对一间高挂小目的定式中,二间高夹后大斜入角是最复杂难明的,也是变化最大的。仅仅是陈冲那本定式大全上,对这个定式的注解变化就有8种之多,作者还特别注明有很多难以判断好坏的变化没有注明,在实战当中一定要注意。

    因此这个二间高夹定式,又被称作村正妖刀定式。

    不论黑白双方谁有哪怕一丁点的误错,整个大角上甚至整个大局,都会出现极大变化和困难。

    陈冲要的就是混乱。

    “大斜?村正定式?”藤原枫学过这个定式,但在实战中因为过于复杂而很少使用,猛然看到难免有些失神,“为什么,要陪着他发疯?”

    这话说的是苏羽。二间高夹之后还有托角等其他变化,可魔术师似乎铁了心要战斗,一手大斜把局面带入定式。

    紧跟着的几十手都是定式的主要变化,陈冲即便计算极快,可也不敢随意的变招,小心翼翼的按照定式计算着各种变化的得失,时不时还要照看上边那枚黑子看能不能引发效用,尽量保持平衡。

    “我想知道,到底谁是那个喜欢战斗的陈冲?”老曹对于这个形势感到极为不解,“苏羽正经发挥不好么?”

    藤原枫同样的不解,但他对他的老师有一种奇迹般的信心,和古力不断的在电脑上摆着变化。

    “如果按照正常地走,苏羽会吃亏。”古力在电脑上数万网友面前摆了五六个变化之后,摇了摇头,“白棋拿到不少味道,不过左上角白引征不利要吃些亏,出来进去得失如何,并不好说。”

    “如果变化呢?”藤原记得以前有谁下过这个定式,也下出了几个与众不同的变化,但似乎无一例外的吃了大亏,“陈冲应该不会安分于这些。”

    的确不能满意。左上有星位子的时候,陈冲靠过去引征时候要吃些亏,同时角里面尽管他可以吃掉那7个定式明说的死子,那些利用也让他有些难过。

    如果变化呢?陈冲在思考,思考如果不先扳而是二路拐的话,会如何。

    “想不通透。”马晓春和欧阳推算了许久之后,还是算不清楚。现在他们只知道苏羽这样下去绝对不亏,但陈冲就不好说了。

    毕竟是半路出家,基本功有的时候,会出问题。

    眼看着陈冲没有按照定式的关键变化一路扳而是二路拐,藤原枫突然转过头问老聂:“那个,这个变化,以前出现过么?我记得以前见过。”

    如果李昌镐在的话,他会一眼就认出这个二路拐,正是当年让他吃了大亏的那个变化。

    “扳的话,里面成劫。”欧阳在推算了很久之后,确定了这个结果,“但是和周师兄那盘不一样的是,苏羽外面没有好劫材,而且上边被限制了发展,这个时候不好开劫。”

    苏羽扬起眉毛盯着对面还在苦苦思索的陈冲,咬了一下舌头:周鹤洋的那个劫和今天一样关系到黑棋三块的死活,但济公外面有劫材,他苏羽没有……

    这小子算得很快啊。他用手指尖拂一下眉头:按照周鹤洋的下法隐忍一下外面先走几手再做劫的话是非常好的手段,可陈冲明显是看过这个变化才敢这样,后面应该会有一些手段应对。

    因此,不能乱动,不如先开劫。苏羽计议已定,一路扳下做劫。

    棋盘上这就算乱了套了。陈冲嘴角抽动一下从裤腿里拿出来一把白扇子,开始长考。

    研究室在讨论变化之前,中国人先问老曹,陈冲那把扇子是从哪来的。

    “我怎么知道?”老曹同样莫名其妙,“也许是带在裤腿里捎进去的,反正我不清楚。”

    “他以前是变戏法的?”欧阳并不知道这句话八年前有个人也说过,看着那把扇子发呆。

    古力看了欧阳一眼,继续在电脑上摆变化。

    韩尚勋却很为难。他知道这里是劫,也知道这个劫黑重白轻,更知道周鹤洋那次是个什么结果,因此很难向观战的那八百韩国罗汉解释。

    不能解释也要解释,解说员的职责就是把研究室结果告诉棋迷们。他咬了咬后槽牙,开始摆出陈冲极不利的研究结果。

    “却也未必。”古力总觉得陈冲不会把以前人们下过的,而且是对自己困难的局面复制,有些迟疑了,“看看吧,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再说吧。”

    开劫。苏羽的劫材很简单也很明显,就是在上边夹攻那枚黑子:陈冲如果敢粘劫,他就完杀上边。

    那七个子左右都是死的,不如多利用。周鹤洋那一盘就是这样赢的,他苏羽不复制一下真是实在对不起这么苦心安排的陈冲。

    跳出,苏羽提劫。陈冲的劫材,却是冲击下边。

    “他肯定看过那盘棋。”老聂看到这里,确定了陈冲是别有所图,“不然他不会去补下边。”

    那他干吗要这么下?自己给自己找病?苏羽开始迷惑了:如果他现在消劫,黑棋等于要逃三条大龙,这可是最困苦的情势……

    要不然,消个看看?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苏羽却不想就这样把炸弹拉爆,思索了一会儿,应一手继续打劫。

    “陈冲自己找死。”看着苏羽在左边的大便宜,老曹无可奈何,“围棋可不讲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里外都是人家的这盘棋我倒要看这小子怎么下!”

    陈冲似乎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终于不想折腾了,老老实实一手消劫让苏羽在外边连下两手。

    “不妙!”韩尚勋恨不得咬陈冲一口,只能在网上无可奈何的批判,“自作自受。”

    不妙?陈冲看着苏羽在左边拢成连实地带模样的一大片,摸了摸鼻子,在下边飞。

    “攻击那一片白?可能么?”老曹同样的无可奈何,“苏羽想跑的话,他拦得住么!”

    试试吧。陈冲抬手在上边夹攻白一子。

    攻击两大块的行为,以前也有人做过,但那都是在自己死活无忧的情况下两面攻击。陈冲在自己活之前就开始强攻,约等于二战中抱着炸药包去撞德军坦克的苏联士兵。也许很英勇,但决不是一个高段超一流棋士应该做的。

    老曹长长叹了口气,把面前的棋盘推开:“没希望了。”

    但至少陈冲的目的达到了:把局面拖入到乱战而不是苏羽单方面的战斗中,尽管损失极大,可苏羽紧缩的双眉证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古力和藤原两个人真的不知道这盘棋下面会怎么样了,齐刷刷的坐在那里看着电脑大眼瞪小眼。

    “除非能吃掉一大块。”王文达双手并拢靠在嘴唇上,“杀掉一个尾巴没有任何意义,除非能杀掉大块。”他把手点在上边,“这里也可以,杀了上边能保证整个右边不受困扰。”他又看了看下边,“下边也很好,看上去波霸胸一样足够大。”

    这句足够大险些让古力嘴里的茶水喷出来,目光暧昧的看看唐莉之后,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笑。

    陈冲不关心什么东西大,他所考虑的,是整个棋盘。

    57、不能计算

    这是陈冲第一次从全盘的角度,来看他的对局。

    业余棋手的毛病中,最大的一个就是不能把头抬起来。老头以前为了这个不少骂过他,可就是改不了,一直到现在还总被人骗得捡了芝麻丢西瓜。

    全盘现在看来,他的劣势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整个连上角带下角除了右上有几枚刚才引征用的黑子,其他全都是苏羽的实地加模样;上边好一些,可跳出头的白棋不仅在跑路,也在攻击那两枚还连不到一起的黑子,而且向右一拆就有眼位,如果名人这种条件下作不出眼就可以讨论他是不是下假棋了;右下下边白棋很厚,也有眼位,虽然被陈冲赶的向中间走,但中央就是浩瀚太空,现在看来死活问题也不大。

    右边就不用说了,陈冲损了许多要是连右边都没有,那这盘棋他现在就可以投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在左边大飞。

    “不好弄。”老曹去对局室看现场了,俞斌进来一屁股坐在那个位子上。

    古力有些奇怪:“谁都知道陈冲不好弄,这还要您说么?”

    “我说的是苏羽。”俞斌扭着身体脸色奇怪,“你是没看到他的脸色,雪白雪白的。况且他现在两块棋被攻击,有什么可高兴的?”

    藤原枫说上有难度,但听还是听得懂的:“怎么不高兴?难道陈冲不也是在被攻击么?”这是相对论,两块谁也没活的棋都是在攻击与被攻击,藤原说的无可厚非。

    “但陈冲有些优势,或者说前面苏羽的小错误,你没发现么?”俞斌的话让古力和藤原两个坚定的苏羽派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棋盘:苏羽的第一个错误,是没有在打劫的时候挖掉左上的黑根,现在大飞之后白棋只能后退一下防守,后面尽管还有搜根的手段,却要比刚才复杂的多;第二个错误是白棋虽然在左下和左边稳稳拿到实地并模样,但让下边两枚黑子还保持着攻击活力,导致下边的白六子出现了一些麻烦。

    仅仅是麻烦,还没到要出问题的地步。脸色有些发白的苏羽考虑了很久很久,后退一步容忍了那手大飞。

    陈冲紧跟着在左上的一跳,把上边和左边的黑棋便联络到了一起。

    “这孙子。”苏羽的午饭躺在地上,人却在上面踩来踩去,脸上还带满了笑容,“有点道行。”

    古力撇着嘴笑:“那你打算如何?”

    “下午再说。”苏羽伸开长长的胳膊抻个懒腰,“我要去休息一下了。”

    陈冲却没有他对手那样的闲情逸致,坐在饭碗前只是死盯着发呆。这让梁静文有些担忧,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阿冲?”

    “干什么?”陈冲惊醒过来扭头看着她满眼的迷惑,“什么事?”

    梁静文招呼服务生换一碗热饭上来之后,很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冲的大脑反应很慢,而且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一次目光直直的陷入沉思。

    不过至少他吃饭了。梁静文看着陈冲隔3分钟才把一口菜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也是无可奈何。

    “对了!下边!”陈冲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的笑了出来手上用力拍着桌子,“明白了,明白了!”也不管旁边看着他失心风目瞪口呆的梁静文,三两口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站起来扭头就走嘴里面还念念有词,“下边……”

    看来他很有信心啊。梁静文并不像一些女生那样不识好歹,对陈冲就这么走了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她却看着陈冲匆匆的背影微微在笑:认真地男人,好可爱哦……

    实际上,陈冲已经快崩溃了。刚才在梁静文面前的一切,几乎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对下边算通了一个变化是很高兴,可绝没到能兴奋得忘我而去的地步。

    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现在躲在卫生间里用拳头砸墙的样子。

    那个二路拐,其实是他的误算。他并不认为苏羽这个时候会开劫,并且认为用这个拐可以拿到右上的广袤实地,因此才下出这一手。但当苏羽一路扳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三年前老头给他摆过的一盘对局:那盘棋李昌镐也是这样的拐,然后在不断因为这个劫被占大便宜的同时,还被杀掉了整个下边大龙,得到的却仅仅是那7个废子!

    当时他就傻掉了,眼看着苏羽开劫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乎整个右边被人家笑纳。

    剩下的,只有摇着扇子算计了。

    只能舍,然后强行杀大龙。陈冲好杀,却也不是什么东西见到就要杀的,他也希望能够正常地拿到实地,可现在他除了杀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在苏羽并没有动下边,不然他现在也许就是泪流满面地用头撞墙而不仅仅是手了。

    好在还有个下边,好在还能在上边动一动。坐回到棋盘前看着满目疮痍,陈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刚刚激动的心情。

    苏羽还在笑。他小心的打量一下面前的魔术师,轻叹了口气把刚刚中断的思路连续起来继续计算着。

    那种无所不在仿佛巨石一样的压力,在俞斌宣布比赛继续的时候,再一次扑面而来。

    陈冲第一次感到了恐惧,第一次在棋盘上如此的手足无措:李世石算什么?崔哲翰算什么?朱钧算什么?古力算什么?他们只能在棋盘上的带来胜负的压力,而这只凭着这种认真的表情就能让人畏惧的能力,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拥有了……

    更让他感到心凉的,是苏羽接下来的手段:扳冲右边,强靠右上星位黑子。

    扳冲那一手不能不应,因为右下白棋那些死子有的是利用,如果不应被人弯下去右边立刻洗白。而强靠那一手带来的,却是个两难:要不挡角保存实地,要不跳进上边继续攻击而让人家借着右边吃大角。

    “苏羽流么?”韩尚勋从没和苏羽交过手,可这个玄之又玄的神技在李世石和崔哲翰他们的口中和对局中他已经见过多次了,于是这仅仅两手棋,便让他说出了让所有观战的韩国人绝望的三个字。

    怎么应!陈冲没功夫考虑别人怎么想,抓紧一切时间判断两块的轻重。

    “挡角的话,苏羽跟着扳下上边立刻出现眼位。如果夹攻过去的话,陈冲的实地将落后30目。”即便古力的判断能力极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两难,真正的两难,选择哪一个都是失败。”

    陈冲茫然了:仅仅两手棋,就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不管怎么选,似乎都要松开一只抓着救命稻草的手……

    “还是杀。”古力赞同的点点头,“不杀的话,目数同样不够,不如拼一下。”他看看苏羽接下来冲向下边逼迫陈冲愚型团,笑了笑拍着藤原的肩膀,“好好看看吧,真正的戏法开始了。”

    这是怎么弄得?陈冲这里为了断开黑大龙和左下的联系必须要团,这个是他早就想好的,也是计算好的手段,但紧跟着苏羽一立,让他的所有计算都失去了意义:他只能跟着立下,然后飞出长气带逃孤。

    苏羽靠,他就必须尖退联络。苏羽把右下跳出来,他也必须跟着在右边飞防断……

    陈冲在不停且飞快的计算后面苏羽的可能手段,以及自己也许会有的反击手段。可随着魔术师下一手的落下,他的脑子里面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和一种变化,以及唯一的应对手段。

    其他的?哪里有其他的?只此一手,不然就是大损。陈冲已经落后了,是绝不可能再允许自己损棋的。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白色的链带笼罩在右下。

    眼睁睁这个词很好,形容得很贴切,老祖宗的说法果然精妙。陈冲的眼珠子已经快掉到棋盘上了,却依旧一筹莫展,完全是无可奈何的跟着苏羽屁股后面跑。

    不然怎么办?看着他把棋筋一分为二然后挨个杀?看着他冲洗右边自己最后的实地却不还手?看着他在上边做眼却不点掉?看着他活杀大角却连个单官都收不出来?陈冲大脑已经接近于当机了,只有机械的跟随着,机械的按照他所想到的——同样也是苏羽所想到的步伐迈进。

    战斗?没有地方战斗,陈冲想不出任何方法把局面拖回自己擅长的方式下。

    我想计算,但是完全不能计算。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其他是一片空白。

    “这就是苏羽流。”眼看着棋盘上逐渐已经联络到一起的上下两块,以及这两大块前后无限的眼位,李世石轻轻舒了口气低声对欧阳说,“你的师哥,这个手段非常非常了不起。”他很认真地转过头目光直视过去,“真的。”

    这就是苏羽流,魔术师称霸天下的不二利刃。陈冲的大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句话,然后猛地清醒过来: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似乎还不打算认输。”看惯了苏羽对局的老曹上午就知道了现在的结果,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紧紧抿住嘴唇面色苍白的陈冲,有些赞叹,有些惋惜,“可苏羽已经全面发动了,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点中央。陈冲花掉了他拥有的一切,包括1个小时的时间和3次保留之后,悍然打入已经混成一条的白大龙体内破眼。

    “很凶狠,但效果不大。”周鹤洋给这盘16强战最后的对局下了定语,“苏羽冲入下边之后,不管白大龙有没有眼,陈冲对杀时候都是不够气的。也许苏羽为了保证安全运转会扔掉一些东西,比如尾巴和下脚料之类,可中央随便向哪里一冲就已经活了,陈冲再怎么算计……”他顿了顿,“也没有用了。”

    左上16子被杀,上边7子无疾而终,下边15子左冲右突但在雄壮无比的白中央面前无丝毫生路。也就是说,除了右边之外,棋盘上其他的所有地方都是苏羽的。

    “当进入苏羽的节奏的时候,你就不需要再计算了。”古力看着藤原枫慢慢地说,“和你还要隐蔽的安排不一样,苏羽玩的是阳谋,你明知道他在干什么,却就是奈何不了他。”

    陈冲呆呆的看着面前全盘崩溃的局面,手指机械的抓起一枚棋子,在读秒的最后一秒钟,翻扣着放在了棋盘右下角。

    “走吧。”老曹一直站在陈冲的身后,眼看着复盘之后众人逐渐散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后面还有许多的比赛了。”

    陈冲没有动,依旧用手捂在嘴上紧紧看着棋盘。

    苏羽也没有动,过了良久才突然低声说:“你很不错,很有天分。只可惜,晚了一点……”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深深地看看他这个年轻的对手一眼之后起身离开。

    “我们走吧。”老曹看着明亮灯光下却背影暗淡的陈冲,慢慢把手按在那双依旧稚嫩却在轻轻颤抖的肩膀上,“走吧。”

    “他怎么了?”梁静文不能进入对局室,也不能进入研究室,只能在外面大厅里看直播。听到俞斌宣布苏羽九段中盘战胜陈冲九段之后,便站在了对局室外翘首等待着。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陈冲在复盘,看到了苏羽在说着什么,也看到了当苏羽走后,她的心上人便用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梁静文认得苏羽,赶忙拉住名人有些惶急的问,“陈冲怎么了?”

    苏羽的脸色有些白,在耀眼的灯光下尤其显得没有血色,但表情却很轻松的耸了耸肩:“没什么,输了比赛么,总是要难过一下。没关系,过去这段时间就好。”

    是么?她的心有些忐忑,在俞斌的默认下,蹑手蹑脚的走进对局室,走向陈冲。越来越靠近了,她听到了一些声音,一些随风飘来又迅速散去的呜咽声。

    “阿冲,我们回去吧。”老曹看到她进来,点点头也离开了,偌大的对局室只剩下了陈冲和她。梁静文轻轻从后面揽住了陈冲的身体,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将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这次输了,下次我们一定会赢回来的。我相信你。”

    晚宴。每轮比赛之后都会有晚宴,只是参加者心情不同:有的在庆功,有的在品味失败。

    “今天下得不错。”出人意料的,李世石第一次端着酒杯来到陈冲面前,主动和他说话,“敬你一杯。”

    陈冲喝了不少,但脑子还清醒,看到李世石的到来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看着他一饮而尽之后赶忙举杯。

    “是不是很奇怪?”李世石笑着把宋泰坤轰到大杀四方的苏羽那边去,自己坐在陈冲身边,“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话?”

    陈冲很茫然的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梁静文。

    李世石叹了口气慢慢地说:“我说过很多次,我从不针对你,只是针对你这种现象而已。另外,你今天下得不错。”

    今天貌似是我输了。陈冲不认为李世石在说好话,有些郁闷的转转头。

    “是真的。”李世石的表情很诚恳,看上去不像是在说反话,“尤其是,你长考之后还是要攻击苏羽那条大龙的时候,我觉得你下得很好。”

    看来是来嘲笑我来了。陈冲更郁闷了,开始寻找酒瓶子打算一会儿让大家听个响亮。

    “也许,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个时候你应该认输了。但我不这样认为。”李世石笑了笑,脚底下慢慢的把两个酒瓶子勾到自己这边让陈冲够不着,“你知道我和苏羽的战绩是多少么?”

    鬼才知道你输了多少,反正自打我下棋以来就没见你赢过。陈冲无奈的笑笑没回答。

    李世石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回不回答,自顾自的伸出手:“50败,5胜。最近一次胜利还是在3年前的丰田杯上。可惜那是个番棋,这场胜利基本没用。我第一次和苏羽交手是在2000年的应氏杯五番棋决赛,那次我同样赢了一盘。11年,几乎就是两年多才能赢他一次。”

    还有个崔哲翰,还有个羽根直树,还有个赵汉乘,据说这都是苏羽手底下有名的冤魂。有人统计过,崔李二人加在一起对苏羽一共是11胜107负,因此老哥儿俩被称作死鬼二人组。

    “我所能做到的,也未必能比你更好了。”李世石继续说,“而且你毫无畏惧。这一点你比我强。”

    说白了不就是没心没肺么?陈冲龇了一下牙,继续不说话。

    “而且你会奋战到底。我很久没有见过谁能够和苏羽奋战到底了。”李世石搬着手指算了算,“6年了,自从那次十番棋之后,再也没有谁能够像你这样奋战到底了,包括我在内。”他深深地看了看陈冲站起身,“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