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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坪这个地方是入山的咽喉之地,官兵入山在这里设立了粮草补给点,这些年翠竹坪的张家利用这里的集市疏通山货,在山民中很有威望,不弱于我们于家的势力。”
于凤聪淡淡的说,身后沾了两个健壮的仆妇。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金色绣边的裙装,头上两只发髻傲立,金色的发钗在耳边闪亮,像一只华贵的凤凰。时刻不忘挂在腰上的弯刀,则像是她的獠牙,在提醒着旁观者这是个危险的人。
“一切凭大小姐吩咐。”郑晟无奈的坐在石头上,背后紧绷绷的赤刀让他不得不保持标枪直立的姿势。余人给他绑刀时,怕被人看出来,捆的很紧,一天下来肩膀上勒出了血痕。
“临山而居的人,常会面临外人意想不到的危险。而且,他们必须要靠狩猎才能维持生计,这里的人每年都会从我们于家购买一些兵器,包括翠竹坪的张家。”于凤聪不咸不淡的给郑晟介绍山里的情况。
郑晟摸了摸下巴:“你们于家太厉害了。”他的赞叹听起来那么别扭。
于凤聪噗嗤一笑,脸上仿佛万年寒冰突然解冻:“到了山里,你要听我的,不能乱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也救不了你。”
郑晟看的呆了呆,眼下他头疼的不是为美色所惑。如果他不联络张宽仁,怎么才能找到弥勒教的义军。早知道不该找于凤聪同行,弄得现在这么麻烦。
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叫做万龙山村,大约有三百多户人家,村寨一面临山,另外三面修建了两人高的土围子,有山民手持长枪守卫。
于凤聪大大方方进村,从里面出来个穿锦缎衣服的老者迎接,两人亲切的攀谈。郑晟这才知道,这个女人哪里是来拜天师陵,分明是在拜访客户。
于家做粗铁和兵器的生意,山民们是于家天然的主顾。如果严格执行朝廷那十户人家一柄菜刀的禁令,这里根本无法活人。且不说打猎需要弓箭刀叉,没有砍柴刀,山民唯有看无数丛林树木兴叹。朝廷控制的再严,总不能让人回到石器时代生活。
从寨门到门厅道路两边两排青壮,一个个表情严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余人老老实实的跟在于家随从后面。郑晟走到极慢,故意落在最后,等于凤聪和那个老人进了客厅,他主动拉住一个手持木杆长枪肃立在门口的汉子问:“听说这里有弥勒教的人闹事?”
那汉子的扑克脸迅速像软化下来,挠挠耳朵道:“是啊。”瞬间,他完成了从严肃的守卫到好客的大叔之间的转变:“那些人藏在山林里,最近我们都不敢去打猎了。”
“他们人多吗?”郑晟打着手势。
“听说不少呢,但到我们这里来的人不多,不过他们很蠢,没办法攻破我们的寨墙。”大叔憨厚着笑,给了弥勒教义军一个公正的评价。
“很蠢?”这个评价来自于一个和善好客的山民,郑晟心里一阵不舒服,因为他把弥勒教众看做自己人。
他们可以残忍狡猾,可以暂时与坐山虎那种人共舞,但眼下这种局面,没有比“蠢”更恶劣的评价了。
大叔举例说明自己不是胡乱说的:“他们缺吃的,所以要抢东西。我听说他们喊着‘刀枪不入’的口号冲向华云坊的土墙,被射死了好多人。”
郑晟脸上表情渐渐凝固了,伸手抓向大叔的肩膀:“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啊,”大叔显然不喜欢这种近距离接触,甩开他的胳膊,“怎么也有几十人吧,前天官兵刚刚过去,那些人挡不住的,估计要逃回罗霄山里去了。”
于家的管家从屋里走出来招呼:“郑掌柜,你在外面做什么?”
郑晟勉强的笑了笑,跟着管家走进万龙山村的会客厅。
万龙山村之后是许家里,然后是华云坊——那个弥勒教徒攻打不克的华云坊,郑晟到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尸首了,再往后是王家岭、茶棚里……,于凤聪跟在官兵后挨个村寨拜访。
郑晟每天都能从山民口中打听到许多消息,他已经无心欣赏那只华贵的凤凰了。正如张宽仁所料,都是不好的消息,“周才平啊周才平,你这是把身边人往死里带啊。”
四周是茫茫群山,他感觉到那些熟悉的人就在不远的处,伸手便能触及。他走在他们曾经走过的丛林中,他仿佛见到他们彷徨失措的面孔。
入山的第五天,他们终于追到了官兵的脚步。
这是个叫笼上的村落,有三百来户人家,围墙修建的比外围的几个村落更高。在山里,土围子不但用来防盗贼,也用来防野兽。
大队官兵往山里去了,这里留下了六七十人驻守。于凤聪等人进村才发现了官兵,他们驻扎在东北角的高地上,正在吆五喝六。
笼上村的族长这些年在于家买过不少铁器,曾经去过温汤于家拜访,惊讶于见到于凤聪和于家管家突然来这里。
五十多岁的族长惊喜交加:“你们怎么敢这个时候进山啊?”
“我们跟在官兵后面,有什么好怕的,”入山以后于凤聪换上了一身箭袖劲装,英姿飒爽,“听说弥勒教妖人在山里作乱,你们都是我于家的老主顾了,我是来给你们送礼来了。”
郑晟这次紧跟着她身后,听到清清楚楚。这个女人可不是拜什么天师陵而来,她是为了卖于家的兵器而来。她想借着弥勒教人作乱的机会,开辟一个巨大的市场。
族长会意,心中惊喜:“于老爷子终于想通了吗?要是你们早照顾,我们那里会被弥勒教的妖人扰的不甚其烦。”
于家的改变势在必行,只靠官府那点订货,于家铁矿今年只怕还要关闭一座炼炉。于凤聪和他两个叔叔的想法有相同之处,但生意跟谁做,由谁来做,结果完全不一样。
“爹爹常常跟我提起你,我们于家对山里的人一直是很支持的。”于凤聪笑的像朵花,领着管家跟在族长的身后进入会客厅。
于家的几个护卫也进去了,郑晟和余人留在门外。
郑晟看见不远处一颗大榕树下有块平整的石头,溜过去坐下。他这样跟着于凤聪漫无头绪在山里走,虽然安全有保证,但想见到弥勒教义军的希望渺茫,心里烦躁牢骚就出来了,“这小妮子,谈生意为什么要拉上我们。”
“什么意思?”余人像个跟屁虫跟过来,他现在后悔死了从袁州城来到这深山野林里。
郑晟指着村里的房子,不耐烦的说:“这里的山民是于家的老主顾,这次受了弥勒教义军的侵扰,必然有许多人生出购买兵器增强村寨防御的想法。于家大小姐是来卖兵器的,哪里是陪我们上武功山的。”
余人早就心生退意,“要不,我们回去吧。”
“你要是怕了自己回去。”郑晟心境极差,他往周边看,想找个村民来打听下情况。
“弥勒教义军?”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榕树后传过来。
榕树周边共有四块石板,那个人闭着眼睛趴在石板上纳凉,像是在睡觉,郑晟仓促间没留意他。两人打了个照面几乎同时惊呼。“是你!”
那人正是杜恭的儿子杜文山,两个冤家在这深山老林中再聚首。
“郑郎中,”杜文山阴笑着转过来,他举手向在东北角高地的官兵招呼:“小的们快过来,爷在这边抓了个奸细。”
几十个官兵一窝蜂冲下来,沿途鸡飞狗跳,把大榕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杜文山指着郑晟的鼻子:“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弥勒教义军!你称呼他们为义军!”
“我没有啊,我说的是弥勒教贼子,杜少爷听错了吧?”郑晟一脸无辜。这种事查无实据,他和杜文山又有龌蹉在先,他要是承认就傻了。
杜文山大怒,揪住余人的肩膀喝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余人软成一滩泥,颤声道:“我没听清楚。”
寨子里自从进了官兵后,山民们这些天都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突然见这些人像是被捅了马蜂窝,屋里的族长等人匆匆忙忙赶出来。
老远看见这边的情况,于凤聪柳眉倒竖喊道:“杜文山,你在干什么?”
“这个人是弥勒教的奸细!”
“胡说!他怎么可能是弥勒教的人。”
原来他们认识,郑晟紧捏的拳头松下来。于家做的是官办生意,与汉军千户张家是世交,杜家也是汉军千户,有点交情并不奇怪。
族长领着四个人走过来,杜文山摆手示意官兵散开,阴阳怪气的说:“于大小姐,我说你兵荒马乱往山林跑干什么?我们杜家打先锋,你们来卖兵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把兵器卖给了弥勒教的人。”此次入山剿杀弥勒教残党是他爹杜恭领军,山道不好走,他到了笼上村不愿再辛苦翻山越岭,就留下来了,没想到遇见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