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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阵雨很短促,顿饭功夫,太阳便拨开厚重的乌云重新跳了出来。
被雨水冲洗过的树叶绿得更加青翠,地上出现了一面又一面浅洼的水镜,一弯彩虹骄傲地高悬在天边。
空气中青草与泥土夹杂在一起的味道很好闻,卓展不禁闭上双眼,深深呼吸着。
赤叫了荀伯来开案牍库的大门,此刻,荀伯正拿着钥匙费力地去开启那把落满了积灰的锈锁。
“啪”大锁应声落地,厚重的木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荀伯早已是大汗淋漓。
“开了开了,卓展,快进来!”赤欢快地招呼着卓展。
卓展试探地走进这黑黢黢的案牍库,荀伯连忙摸到里面去点烛灯。
这案牍库看似很久没来过人了,架子上层层铺叠的龟甲片满是灰尘,结着厚厚的蛛网。赤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抄起墙边的扫帚去挥扫那些蛛网,眉头紧蹙。
“你们要找的东西肯定在这里,但具体在哪一摞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年代太久远了,只能你们自己慢慢找了,咳咳……”
荀伯慢悠悠地说着,被赤挥扫起来的尘土呛的咳了两声,连忙捂住口鼻,往屋外退去。
“荀伯您赶快歇着去吧,我们自己找就行。”卓展连忙说道。
“依我说,派一队士兵过来帮你们找,一会儿功夫就能找到。”荀伯见不得赤干脏活,心疼地建议道。
“不了荀伯,查金毛脸身份这件事目前还需要保密,我们自己找就好了,不打紧的。”卓展淡淡说道。
“那好吧……给,钥匙给你们挂这儿了,出来别忘了锁门啊。”荀伯叮嘱了几句,便赶紧离开了这脏土飞扬的库房。
案牍库的龟甲片堆积如山,长年没人整理,基本上都是乱放的,想找点儿什么东西实在困难,卓展和赤毫无头绪地找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赤这个急性子的姑娘早已烦躁难忍,不满地嚷嚷着:“回头我一定得跟封魄哥哥好好说说,赶紧派人把这案牍库收拾收拾,这还没有装尸体的冰窖规矩呢。”
“你倒是可以跟封魄大哥建议,把这案牍室改成档案室,每个架子按年份标注归类,龟甲片也按用途分好类。可以用防水的油布包好,再写上标签,这样找起东西就方便多了,不用再挨个翻开看内容了。”卓展此时也是疲累不堪,发自内心真诚地建议道。
“咦,你说的这个办法真好,回头我就让封魄哥哥找人这样弄。卓展,我发现你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点子,但不得不说,都是好点子。”赤赞叹道。
“这可不是我自己干想想出来的,这在我们华国是很平常的做法,我们管这个叫‘归档’。”
“华国真是个好地方,我自问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但从来没去过你们华国那样神奇地方,关键还有士力架这么好吃的东西。”
赤还是对卓展上次给她的士力架念念不忘,即便只是想想,舌尖也似乎甜丝丝的。
“我们那儿啊,好吃的好玩儿的还多的是呢,可不是小小的士力架能比得了的。单说这甜点,就有奶油蛋糕、巧克力威化、饼干、面包、甜甜圈、蛋挞、布丁、冰淇淋、冰沙……这些都是外面买的,家里做的甜点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现在照顾我的文叔很爱做各种水果的挞和凝冻,味道很不错,是外面做不出的味儿。还有我小时候总吃的蒸蛋糕、芸豆卷,一到周末休息我妈准……”
卓展正兴致勃勃地说着,无意间说起自己的母亲,不免又是一阵心悸,已到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赤一愣,呆呆地追问着:“为什么是小时候啊,现在你妈妈不给你做了吗?”
“我妈去世了,我爸也是……”卓展小声说着,昏暗的烛灯下仍然能看见他突然黯淡下去的神情。
“对不起……”赤很后悔没早点察觉出卓展的异样,暗暗责怪着自己的迟钝。
她不禁心疼起眼前这个看起来没比自己大多少的男孩,想着自己有哥哥姐姐的疼爱和母后的佑护,偶尔还能跟父王闹闹别扭,而他,连闹别扭的机会都没有了。
赤此刻真想贴贴他的背,给他些温暖,但她清楚自己不能那样做,只是缓缓把手搭在了他瘦窄的后背上。
“没事。”卓展回头看了赤一眼,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是我自己迟迟走不出这个心结,你不要在意……”
赤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个快乐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此时也只能默默低头继续翻看手里的龟甲片,浓重的无力感袭满全身。
蓦地,赤眼睛一亮,她终于找到了招摇山的兽人名册,连忙拿给卓展看。
赤心里瞬间轻松了许多,甚至还有小小的兴奋,不是因为辛苦了一个下午终于有了结果,而是这个举动立马缓解了尴尬的气氛,让卓展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案牍上面。
卓展赶忙接过龟甲片,一片一片翻看着:“辛正六年……辛正八年……辛正十二年,这三年都有从招摇山来的兽人。人,我看看……一共有二十三人。赤,把之前找到的现役二级以上军官的名录拿过来。”
两人把二级以上军官的名录,和招摇山招兵的人名册进行了比对,最后重合的只有六个名字,都是辛正六年和辛正八年应招进来的。
“就是这六人中的一个了,果然,‘铜川’只是个假名或赐名。”
卓展之前在圆虺兽内听到那神武大帝叫金毛脸铜川,他来到阳府后也询问过封魄和荀伯,两人都不知道有铜川这个人。
卓然让赤把这六人的名字记下来,两人好去庖屋那边再问问。
赤很是配合,小心翼翼地用刀笔在龟甲片上记录着。
卓展见赤半天也没刻好,很是着急。
这个时代,连竹简都没有,更别提纸张了。前日段飞抄写封魄给的那卷心法,则是用马毫笔沾着染料抄在麻布上,字迹很容易晕染,还要注意不能沾汗沾水。
卓展很后悔为什么没带些纸笔过来。眼下还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现代那边,下次让荀伯派人削点竹片串成竹简,总比在这龟甲片上刻字要容易的多。
卓展隐约想起段越那里好像有便笺本和笔,之前在连水县的时候看她拿出来过。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宁可让荀伯费点儿事做竹简,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就去麻烦段越,卓展暗自思量着。
“写好了!”刻完字的赤畅然出了一口气,二人包好名单锁了门,便直奔偏殿后院的庖屋。
封主赤枢平日饮食简单,因此阳山的庖屋并不很大,一个不大的小院,三排连栋的平屋,就支撑起整个阳府上上下下的日常餐食供应了。
赤带着卓展径直进了正堂,正堂是开火起灶的地方,此时临近饭时,满屋飘逸着馋人的饭香。
九方黑泥大灶依次排开,剽悍的兽人火夫大汗淋漓地忙活着自己前面的那口大锅,洗菜、装盛、倒泔水的杂役进进出出,一切看似忙乱,却意外的井然有序,这都得益于一直在中间指挥的掌事大庖僖娘的操持。
僖娘现今已五十有六,这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从前任封主起就担任掌事大疱,足足干了近四十年。虽已半头花发,但做起事来,麻利程度不亚于年轻人,浑身透着干练劲儿。
此时僖娘正挽起袖子给新来的兽人示范如何灌洗大肠,见赤到访,很是意外,忙用腰间的裙帕擦了擦双手,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
“哟,三公主怎么到这庖屋来了,这里脏乱,想吃什么让下人过来通传一声就好啊。”
“僖娘,我这次来是有要紧的事儿要问您的。”赤神情很是严肃。
僖娘见赤冷峻认真的表情,忙收起满脸灿烂的笑容,正色道:“三公主请随我这边来。”
僖娘引着二人进了正堂边上的一个小门,这里是庖屋的账房,也是僖娘平日休息的地方。
屋子不大,仅有一张榆木桌子和一张老旧床塌,但却打理得干净整洁,是这整个院子唯一能商议事情的地方了。
僖娘转身掩上了账房的小门,回头怔愣地盯着卓展:“三公主,这位是?”
“哦哦,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的朋友,卓展,从华国远道来的,这次是来帮我查人皮作坊案子的。”赤拉起卓展的胳膊,跟僖娘介绍道。
卓展礼貌地点了点头,僖娘也赶忙回礼。
这偏殿庖屋虽远离军政庙堂,但人皮外套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僖娘这几日也略有耳闻,虽不晓得个中细节,但也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僖娘知道赤心性高,从不服任何人,眼前这面容还略显稚嫩的少年既然能得到赤的重用,想来必有过人之处,不由得多端详了几眼。
僖娘清楚了赤和卓展的来意,却不知这人皮外套的案子怎么就跟自己这与世无争的庖屋扯上了关系,心中很是紧张,狐疑地低语问道:“不知三公主和卓公子来找老身是为何事?”
“僖娘,听赤说您在这庖屋掌事近四十年了,您可否记得辛正六年、辛正八年,有没有这几个人在庖屋干过活?”卓展说着拿出之前赤记下名字的龟甲片,双手递给僖娘。
僖娘接过龟甲片,微觑着眼睛仔细地看着,扫到一个名字的时候一下睁大了眼睛,眉毛上挑:“就是他,巴三。虽然庖屋这么些年一批一批的杂役很多,但这个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僖娘定定盯着“巴三”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来:“那是辛正六年,我刚生下第二个儿子,不想这个孩子却在出生后三天就夭折了。当时的我痛不欲生,无心过问这庖屋之事。这个叫巴三的人虽是新来的干重活的杂役,但却出奇的有胆识、有野心,自荐帮我做事,我当时悲恸难耐,没有多想便应允了。”
“然而待我从伤痛中恢复,再次回到这庖屋时,却发现庖屋已然成了他的天下了。我掌事这么多年,他是除了我唯一能把这庖屋管明白的。后来封主选拔有能力的兽人入伍,我便举荐了他。再后来,就没再联系过了,也不知道他在军中混的怎么样,但凭他的能力,肯定不会是个普通的小兵。”
赤之前还担心僖娘岁数大了记性不好,现在见僖娘一下就帮他们找出了金毛脸的身份,很是高兴,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直捏卓展胳膊。
卓展可不满足这种程度的答案,务必要百分百确认才肯罢休。他推开赤的双手,继续问道:“僖娘,那您还记得这个巴三在庖屋做事期间,可有被烫伤过吗?”
僖娘歪头静思了一会儿,恍然击掌:“哦,对对对,有那么一回,就是赤枢封主初到阳山那天,封府上下摆宴款待前来拜贺的宾客,那几日庖屋忙的要死,巴三在抬烧猪的时候被吊猪的挂环烫伤了。我记得他伤的还挺重的,涂了好长时间的药草,还是留了好大一个疤。”
“疤痕在什么位置?”卓展兴奋地追问着。
“我记得好像是……手肘……哪边来着……”
“右手肘?”卓展脱口而出。
“对对对,右手肘,右手肘!”僖娘抖着手指,连连点头。
“僖娘,能带我们看看吊烧猪的挂环吗?”
“好好,随我来。”
三人再次进了正堂,僖娘在烤灶上方摘下一枚烧黑了的铁环,递给卓展。
卓展拿着铁环细细端详,这铁环与金毛脸尸体上的环形疤痕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看来金毛脸就是这个巴三无疑了。
“僖娘,这个铁环可以给我一个吗?”卓展想把这件有说服力的证物带回去,日后若是对峙起来,一定用的到。
“没问题,三公主要查的案子,老身定当全力配合,想要什么东西,你们尽管拿。”僖娘再次灿笑起来。
卓展和赤相视一笑。
赤尤其开心,金毛脸被割头以来,她心头就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好在有卓展,好在今天查的如此顺利,积聚在内心多日的阴云终于飘然散去,重现光明。
二人嘱咐了僖娘一些保密的话,便兴匆匆离开了庖屋。
“哈哈,太好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不仅查处了金毛脸的身份,连他在府里做杂役时的证据都找到了。哎,我们现在就去见封魄哥哥,赶紧把结果告诉他,让他也开心开心!”赤兴奋的跳来跳去。
“还不够。”卓展的表情依旧严肃。。
“为什么?”赤很是不解,“这身份都查到了,还能再查什么?”
“最关键的一环还没有查到。既然证实了铜川就是封府的巴三,那你们这位右将军肯定脱不了干系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巴三和右将军武翰之间的联系。”
卓展目光如炬,一股莫名涌动的斗志在心中慢慢升腾。
“那我们现在怎么查,既然知道巴三的姓名和官阶了,去军中问他隶属的编队就知道了。这个容易,我让封魄哥哥去查一下就知道了啊。”赤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一脸天真地说道。
“不行,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决不能让封魄大哥出面。你要晓得,这府里的兵士,一半是封魄的人,还有一半是武翰的人,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咱们还不知道呢。”
“那谁去问呢?”
“我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的官阶和身份,去询问再好不过。”卓展神秘一笑。
“谁?”赤着急地问道。
“琥珀。”卓展镇定地说道,随手拉起赤,“走,去找壮子和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