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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灰色的烟雾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股硝烟味飘入郑晟的鼻子。
火药,就是这种东西最终毁灭了游牧民族的时代,他正在神游太虚,余人轻轻拉扯他的衣袖。
“郑晟,揭匾了。”
两个披红挂彩的汉子抬着一面长匾穿过烟雾走过来。郑晟上前一步,掀开盖在长匾上的红布绸,火红的绸子从他头顶飘过,落在身后的青石台阶上。
匾上写了三个字“明净堂”,端端正正,撇如长刀提如钩。
“恭喜,恭喜,没想到还能与郑郎中在一条街开店。”一张胖乎乎的脸挤到郑晟面前,李隆友的笑容很勉强。
郑晟拱手还礼:“李掌柜,日后多多照料。”
医铺开在神农堂附近不是他的主意,这些都是王管家听满都拉图的吩咐一手安排的。明净堂的店铺从前是一家米店,据说主人是欠了王管家钱,把店铺抵给他了,被改建成药铺。
郑晟不知道这座店铺到底值多少钱,他只知道王管家收了他很多钱。除了满都拉图的赏赐,他把其其格额外给他的钞也交出去,才勉强让这座明静堂开业。
李隆友哂笑着奉承:“郑郎中医术高超,一定会生意兴隆。”
除了他,没有人前为新店开业来捧场。满都拉图不会在一个汉人身上花太多的心思,王管家在郑晟面前恢复了管家该有的派头。
看热闹的人散去,李隆友强做笑颜的走了。无论他是什么人,有人来他门口抢钱总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偌大的店铺里只剩下两个人,余人苦笑着问:“我们这药铺会有生意吗?”
郑晟从店里搬出一张椅子出来,他坐上去翘起双脚,道:“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没有生意,我们就搬出袁州。”
余人不识趣的说:“离开慈化禅寺时,你不就想在袁州城开医铺吗?”
郑晟白了他一眼:“别废话,给我泡杯茶。”
余人怔了怔,他悲哀的发现,这座医铺眼下只有两个人,显然他不是掌柜。
三天没有生意上门,袁州府的达官贵人好像对郑晟“种痘”成功带来的名声不买账。第四天,终于有人找上门来,是袁州城外牛头山脚下吴庄吴员外的家人,请郑郎中前去种痘。
郑晟狮子大开口,开出半贯钱一个人的价格。他剩下的“水苗”不多了,在找到牛痘之前,不能再大规模种痘。吴庄来的客人一口答应,余人在一边心中懊悔,怪郑晟开价太低了。他给穷人治病不要钱,但从富户身上能多刮一点算一点。
郑晟留下余人看门,试探着背药箱走出袁州城。两人顺利的出城,没有人来阻拦,看来满都拉图没功夫派人看着他,可能也没想倒郑晟会不听话。
出袁州二十里,牛头山不像牛头,像是一条长龙蜿蜒在袁州城的西边。
领路的家人一路说去年冬天天花疫情带来的恐慌:“吴庄死了二十多人,我家老爷年前日见满都拉图大人,才知道出了郑神医降服了天花。”
郑晟也一路嘴不闲,把袁州的事情问七七八八。
他在吴庄呆了四天,顺利给六个小孩种痘,收了三贯钱。这么高的价格肯定不能长久,但像吴员外那样的财主,也不把三贯钱看在眼里。
第五天,他谢绝了送的人,独自返回袁州城。出了吴庄不远,道边春色盎然,野草从中抽着不知名的小花。他正低着头走路,正前方的道路中闪出一个人。
“周才平。”
周才平冷哼了一声:“师叔好兴致,竟然做起了郎中。”
“我本就是郎中,你在这做什么?”
”师祖等你好几天了。”
该来的终究会来,郑晟早通过神农堂传出消息,一直如石沉大海,没想到彭莹玉在城外见他。他闷声问:“为了你义父吗?”
周才平声音哽咽着说:“难得你还能记得义父,若不是你在周家堡种痘,怎么会带来这桩祸事。”他面容憔悴,头发乱糟糟的,看来这些天为周子旺****不少。
郑晟心中不爽,不客气的顶回去:“我当然记得,但师祖都没办法的事,你怎能怪在我头上。”
彭莹玉的声威压制下,周才平不敢与郑晟争吵,忍着怒气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进两里路外山湾中一座偏僻的小山村,村口有人在守望。
郑晟被带到村东的一间茅草顶屋子前,周才平守在门口。他弯腰走进去,看清楚屋里坐着的人,放下药箱行礼道:“师父,师兄。”彭莹玉和况天都坐在里面。
“你还知道师父和师兄?”况天一巴掌拍在小破木桌上,“还以为你攀上高枝,把我们都忘了呢。”
什么事都怪我,郑晟一股怒意上头,道:“师兄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以为我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达鲁花赤家行医吗?”
“师父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好了吗?”
“赛罕不在袁州,满都拉图是我儿子么,我让他放人他就放人。”
两个人针锋相对,一进门就爆出激烈的争吵。彭莹玉阴沉着脸,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况天的胆子壮起来,骂道:“郑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满都拉图说你根本没有没有替师兄求情,你在巴不得希望我弥勒教出事。”
“你信满都拉图的话,不信我的话。”郑晟看不明白彭莹玉什么意思。既然你想看争吵,那就让你看个够,他阴阴的说:“二师兄,关于大师兄被抓,我这里也有几个传闻。”
“讲出来。”彭莹玉终于开口。
师父说话,郑晟把语气放柔和,道:“去年皮达被杀,师兄在现场留下了明教的印记,官府查无所获,扑杀了下乡李员外一家偿命。但满都拉图认为那附近不可能有明尊弟子,那附近除了下乡,几乎村村都拜弥勒佛,他怀疑是我弥勒教借刀杀人。
屋中安静下来,彭莹玉默默的说:“可见弥勒教在袁州已经再无空间,官府已经在猜忌我们。”
况天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误,冷笑插言:“你还记得皮达啊,我还以为你忘了。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只要我把皮达是你杀的消息透露出去,你立刻没命。你是南人啊,二十条南人的命也比不上一个色目人。”他笑的很凶狠。
除了师父,弥勒教中终于有一个敢朝他叫板的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竟然敢当着师父的面与他争吵,揭他的老底,他的手心有点痒痒了。
彭莹玉盯着郑晟,温和的问:“你为师兄求情了吗?”
郑晟仰头道:“没有。我为他求情是害死他。满都拉图主事,弥勒教表现出来的影响力越大,大师兄死的更快。”
彭莹玉蹙着眉头沉默好一会,模棱两可道:“也许。”
他接着说出一条重要的消息:“去年除夕,云霄山盗匪无意截杀了一批重要的客人,江西行省开春调集重兵前去围剿。云霄山邻近袁州路,赛罕被调过去了。眼下袁州空虚,只要能把你大师兄救出来,正是我弥勒教起兵的好时机。”
原来如此,郑晟低头不语。况天粗声粗气的说:“不能再等了,难道为了一人,大事就要被耽误不成。”
“住口,”彭莹玉的眼神突然变得像刀子般犀利,骂道:“我看你是杀人把脑子杀糊涂了。”
况天不服气的咂吧嘴巴。
这两个徒弟,没有一个省心,彭莹玉突然生出强烈的无力感。周子旺不在,各村的信徒无法齐心协力,周才平和周才德都未必会同意举事。
“郑晟,我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师父请吩咐。”
彭莹玉从怀中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瓷瓶,凌厉的目光从况天身上转过来,“这两个瓶子里,一个是你熬制的药水,另一个是从天花病人身上取下的脓水。我试过了,这脓水涂到人身上,两天后便会引发天花。”
“啊,”郑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彭莹玉话说的极慢,况天的眼神瞬间变得炙热起来。郑晟脑子中嗡嗡响,这是病毒武器吗?
“我们中只有你有机会进入蒙古人和色目人的府邸,他们会让你种痘,而你只需把药水换做脓水……”
郑晟忍不住了:“师父,到时候就控制不住了。”
况天接话道:“对,就让它他控制不住。”
彭莹玉把两个瓷瓶放在桌子上,面现悲色道:“此法有违天和,但,做大事总难免牺牲。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郑晟按住两个摇晃的瓶子,急道:“控制不住后,袁州城会死很多人。”
况天按捺不住的兴奋,眼都快红了:“死便死吧,我只怕死人太少。”他想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师父就是师父。
“没用的,”郑晟的脑子非常清醒,“师父你即使占据了那样的袁州,又能怎么样呢?”
“烈性天花一旦蔓延开,官兵会在围住袁州周边杀死所有的人,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彭莹玉眼中像是突然燃起一团火,道:“不会,你可以帮我们熬药,我们以天花为武器,攻下袁州后再攻南昌。”
郑晟放开瓷瓶,挥舞双臂:“然后呢,把染上天花的尸体扔到南昌去吗,天下人会把我们当魔鬼,没有人会追随我们。死的都是南人,朝廷会围困我们。我们没有粮食,没有外援,师父,你坠入魔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