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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大将军留步……丞相尚在休息……大将军……”老宦官迈着不稳的步伐,紧紧跟着高长恭,声音急切道:“丞相昨晚批阅折子一直到天明,好不容易现在睡一会儿……”
然而高长恭眼神锐利,仍然向前,每迈一步都像是要把地上的砖石跺出坑来的样子。
老宦官见高长恭如此,咬了咬牙,不顾年老,一下子快步挡到了高长恭的面前,此刻,两人距离殿门已经只剩下五步上下的距离。
“让开!”高长恭怒道,他的胸口起伏,显然怀着巨大的怒意。
“大将军……不是老奴要跟您过不去,只是丞相身体近来一直不好,加上国政繁重,太医刚给他做了针灸,他才缓缓睡下,这会儿实在不适合吵醒他。”
“吵醒?哼。”高长恭冷冷道,“他再不醒,这荆吴都要大乱了,到时候这王宫烧成一团废墟,他还能在里面睡多久?让开!”
“大将军……”
“王公公。”这时候,殿内突然传来了诸葛宛陵清淡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老宦官听见了诸葛宛陵的声音,顿时双肩一颤,随后他的背佝偻下去,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宫内谦恭的老人,他低头,缓缓地推开了厚重的内殿大门。
高长恭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位老人守在宫中不易,声音柔和了几分:“王公公,放心,诸葛宛陵不仅仅是你的丞相,也是我一直以来性命交托的朋友。我不会对他有什么过分举动。”
老宦官仍然低着头,声音苍老低沉:“大将军明鉴,丞相……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我荆吴军政,尽皆系于丞相之手,万千黎民更是直接压在他的肩膀上。若他的身体……”他顿了顿,道,“我年纪太大了,已不想再看见这宫中出什么变故了……”
高长恭点了点头,抬脚跨进高高的门槛,径直走向偏殿,诸葛宛陵正在坐榻之上,眉宇间满是疲倦,精神也显得有些萎靡,两颊更是消瘦不少。
高长恭看见此情此景,原本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抚摸诸葛宛陵的额头,又去探了探诸葛宛陵的腕脉,感觉到他此刻身体确实十分虚弱,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不妨事。”诸葛宛陵道,“只是近来有些疲倦,又休息得不好而已。”
“废话。”高长恭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没休息好?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折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批,事情拖上一天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可你如果倒了,谁能代替你?”
“你这话说得好像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把我顶下去了似的……”诸葛宛陵神色微微舒展,开起了玩笑。
高长恭则是瞪了他一眼,道:“我还真迫不及待有人能把你给顶替了,省的你继续坐在这里搞风搞雨,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诸葛宛陵知道他说的搞风搞雨是什么事情,笑了笑,道:“这些天你都忍过来了,怎么想着今日要入宫呢?”
“早几天前就想入宫了!但觉得你应该心中有数,就多忍了几天……现在,我感觉我不得不来了。”高长恭的神情严肃,皱起了眉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当初说杀,仅仅只是针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那些不被看重的小士族,还有国主那个跳梁小丑一样的舅舅,杀了也就杀了,毕竟动摇不到那几个大世家的根基,他们也懒得跑出来跟你打擂台……”
“嗯……”诸葛宛陵从茶桶中倒出些许茶叶,放入了盏中,耐心地听着。
高长恭的声音却越发严厉起来,说道:“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毁堤淹田案,纵使涉案官员再多,毕竟中央的大部分官员未曾直接参与,他们顶多是收受了一点底下人的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倒好,这几日让廷尉府处决的官员,已然多达千余人,还没算上那些流放的、充军的、贬庶的……虽然,从国法上他们确实罪无可恕,可你这么大兴杀戮,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么?”
诸葛宛陵终于是咳嗽了一声,伸出手想要去抓桌边的水壶,与此同时,高长恭的手先一步伸到了桌案上,抬手倾倒,壶嘴缓缓流出了一道银亮的水线,随着哗啦啦的声音,一杯清茶已是沏好的样子。
“多谢。”诸葛宛陵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其实茶桶里装的,并非如常人脑中想象的是什么极品茶叶,据他说这是一位老友专门为他配好的药茶,从很远的地方寄来,又苦又涩,常人怕是连闻上一闻都会感觉难以接受,更不要说早中晚都得用它当白水一样来喝了。
不光是早中晚,诸葛宛陵一喝就喝了三年,从未有一天间断过,即便先前去了稻香村和叶王陵墓,他也没忘了随身携带这种药茶制成的浓缩丹丸。
“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诸葛宛陵道:“荆吴……或者说是从吴国分裂之后至今,已然积弊深重,若要疗毒,势必刮骨三层,方能触及病灶。这些年,我为了大局,由着那些人去贪去闹,让他们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才有了如今毁堤淹田的惊天大案。虽然对士族不能一蹴而就,但总不能真的就此不管……”
“所以,你这一下手,就真的拿着刀子去挖肉刮骨?”高长恭叹道:“那可是千余人啊,说杀就杀,你觉得士族们能咽的下这口气?”
“那些都是我要烦忧的事情,你现在主要得好好练军,越快越好。我有预感,用不了多久……这世间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战乱风暴了。”
高长恭一双秀目圆瞪,惊讶道:“怎么可能这么快?四国这才安定了几年?又要开战?”
诸葛宛陵伸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白帛,递了过去,平静地说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高长恭接过白帛,上面是几行特殊文字,写得奇形怪状,但他阅读起来却毫不困难,因为这种文字本就是源自于军中,专门用来加密一些极为重要的讯息。
军中将领有时会各自驻守,天各一方,互相之间想要传递消息山高水远,有了这样的文字加密方法,即使信使在路上被截被杀,敌国也不至于能立即获取到一线的情报。
“你说的那些人……去了沧海和唐国?”高长恭细细地看完白帛上的内容,眼神满是凝重,“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一个月前到的。”
“一个月前?你不早告诉我。”高长恭瞪了他一眼,“这么重要的事情……”
诸葛宛陵轻声道:“那些打着黑蟠的使者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使命运作,我想,许多事情会慢慢变得不可控,到时就算我们还坐得住,荆吴也没那么多时间了。”
高长恭当然知道那黑蟠所代表的力量,只是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参透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究竟要做什么,他们就好像是一团藏匿于阴影中的梦魇一般,却由不得他不去警惕。
沧海的刘德呢?他是否已经洞察到自家即将面临的惊变?
除了沧海和唐国,会否也有一些力量渗透进了长城守备军之中?
高长恭紧紧捏起拳头,心中咬牙道:“那巍峨绵延,矗立了千百年的铜墙铁壁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决不能!”
想到这里,高长恭开始有些理解诸葛宛陵了,他如此急迫地处置着眼下的内忧,看来确实有他的道理所在。
但他还是满心担忧地说道:“你啊,还是做得太过火了一点……大病要用猛药,虽不违医道,可万一分量过重,病人直接治死了怎么办?”
诸葛宛陵笑了笑,说道:“不妨事,我自有分寸。”
高长恭瞥着诸葛宛陵从来波澜不惊的神情,冷哼了一声道:“是是是,这世上好似没有你把握不了的事情,我担心的可不是事情会往怎样的方向发展,我担心的是你这种态度。”
“说说别的事情吧……”诸葛宛陵忽然话锋一转,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说道:“上次你跟我说的秦轲……怎么,他有何不妥么?”
“嘶……你的这位小朋友,”高长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虽是逐渐融入了荆吴的太学堂,但还是怎么看怎么变扭,我感觉,他从骨子里就没把自己当成荆吴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暂居在荆吴的旅客。”
“所以?”诸葛宛陵微笑反问。
高长恭笑叹了一声,终于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有些戏谑地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和阿布一起跟我学学打架的本事,至少将来离了荆吴,也不至于会吃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