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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龙遇真主一蛟伏 琴逢笛手双乐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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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水洞之中,宝珠光晕流转,漾出层层波影来。借着这点柔光,洞壁下的宁羽白膝上横琴,正在凝神细观灵霄谱。适才奏过珑天钩月曲,令他冲破文冲境上限终达武破境,心中顿时振奋不已。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紧接着便又往下看了下去。

    “天魔破阵曲……”宁羽白暗念道,心想这便是武破境第一曲了。他曾听师父说过,灵霄七弦谱中共分文冲、武破、幻我、太虚、灵霄五大琴境。头两境之曲若有人听了便已以为仙曲,自幻我境之后的琴曲却已远非凡人所能闻,那灵霄境之曲更为真真正正的仙界神音,若妄自弹之则必触怒上天,降下天罚,因此除非自己已经修炼至羽化成仙的地步,是没人敢弹的。不过话虽如此说,但那灵霄境是何其之难,以琴神天纵之材,穷百年心力也不过达到太虚境而已,再想往上一寸却是难于登天。若其真能参透灵霄秘境,说不定也离飞升不远了,那时一只脚已经登入仙界,自能驾驭仙音。

    而其中,文冲境内共载琴曲十二首,风雷散第一,珑天钩月曲最后;武破境九曲,开头就是这“天魔破阵曲”;幻我境六曲,太虚境三曲,灵霄境便只有一曲了。宁羽白做事循序渐进,连后面十几曲名字都不翻看,便专心看起那天魔破阵曲来。

    这武破境中的曲子,已有了降妖除魔,伤敌破邪的威力,无论指法与心法,比那文冲境中的难度自然又多了许多不同。除此之外,又多了好多咒法,有弹奏时心里默念的,也有口里明念的。还有各种玄门手印,为配合曲目所必须,又有身法步法心法,内容纷繁复杂,一首曲谱不过两三页的纸而已,密密麻麻的注释却占了七八页之多,把宁羽白一时看得云里雾里,一边却又心中赞叹不已。

    他正看的入神,却不想洞壁猛然一震,好像湖底都动摇了一下,险些让他把书跌落,抬起头来却听得洞外水声哗哗好似开锅一样。宁羽白大惊,仓促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把书一合塞到怀内就要起身查看。却不想还没等他站起来,甬道之内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过后,玄纹金鳞兽已经冲了进来。

    金鳞兽早没了从前的骄傲样子,急匆匆四脚乱爬,大头乱晃窜进了洞来。进了洞又不知道想干什么,乱转着身子,撞到了墙也不管,好像拼命在找什么东西遮挡一样。那洞里本来也不是很大,它进来这么一搅合,宁羽白赶紧左躲右闪,好容易才没让它把琴给撞碎了。

    宁羽白心里着急,一边躲一边喊道:“蛟兄!你这是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金鳞兽哪里会说话,就算会看这样子也未必能答应了,仍是乱转。宁羽白喊了一会不见效果,无奈之下正要施展地缚术,想先让它静下来再说,却见金鳞兽自己竟然慢慢停下了身子,也不转圈了,只是趴在洞角处张着大嘴,一个劲的喘气。

    宁羽白心中奇怪,忙把琴放到地上,快步上前,扶住金鳞兽的大嘴,却发现触手处轻颤不已,它竟然在发抖!

    宁羽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从来趾高气扬的奇兽不知如何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看样子发生的事情肯定不小。莫非是碧落剑派找到这里来了?可是又没有听到打斗声,再说就算是那些人找来它也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啊。他只好伸手轻轻摸了摸金鳞兽的头,打算出水去看一下。

    一阵细锐的响声忽起,宁羽白顿时一凛,侧耳一听,好似是……笛音?

    说到笛音,宁羽白可是印象深刻。当年朝天崖下托虎台上,萧咏凝那一曲笛子险些惹得自己一头载进大江中去,若不是粱雅儿相救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如今一听到笛音,心里不由得就戒备了起来。可听了一会,那笛子根本不是曲调,从头到尾就是几声尖锐的响音,虽好偶尔也有些高低变化,却也单调得令人想睡觉。与其说是笛曲,还不如说是某种暗号。

    “这大半夜的,谁跑到这西湖上来吹笛子?”纳闷了一下,宁羽白猛地想起来,这可是在西湖湖底啊,不管笛声是从湖面上传下来,还是有人在湖底吹笛,那吹笛之人都绝对不是普通人!难道,真的是碧落派找来了?可那笛子声有什么用呢?

    宁羽白只顾低头思考,却感到手上的震动感更强了。抬头看向金鳞兽,只见它双目紧闭,浑身巨颤,爪子不停地挠着地,好像在正忍受莫大的痛苦一样。宁羽白恍然,莫非这笛声就是针对它的?想到这他忽地心中一动。

    而此时在湖心岛的岸上,两个身影正迎风而立,衣袂纷飞之下显出身形来,竟是两名女子。右首那人是名老妇,她身材高大,比普通成年男子甚至还要高上一些,手扶一根熟铜飞龙拐杖,满头银丝飘飞,面色一片冷漠,嘴角稍稍下弯着似乎很不高兴。左首那女子则亭亭玉立,盈盈纤腰不堪一握,一袭黑裙着体,没有一丝多余的纹饰。头上却戴了个大斗笠,上面黑纱重幔,把脸孔挡了个严严实实,连风吹起来也只是轻轻飘动一下而已,斗笠上也只露出一截漆黑油乌的发髻。若不是还有两只玉琢一般的纤手捧笛横吹,整个人就像是嵌在黑夜中的一般。她横笛轻吹,呜咽的笛声透过重纱缓缓而出,凝而不散,杂而不乱,就那么冷冰冰地飘荡在这广大的空间里。那婆婆也就冷冷地站在旁边,纹丝不动。

    笛声渐渐更加尖锐了起来,也越来越急促,好似在催促着什么一样,令人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那黑衣女子正在吹笛,冷不防不知何方一声琴弦奏响,就那么当的一声恰在两声笛音间冒了出来,末了还拐了个弯,女子猝不及防笛子竟被冲得走了调,一惊之下轻轻停了下来,转头望了旁边的婆婆一眼。那婆婆脸色刷地变了,但却没有什么动作,鼻子里哼了一声,示意女子继续吹下去。

    女子皓腕一转,面纱轻扬处又将翠笛横起,凑到唇边缓缓吹起。虽仍是那个架势,可这次声音却比之前又强了不少。果不其然,方吹了几个音,又是叮的一声弦响,这次女子有备,笛音只是稍乱了一下便又回转过来,毫不理会继续吹那调子。可没两三声又是啪的一声来冲笛声,笛声果又一滞,可旋即便又回复过来,仍是吹那单调的几个音。两边里就这样你吹我弹,斗将起来。

    宁羽白在水底洞内盘坐于金鳞兽之前,双目微阖,闻听着上方笛声不住地高亢,他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起来。一时间呜呜锵锵,好似两个小孩在乱拨大人的乐器一样,压根就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金鳞兽也只一味地躲在后面瑟瑟发抖,虽仍是没了半点脾气,却也比方才那痛苦的模样强多了。

    宁羽白心中微急:“这人好生厉害,我只是攻,他一味守,调子却只是稍显乱相而已,要知我虽没发动琴境,那琴声却也不是普通人能抵抗的。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丢恩师的脸了。”他心中琢磨着要展开琴境奏一曲仙曲,却又有些不服气,人家没变他便也不变,就这么耗了下去。

    两人以乐音争斗良久也不见什么特别的动静,岸上那银发婆婆却有些不耐烦了。她将拐一顿,冷哼一声道:“我说这畜生怎么还不滚出来,原来是找来帮手了,竟敢违抗主人之命!语儿,换穿心咒!”

    那女子听得,身躯轻轻一颤,但却还是点了点头。不数音后,脖颈一扬,笛音陡变!

    宁羽白还在洞中横琴乱奏,专挑那笛音的空处下手,刚拨三音扰乱了一声笛子,正等下一声来,猛地一响锐利的笛声破水穿耳而来,他还等着那低平的笛声呢,却不想一声厉音横空出世,就仿佛仙剑一样直刺宁羽白的心中。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蓦地一紧,好像被人用一根细丝紧紧勒住一样,厉笛不断,那丝越来越紧,简直就要把心脏勒成两半!再想动作,却发觉手脚发麻,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只把他惊得头上青筋暴露,冷汗直流。

    岸上那黑衣女子吹着笛子,望着笛音震出的水面上的波纹,心中不忍。要知这穿心咒乃是她师门绝技,一经发出,中者皆是碎心而死。昔年婆婆也不知道凭这招要了多少邪恶妖人的命。自己还是第一次对人施展,这下那琴声一下子没了,那人定是已经中招,可若是就这样杀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她实在有些下不去手。何况刚才一番争斗,才知道这天下竟有同样以音律为技而又不低于自己的人,不禁有些惺惺相惜起来,现在想那人必然已受重创再捣不了乱,就想着拼着呆会受婆婆责骂,先停了这穿心咒吧。想到这里,就想要放下笛子。可是心思才起,却听咚的一声闷响,一股水花猛地自湖中暴起,紧接着那翠笛就好像被人敲了一锤子似的,一股莫名的力量自内发出,她再也吹不住穿心咒,笛子被震得嗖地自手中跳到了半空之中。

    女子轻呼一声险些摔倒,那笛子也旋转着掉了下来,被她大袖一招,便又回到了手中。细看之时,却见笛子上已有了一条细微裂痕。

    原来宁羽白本在水下受制,只觉得心脏像被一根钢丝勒住,就快碎成几瓣了,手脚又不能动弹,口中已经流出了一丝鲜血来。再这样下去一会后果可难以预料!危急之时,丹田处忽地一股暖流升起,刷的分成五道,跨过重重经脉瞬间到达百会,又合为一处直冲心窝。宁羽白顿觉耳中尖锐的笛声弱了不少,心中似乎也一宽,手脚也能动了。他早憋了半天,稍一得空,一声长啸冲喉而出,文冲境瞬间攀至巅峰,手一拨春雷便已发出。轰的一声,湖中大震,那“钢丝”终于不知崩成几段,全然不见了。

    他擦了擦汗,暗道:“想不到天底下除了师父竟然还有人懂以音克敌,若不是昊天令挡了一下,险些就死在这里。”长出一口气后又想,此人居然出手偷袭,显然是心狠手辣,心里不禁暗暗恨起他动手全无风范来。低头一看,才发现由于刚才用力过猛,琴上七弦中文武二弦都已断去,只剩下金木水火土五弦,成了一把五弦琴了。

    再说水上,春雷一响震破穿心咒,把那两人都惊了一跳。那黑衣女子黑纱罩面看不出表情,那银发婆婆的脸却是已经黑了下来。静默片刻,她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口中一边道:“想不到,想不到我老婆子捉条自家的虫也有人来管闲事。我倒要看看,那个孽畜到底还认我不认!”言罢把拐一举,黑衣女子忙过来搀扶,两人踏步走到水边,那婆婆把袖一甩冲湖内喝道:“孽畜,还不自己乖乖爬出来,难道还想等老身亲自下去捉你上来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这老太太法术太高,她说话的那处湖水竟然霍地凹了一大块下去,成了个锅子一样!老太太说完了这句话也再不多言,胸有成竹,双眼微闭就在那等了起来。

    果然,她话音刚落不片刻的功夫,只见那水中便咕嘟咕嘟的好似开锅了一样,水下一个硕大的黑影慢慢地浮了上来。不一会,水花两分,玄纹金鳞兽颤抖着从水下露了出来,大头低着恭顺地爬上了岸,伏在两人面前,连眼都不敢睁开。

    银发婆婆冷然一笑:“哼,你终于肯上来了?看来若不是我亲自出马,就一个语儿你还不放在眼里呢!”

    金鳞兽呜呜鸣叫着,把个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婆婆却丝毫不动心,大骂道:“好你个孽畜,那日你偷吃火珊瑚,我只不过打了你三杖,你竟敢趁我不在偷跑出池!那也便罢了,竟还把我的水魂珠盗走,让老身三年来还要做法驱水才能进那水晶宫去,若不是日前遇到耿不二那老怪物,蒙他一卦卜出你在西湖这藏着,还不知道要让我劳苦多少年!今天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说罢对那黑衣女子道:“语儿,把那丹青壶拿出来。”

    宁羽白藏在水下不远处,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方才跟对方对了一声琴后,忽听水上一个老婆婆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宏巨,在洞中把人耳朵震得都嗡嗡作响。不知怎么的,金鳞兽方才那一阵笛声都死命撑住了,可一听到这老婆婆的声音,竟刷地跳了起来,又是满洞发疯似的的一阵游走,最后无奈地停了下来,一口吞了那颗宝珠,慢慢爬出了洞游向水面,任宁羽白如何叫也不管用。宁羽白没有办法,只好跟了出来,到近了湖面才停住。如今听了上方那老婆婆的话,才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暗暗念道:“蛟兄救了我一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受了这老太太的虐待!”

    再说那语儿一听婆婆的话吓了一跳,忙跪倒在地对婆婆道:“师祖婆婆万万不可!蛟儿淘气该罚,但是它现在肯认错出来,您老打它几杖出出气也就罢了,再不行就用缚龙锁把它锁在潜龙渊里,或者罚它做点别的什么,可千万不能用丹青壶啊。它若是下了丹青壶,能不能保住性命可就难说了,念在它还要替您老看守门户的份上,就暂饶了它这一次吧!”话说出来,入耳珠圆玉润,叮咚如山泉击石,说不出的好听受用。宁羽白在水下听得一愣,暗道:“竟有人说话这么好听的?这姑娘说话倒对,心肠又这般善良,那婆婆却甚是凶恶,刚才那恶毒的笛声定是那恶婆婆所为!”

    这“恶婆婆”叫的倒有几分道理,那婆婆闻言果然一点都不心软,脸色一沉反道:“你也不听我的话?”

    那语儿忙道不敢,婆婆也不再多说,左手轻轻一招,语儿的袖中倏地飞出一物来落在了她的手上,那物本也就核桃大小,如今见风就长,到了手上已经成型,原来是个大肚白瓷瓶子。语儿虽然戴了黑纱蒙面,此时却也看得出来焦急很,跪在地上双手一扯婆婆的衣袖,连连求起情来。婆婆虽有点想用那瓶子,奈何被语儿扯着袖子一阵蛮缠,也稍有犹豫起来。她就这孩子一个亲人,婆孙两个相依为命许多年,语儿冰雪聪明,又乖巧识大体,十几年来也没听她开口求过什么东西,只是尽心尽力伺候婆婆、用功学艺,婆婆也颇疼爱她,如今看她为了金鳞兽求情下跪良久,心中已经颇为不忍,可就这么放过这畜生心中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正在踌躇,一个声音凭空传到:“妖婆敢尔!蛟兄莫怕我来救你!”话音未落,迎面湖水中嗖嗖嗖数声,但见五道水箭自湖中劈波而出,越过岸上的玄纹金鳞兽,直奔两人击了过来!

    事发突然,水箭瞬息便已飞到了眼前,婆婆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好像没看见一样,只语儿吃了一惊,情况紧急之下不做多想,娇躯轻转,起身便拦在了婆婆身前,起手处陡现一小钵,迎面抛向对面水箭,只听笃笃数声,那小钵竟在空中电光般流过,将五支水箭一支不落全部接了下来!她左手一引收回那钵,右手一翻翠笛已在手中,望唇上一横,玉管一样的纤指在笛孔上掠过之时,一股音波便已直扑向了前方刚自水中冲出的一人。

    那人就是宁羽白,他在水中本已盘算好了,要趁岸上二人不注意发出五支水箭先搅乱她们的阵脚,自己乘机出水施展土缚阵,只要困得她们一点时间便带了金鳞兽或水遁或土遁,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自幼经严父慈师教导,心地光明磊落,又历经数次陷害之事,最恨的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因此本不愿偷袭。可是如今自己有伤在身必不是那两人对手,而且目前救金鳞兽要紧,方才又是她们偷袭在先,便也不管那么多了。当下默运昊天令,出手便是五支水箭。可他终于不是奸佞之辈,又担心那善良女子万一措手不及受了伤便不好了,是以口中还是喊出了声提醒人家,同时身形一动窜出了水。却没想到刚出水便看到一黑衣女子兔起鹘落之间以一碧玉小钵连挡自己五道水箭,正在后悔刚才喊出那一声,犀利的笛音已到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