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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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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诸将待张须陀去的远了,才一一蹩进帐来,围着孟庆七嘴八舌地安慰:“都卫不必心烦,戍主脾气向来如此,过得三天自然没事,为都卫请功也是一定的……”

    史万岁道:“戍主麾下,便没有哪个是不挨骂的。日子久了,自然知晓张帅的为人。且去歇息了罢,孟都卫与突厥兵斗了一整日,想必是乏的紧了。”

    孟庆倒是不累,心里念着张须陀的话,甚是郁闷。想起在突厥人的围战中,眼看着自己的十个兵一人接一人倒下,自己却顾不过来,又难过起来。

    回到寝帐,刚刚脱去了身上锁甲,就见一兵抱了个大瓮进来:“孟将军,戍主命小人为将军濯伤。”

    “我没事。”

    “戍主之命乃是军令,孟将军须得遵从。”那兵将瓮上泥封揭开,一股子酒香涌了出来。

    孟庆不得已,脱了上衣伏在榻上让那兵擦拭,不由的想起了王韶府上的四个婢女。

    那兵擦的精细,又用火签燎烤,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完事。慢腾腾的对孟庆说道:“戍主又有言交待,孟都卫倘若一切安好,便请去牙帐,都卫府上有人到来。”

    孟庆立刻坐直了,有人到来?是萧齐么?上衣也来不及穿回去,跳起来便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都卫府”。

    自然,萧齐是见不到的,帐中坐的是王安,他倒是一起过了几天日子的,算是熟悉的人了。那王安见了孟庆,立刻便跪下:“老爷。”

    孟庆摸头不是脑,忙将王安扶起,咧嘴道:“使不得使不得,王韶老大人身子安好?你来安定做什么?干么叫我老爷?”

    “老爷。”王安才站起来,又跪下去。“太傅老爷已将小人送与老爷,小人现下是老爷的家奴。”跪在地下,就要从杨坚赐下宅子开讲。

    孟庆忙不迭将他拎起来摁在椅上:“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不要跪了。”无论如何,他已是知道一点现在的情况,那大户人家互相赠送奴仆乃是常礼,他孟庆缺少奴仆,王韶便送了个熟悉的来,这么看,王安是他孟庆的“财产”了。

    王安说了孟庆走后的情形,长安的宅子,家中的奴婢,收受的财礼,又背诵萧齐作的“侠客行”,讲述了皇上赐封萧齐的官职,杨广赠送的二位小妾,最后拿出一张折纸来呈上。

    孟庆听得眉飞色舞,心头郁闷尽去,打开了那折纸看,上面三个字:“平安否?”那字虽写的歪歪扭扭,倒认得是萧齐笔迹,禁不住心头暖和,不住口地道:“平安平安平安。”待要问萧齐近况,抬头却见王安跪在地下,两眼流出泪来。

    “老爷,萧公子……被人欺侮……”他哭哭啼啼的,说的含糊。

    萧齐被人欺负?孟庆大急,也不扶王安起来,蹲在地下问他:“怎地了!先别哭!”

    王安本就有心告状,孟庆对于他来说就是管天管地的当家主人,当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说了,将麦铁杖说得形容丑恶直如妖魔一样,“他当街调戏了萧公子的家眷娘子,摸头摸脸到处乱捏,又把人杀了”。

    只这一句,便叫孟庆怒不可遏,却又无处发泄,只问:“那厮主人家是谁?”

    “洛阳卫府副将军……宇文智及。”

    孟庆呆了一呆,问:“和宇文化及什么关系?”

    王安道:“便是宇文化及的亲弟。”

    原来如此。孟庆心中切齿不已,巴不得拿住个什么来捏碎了来解恨。带了王安回到自己的寝帐,却无甚肉食款待,便又着一兵去叫吴孔铁璋,想让二人到别营讨要一两只牲畜过来烤食。帐中酒水尽多,擦拭伤处的那瓮酒还放在案上。

    片刻,吴孔铁璋二人便掀了布帘进来:“都卫。”

    孟庆正要开口,一边王安指着铁璋跳了起来:“麦……麦……麦……”歇一口气,大叫:“麦铁杖!”

    孟庆看向铁璋,只见这厮正把两眼从王安身上移过来,就问:“麦铁杖?”

    铁璋戳在当地,一张黑脸变成了灰色,看着孟庆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只手早摸在刀柄上。

    孟庆将脸凑到铁璋眼前,柔声问道:“麦铁杖?”

    铁璋两只眼闭上一闭,随即瞪的溜圆,退开一步叫道:“老子便是麦铁杖!现下大隋左武骑卫枪营旗牌官,你……”心里只想,老子也是大隋军官,也是刚立了功的人,便是有大恨深仇,你现下能怎么地?哪知孟庆不待他说完,一手扼住这厮咽喉望地下摁,一手扯过身边的酒案便捶下去,直捶的轰轰作响。吴孔在旁看的张口结舌,想要上前劝解,又怕上官手中偌大张桌子擂到自己头上,反倒退了两步。

    孟庆捶了几下,见这厮流了满脸血尚在吭吭哧哧地抽刀,心下愈怒,扔了桌子,捏脖子掐腿提将起来,不分东南西北便是使力掷出去。

    那寝帐本就扎的不甚牢靠,顿时稀里哗啦一阵响,带翻里边许多物事,幕布卷住麦铁杖,滚到一丈开外。孟庆拎起桌子赶过去,照着地下的一团又捶起来。

    四周兵士陡然见到都卫营帐飞起,都一阵惊奇。又见都卫赤着胳膊露出一膀子黑肉,提张酒案上下挥舞,那帐篷里传出的声音虽然惨烈无比,倒也还听的明白是人声,便明白了——孟都卫打人呢,只是帐篷裹的严实,不知挨打的是谁。大家围上来喧哗观看,自有人报与上头去了。

    张须陀刚刚上榻盘了腿,打算着上奏折报西北军事,兼给孟庆请功——发完脾气,功还是要请的,史万岁便冲了进来:“戍主,孟都卫不知何故摁了旗牌官铁璋殴打,怕是要打死了。小将等拦不住……”

    张须陀“咚”地又跳下地来,比之突厥来袭更是快了数分,只不提兵器,就这么跑出去了。孟庆的力量他再清楚不过,军中谁挨得起他捶?倘若真的打死了,就算是个小兵那也是杀人的大罪啊,且是在军中,不杀之不足以服众……张须陀急怒攻心,边望孟庆营帐处跑边破口大骂:“混帐东西!”

    那麦铁杖确是挺不住了,一开始便被孟庆操桌子照头面擂了两下,一只手又在拔刀护住要害,待到被幕布裹住,眼前更是一抹黑,身上身下无处不遭击打,挡在胸前的左臂已经断了。

    上前阻拦的将领不在少数,张须陀赶到之时正见薛世雄抱着孟庆的腰往后拖拉,却被这厮伸一只手捉住,望边上一甩,便甩到人堆里去了。张须陀大怒,薛世雄是左武骑卫建威郎将,品佚高出孟庆这个随军都卫老大一截,乃是不折不扣的上官,又听到幕布里咿咿呜呜的,声音渐渐微弱,便立即冲上去扣住孟庆两臂,欲要张嘴吼叫拦阻。

    孟庆此时眼中便只有地下那一团滚来滚去的帐篷,也不管上来的是谁,丢下只剩一条桌腿的“酒案”,手腕一扭脱出了张须陀掌握,横着肩膀矮身一撞——张须陀应声飞出,摔进兵士堆里。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便只闻浊重的呼吸之声。孟庆尚未觉出不对,弯腰去捡桌腿,还待再打,却听人堆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给老子擒下!擒下了!抬老子的锤来!”

    孟庆楞住,这是张须陀张大将军的声音哪!抬眼往人堆里寻找,四周兵士一拥而上,扳脖子的扳脖子,扭胳膊的扭胳膊,又有人去取来绳索,便绑下了。孟庆也不挣扎。

    一会,几个兵抬了锤来,张须陀提了跨进场中,对着孟庆比划数下,一脚踢中孟庆屁股,将他踢的扑在地上,叫旁边的史万岁诸将:“去拿架子来,老子捶他几下。”这是大隋军中较轻的处罚,犯事者趴在长凳模样的支架上,脱去上下衣物,或脊背或臀腿,接受杖击。只是张须陀要拿他那两只六十斤重的溜金锤来行刑,怕是要捶成个饼。

    王安大急,孟庆于他来说乃是真正的本命老爷,不掺假的主人,怎能就打死了去?当下跪倒在地,膝行至张须陀面前:“将军大人饶命!此事皆因小人而起……”

    史万岁等人也上来劝说:“戍主,且念在孟都卫才立大功,又是初犯……还是用木杖行刑罢?”

    薛世雄:“那旗牌官想是犯了军规,孟将军才如此大怒……”孟庆在突厥骑队万人之中护他出来,他自然心中感激,话说的含情带理。“尚要问清原由才好。孟将军身上又带伤……”

    张须陀又挥了几下大锤,道:“既然你等都如此说,那就用木杖,就打……”就打几下尚未说出,只听孟庆叫起来:“戍主,张帅!小将一时卤莽,没有看到大人,这才敢冲撞哪!还请戍主手下留情哪!”分分明明,嚷得四下皆知。

    张须陀大怒,便连脖颈也红了,心中大骂:小贼!还在叫嚣!口里吩咐众人:“打!打他一百……二百杖,二百杖!”转身扔下大锤,拨开人群恨恨地去了。

    军令一出,自然有人去抬了架子,请出刑具;史万岁等人忙着扒开幕布,查看麦铁杖伤势;薛世雄挨在孟庆身边询问原由,眼珠乱转,已在考虑如何抒写此事。只王安号啕大哭,其声惨切,如丧考妣。想一个人如何挨得住二百下军棍?便五十下,打的略重些也打死了。他却不知这行刑之中的关窍所在,只要行刑之人不下力,就打上一千下也是无妨。

    当下刑具齐备,两个兵扒下孟庆裤子便打,都督史万岁在一旁监刑:“一、二、三、四……”

    打得一百多下,王安哭声渐止,主人虽叫的悲壮,倒还听的出来无甚性命之忧。

    张须陀在寝帐中转来转去,孟庆的长嚎声听来痛楚,却是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中气十足。心中恼恨,只是思想:怎地想个好法子治他一治?打斗那是不消提起,这厮用那只狼牙棒只怕还略嫌轻了些;文章辞赋么,自己也作不出来“两个黄鹂鸣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