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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门推开,一股异样清香也随之涌入,定睛看时,宁羽白只觉眼前一亮,双目不由自主刷地被一双夺魂妙目吸住,甚至连其身后跟入一人也没看到。却蓦地心中灵息一转,心湖中一点涟漪乍起,几上之琴未弹自鸣,铮的一声,他的双眼已眨了一下。
再睁眼时,前面邃若星空的明眸虽仍是宝石般剔透,却已失去方才那瞬间里致命的吸引力,一男一女两个人现身斗室之中。当先一名女子,纱衣云拢,绣带轻飘,袅袅婷婷,双瞳如清秋之水,她丝毫不以宁羽白能脱开自己眼神为异,面含微笑,已经步上前来。宁羽白只觉得一股清香无声迫来,烛影摇曳中,面前女子整个人便如云中仙子一般,清丽不可方物,甚至令身后一名男子的身影也模糊到可以忽略的程度了。
“小女子本是路过,不意间竟窥得此地有淡淡宝光透出,惹得心奇下来一探,想不到竟是先生奇琴神技,故窃窃听了一曲,还望先生万勿见怪。”女子开口道,说完轻轻纳了一福。
“呵呵,在下年幼无知,哪敢称什么先生。既此琴会,本来便是要人听的,又何来窃听之说。”宁羽白一整心神,起身略一拱手,许许道。“或许只是因为她太美了吧?”他念着方才异状,不禁苦笑了一下。
女子灵眸一眨,宁羽白瞬间竟生出好似要被她看透一切的错觉,没来由地心中一紧,禁不住眉头一皱。女子浅笑一下,轻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想不到竟于此凡嚣之地得闻,才知‘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之语不谬。与先生一比,我等便相形见绌了。”
宁羽白拱手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却还不知二位乃是?”
“看你这样子,也是个仙道中人,却连云天仙子沈青眉也不知道?”一直不曾说话的男子忽道。
宁羽白闻言顿时一惊,心中大震。沈青眉作为云界仙宫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名声比云宫四部天官有过之而无不及,宁羽白自然也听过。却怎想到这个夤夜突访至此的翩翩少女,便是闻名天下的云宫天女。他虽不晓得碧落剑派业已投靠云界仙宫,但北海龙旋岛一役,那鸠巢山蛇蝎双煞乃是云界仙宫派来的帮凶他还是知道的,如此一来自己与云界仙宫定然是敌非友,突然闻听沈青眉到来,哪有不惊之理?面上不禁已露出一丝讶意。然而那男子一说话,他也才注意到那沈青眉身后的人,只见他也是二十上下年纪,面目俊朗,秀冠华服,双目中神光隐隐,却是一语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宁羽白。
“沈青眉?”宁羽白道。一句话间,他的心已经镇静下来,故意作态道:“难道便是四大玄门中少年第一的天女沈青眉,沈仙子?”
宁羽白眉眼间的变化虽然细微,却逃不过沈青眉一双妙目。她轻轻一笑,摇头道:“微名累人,青眉若能如先生一样,天上地下万事不管,消遥自在,那我倒宁可不要这什么玄门翘楚,空自拖累人的名头。”说罢她轻叹一声,瞬息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无奈与落寞,可是回眸间便已回复神光,随即身子一转指向身后男子介绍道:“这位乃是玄天宫通天真人的关门弟子,周显平道兄。”宁羽白闻听又是一讶,他虽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通天真人是何等人物,其弟子的身份在道界自是尊贵非常。他又不知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心中疑虑,耳中却听沈青眉继续道:“我身怀本门使命,与周道兄一道路过此处,想不到却听到如此仙音,此等机会自不当错过,却还不知公子尊讳?”
宁羽白皱了皱眉道:“在下姓白,一介市井凡俗,贱名不值一提。”
沈青眉一笑,脸上两个酒窝露出,双目大有深意地望向宁羽白,口中道:“哦?青眉见识短浅,听得如此好琴,方才在门外已经险些醉了,才知自己这二十年都是虚度。唉,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说起来琴技也该是不差的,不知白公子是否识得?”
“哦?仙子不妨一说,看看小子认识不认识。”不知她要问谁,宁羽白只得随口应道。
沈青眉却不看他,径向窗外随意瞧了一眼,口中道:“天下琴技,想必无有能出琴神其右者,可惜他老人家绝少露面,我等后生晚辈更是无缘得见。不过近来却听说琴神前辈收了个徒弟,叫做宁羽白的,琴音也是一等一的灵瑞,却不知,白公子是否认识这个人呢?”说罢稍稍侧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虽然从知道面前之人为沈青眉的时候开始,宁羽白便开始暗自提防了,但此言一出,他的心仍不由得一紧,面上却堪堪一笑,漫应道:“这个名字生得很,从未听过,不知仙子找他何事?”眼中却扫到,那周显平听到“宁羽白”三个字时,面色却也一动,手不自觉地握了一握,可见沈青眉仍是不紧不慢,便也没有动静了。
沈青眉叹了口气,目光在宁羽白脸上扫了两扫,貌似无奈地道:“这位宁公子和敝宫盟友貌似有些小误会,青眉身负敝宫招才纳贤之责,实是有心为他双方化解这段恩怨。如果他愿意的话,敝宫自有灵职相待。只要我义父一句话,过往不快自然烟消云散,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此刻身在何处,青眉也是有心无力。白公子日后若有见着这位宁公子的机会,记得向他一诉敝宫意愿才好,青眉感激不尽。”
一番话说得颇出宁羽白意料之外,他早已做好了拼力一搏的准备,却不想这话里虚虚实实,他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被识破,又听沈青眉话中竟有招揽之意,更是有些讶然。以云界仙宫之尊,恐怕任何一个修仙中人若被邀请,都会欣然接受的,不知又怎会看上自己这个被追得四处奔逃的仇敌?不过说到入盟云宫,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宁羽白的性子又怎会答应?当下心中暗嗤了一声,思道:“就算她说的是真的,想收买了我,岂不是痴人说梦么!”面上冷笑一下,朗声道:“可惜在下并不识得此人,若是日后真的有缘相见,一定转告尊意。他若是识相,定不负仙子美意;怕只怕是个不识抬举之人,仙子金玉之言,未必能被他听在耳内,恐怕仙子倒是白费一番心意了。”
沈青眉听完,却并未现出如宁羽白想象中的懊恼神色,只是静静地望着宁羽白双目,似乎想找出点什么东西来一样,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如此,青眉亦不强求。白公子若能遇到他,还请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敝宫之门随时向他敞开。”顿了一下又道:“公子琴中孤寂之意着实令人感伤,颇令青眉悲叹。今次能闻得如此好琴,真是意外之喜,可惜青眉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待,就此告辞罢。日后若再有缘,还可相见也不一定,白公子保重了。”说罢轻轻一礼,回身向外走去。
宁羽白闻言不禁大为惊奇,惊的是见她竟然就此要走,丝毫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奇的却是他方才所奏之曲虽然为了正化人心而鼓得正气四塞,但自己心中时常念及天地之大,竟几无我容身之处,自然便有了孤寂之意隐于琴中,想不到这沈青眉竟然能解得琴中隐意,竟也是个知音之人。当下拱手作别。
那周显平显然也没料到如此,也是一愣,但见沈青眉回身举步,已经就要出门。他什么事都是随了沈青眉的,也只好转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去转过头来,盯了宁羽白一眼,眼神阴骘,却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忽地沈青眉停步,抬头道:“却忘了一件事,青眉观见有人伏于楼外暗处,不管他们所为为何,还请白公子小心了。”
“哦?多谢沈仙子提醒。”身后传来宁羽白的声音,沈青眉一笑,随手带上了门。
一阵清风柔起,在廊间托起二人身形,缓缓升入半空之中,片刻后一道虹光与一道金光各自冲起,破空而去,楼下众人大多都还呆立着,况且都是肉眼凡胎,竟然看不到丁点。
驾着剑光翱翔于天空之上,想着与身旁仙子站于廊下听琴时候的情形,周显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那弹琴的白公子琴力虽是不低,但是那一曲随心之曲,凭自己的道行听起来也不大吃力,却不知为何,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云天仙子竟然一反常态,听着听着神情竟是越来越落寞,好似中了招一般,令他差点以为站在自己前面的人不是那个天之娇女沈青眉了。难道是……她那一曲给打动了不成?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酸意泛起,要知道,沈青眉身为年轻新秀一代的翘楚,追随者无数,但她对人从来都是若即若离,恩惠则有,感情却无。便是自己心目中的人中之龙——师兄龙飞九玄叶锦衣,也未见得能博得仙子青眼,如今却被一通莫明其妙的野琴打动,怎能叫他不忌?但他这人却是最能藏住念头的,当下也不多说,只是随了沈青眉,往北疾驰而去。
而此时在方才宁羽白鼓琴之楼旁,沈开玉双目一睁,也停止了运息。他方才并非让自己溶入琴中,而是暗以修行相抗,但一开始已经有些入了道,一时间激得体内脉息紊乱,过了一会才自调理好,这一睁眼,却发觉背后冰凉一片,尽是冷汗。在一转头,却见粱雅儿在旁呆坐,面有戚色,双目无神。
“雅儿?你怎么了?”沈开玉奇道,将她一摇。
“唔?”粱雅儿好似醒了过来,转头幽幽看了沈开玉一眼,把头一低颤声道:“沈哥哥,不知怎么,我听了那琴,心里就觉得无论如何也对师父不住,她养我教我这许多年,我竟这样一走了之,岂是身为弟子之道?这心里,不知怎地竟然难受得要死了。”语气悲伤不已。
沈开玉心里咯噔一下,他好不容易说服粱雅儿偷跑出来,便只摸了回手,搂了搂腰,哪能再让她回去?当下作色怒道:“这该死的琴,定是不知何处来的妖人捉弄,弄些妖法便蛊惑人心,雅儿妹妹定是着了他的道了!我若不在此戳穿他,那还配为碧落之徒?又更如何配得‘应劫’之语?”他一心要粱雅儿回心转意,连那“应劫”的名头也搬了出来,当下一执粱雅儿小手,捏住剑诀,不待粱雅儿反应,飞剑离鞘裹住两人,白芒一道已经冲入那倚香苑楼顶小阁的窗中去了。
噗一声轻响,窗棂有如面做的一般,应声而断,窗上一个窟窿现出,白光敛去,沈梁二人已经立于室中。四下一看,只见斗室不大,有床有几,两根大柱支在墙角,烛影轻摇,却就是不见了人,连琴也不见一把。
“咦?人呢?”粱雅儿刚想埋怨沈开玉不问青红皂白就闯进来,一见却是无人,禁不住奇怪道。
沈开玉环视一周,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道:“跑得倒快,倒是知道小爷的手段!”将粱雅儿纤腰一搂道:“想来是怕了我们,先自躲起来了,想不到他倒是个识相的。也罢,就暂且饶他一回。”
粱雅儿总还是有些矜持,方才又伤了心情,轻轻挣脱了他,羞道:“不好总这样的,防着有人看见。”
“呵呵,此地就你我二人,还怕什么人?”沈开玉笑道,也知她心情不好,便执了她手道:“这样吧,我们便去会一会老爷岭的那些个什么僵尸,权当解闷,如何?”
粱雅儿一皱眉,迟疑道:“听师父说僵尸这种邪物甚少聚堆的,若是成群出现恐怕定有些缘由,你我二人是不是该回去禀报一下碧落各位师伯,再做定夺?”
沈开玉十分不屑地一笑,开口道:“有甚缘由?便有,有你沈哥哥在,你就放心了吧。”他这几年也有些造化,碰着些奇遇,修为跟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要不也不会出现个“应劫”的名号,正巴不得那些个尸怪厉害一点,好显些手段,博取佳人欢心呢,心里哪在乎这个?粱雅儿见他说得铁定,定是要去,心里其实也不怎么看重这些小妖小怪,便答应了一声。两人又扫了一眼屋里,见确没什么奇怪之处,当下掣出仙剑,便又循着窗上那洞,嗖地飞了出去,剑光直上半空中,辨了辨方向,往西北方一闪飞去了。
小阁之内,便又只剩下一支残烛,随着窗洞中风吹进来,摇曳不定,不知何时就要熄灭。
墙角一点暗影忽现,烛光恍惚中显得诡异异常,忽地一下,柱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出来。
身在柱中遁出,宁羽白呆呆地凝望着那窗上的破洞,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已经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伊人如夕,俏颜如旧,多年之前那一张美丽的面孔骤然重现,激起心湖中浪花一片。但谁知却是名花已经有主,那依偎的臂膀、暧昧的娇颜为的竟是下流浪子、卑鄙小人、昔日血口喷人之仇敌,造物之弄人一至于此!血气少年,情何以堪?宁羽白木然行到窗前,透过那破洞望着那两道远去的剑光,嘴唇紧抿,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咔咔两声,不自觉掰断两根窗棂木,却仍恍如未知,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声,紧紧闭上了双眼。
良久。
宁羽白猛地双目一睁,转身回视。
木床上无声无息地倚坐了一人,大冬天的竟然手持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中一片唏嘘之色,可怜地看着宁羽白。只见他头上银边丝巾束发,内衬滚银袍,外罩烫银长褂,上用银线绣了万点寒梅,说不出的雍荣华贵,身材修伟,秀眉凤目,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乍一看还不知是哪位王孙至此。
“你是何人?”宁羽白沉声道。
银衫人一笑,摇了摇头,收起折扇,衣衫一撩站了起来,也不理宁羽白,自在那里叹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亏你弹得如许好琴,却也还是窥不破这‘情’之一字?”
宁羽白一皱眉,却没有言语。
银衫人一见,又是一笑,仍自道:“呵呵,我也只是说说,我自己也一样窥不破的。你方才一曲奇琴竟能惹得青眉对你另眼相待,便已经惹起了我的杀心。这些年来,还不曾有一个人能使她动心,你,还是第一个。”说罢,定睛往宁羽白瞧去,只见宁羽白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禁讪笑道:“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我。”宁羽白虽然惊于此人之无声无息,心中打起十二分戒备,但是听了如此欠揍的话也差点笑出声来。
银衫人却蓦地收起笑脸,冷冷作色道:“亏你还笑得出,我来了这么久你才发现,难道那个女的就这么好,竟然比青眉还强?我若真想杀你,你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宁羽白淡淡一笑:“然则阁下为何没有下手?”
“哼,‘琴’这一字我不及你,可‘情’这一字你却是拍马也赶不上我。和那些笨蛋呆瓜竞争有何意思?若没有你,可还真显不出我的本事……不对,是真心来,况且你又不喜欢她,我杀了你,不是徒作小人?”啪地打开折扇,也不管屋里早已灌满了寒风,他又扇了起来,看宁羽白眉间皱起老大一个疙瘩,摇头道:“你不要不信,虽然我不想杀你,但是却有人很想要杀你。方才那个周显平,最是口蜜腹剑的一个人,你夺了他的风头,他恐怕便已经动了杀心喽。”
宁羽白冷笑一声,开口道:“想杀我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有他也不多,没你也不少。还不知这位兄台悄然光临,到底所为何事?”
银衫人定定地望向宁羽白双眼,宁羽白凛然相迎,一无所惧,片刻之后银衫人笑道:“好!有胆识。我留下来只是为了看看能惹动青眉芳心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却没想到,原来也是个曾经沧海,只识巫山之人。罢了罢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这便告辞了吧!”说罢一收折扇,就要转身。宁羽白方一抬手,他忽地又转了过来,神秘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还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宁羽白眉头大皱,冷冷道:“还有什么事?”
银衫人一拍折扇,侃侃道:“僵尸这种东西有魄无魂,有识无神,若是年头久一点的说不定能有些妖性,但是却从来不是聚堆的物。若是有了群聚的僵尸,那一般便是说明……”话说道此,他却故作神秘起来。
“说明什么?”宁羽白急道。
“呵呵,说明身后有邪人控制,再不然,有个千年老尸王也说不定。”话音刚落,银衫人微微一笑,身子一旋,人已化作一道银光,嗖地自窗口飞了出去。
“什么?”宁羽白闻听此言,也顾不得那人走掉,转身往外一看,只见天边两点剑光仍然依稀可见,皱眉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挥手熄灭烛火,手捏诀印,人也自窗中穿出,奔那两道剑光直追而去,片刻过后,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