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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少爷说这番话可要有证据,要不就去达鲁花赤大人那面对面说个清楚。于家经营铁器可是朝廷准许的,难道你想让山里的人刀耕火种啊?”于凤聪笑靥如花,不过是冷笑。
袁州两家铁矿主,与汉军千户的关系一向很不错。杜文山开口便扣罪名,先坏了和气,于凤聪当然要针锋相对。于家大少爷纨绔子弟的名声袁州无人不知,即便杜恭在这里,也要卖给于家一份薄面。
杜文山没想那么多,他心中积压这旧仇,见到郑晟一下全被提上心头。
“于大小姐,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他摆手命令两个官兵拿下郑晟的胳膊,阴笑中含着报复的快意,“郑郎中,袁州城有点身份的人家都请你种过痘了,唯有我杜家还没找你,可是我杜家也没事啊。你骗我说明净堂是王管家开的,我只是不愿与你计较,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吗?”
“你在说什么?”
“前些日子,我和王管家喝过一顿酒,专门问了此事,你还想骗我……”杜文才有种当面揭穿人把戏的痛快,“我本想出征回去再找你麻烦,没想到在这深山里都能碰见你,真是老天爷都等不及啊。”
“杜少爷,郑郎中是我带进来的,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等回袁州再斗好不好,在这里给我一个情面。”于凤聪的语气柔和下来,杜文才不是朝于家来的,她不好太过强势,归根结底,她是个生意人。
“大小姐,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杜文山摆出纨绔子弟的气势,“把这两人给我带走。”
官兵们气焰嚣张,只知道听杜少爷吩咐,哪里管你于家、张家,推推搡搡把余人揪住。
“大小姐,没事,”郑晟用力摔开胳膊,“杜少爷想找我的麻烦,呵呵,”他发出不屑的笑声,“大小姐替我送个口信给满都拉图大人,袁州城该种痘的都种了,有人容不下我,我只能去南昌了。”
于凤聪心中惊疑不定,她从未听说过郑晟与满都拉图之间有关系。
郑晟气焰嚣张,让杜文山气恼交加,心里又有些忐忑。扯出来的虎皮从王才变成了满都拉图,汉军最怕的就是蒙古人,连他爹杜恭也不敢得罪满都拉图。
他脸色微变,最后把心一横,“小子又想蒙我,带走,带走。”话风还是变软了点。
“别碰我,老子自己会走,”郑晟深手挡住前来拉他的官兵,扭头面对于凤聪,“烦劳大小姐了马上给满都拉图大人送个口信,我怕杜少爷一个心情不好,把我抛尸在这深山里。”
虎死不倒架,他越是表现的有底气,杜文山心里越打鼓。不要眼下这场面,硬着头皮也要上,官兵拥着郑晟和余人二人往东北角的驻地而去。
于凤聪老远的喊道:“我真去送信了啊!”
“去吧,顺便找一趟张千户。”郑晟远远的回应。
官兵推推搡搡把郑晟和余人推到墙边的一个木棚里,从外面把门套上。木棚里很阴凉,郑晟靠在枯草上,捡了根嫩草放进嘴里不停的咀嚼。
“怎么办?”余人怯生生的问。
“睡觉。”郑晟闷声闷气。刚才那场面,杜文才恨的他牙痒痒,不扯一张虎皮出来,今天肯定要吃苦头,于凤聪是不会为他出头与官兵翻脸的。
余人自言自语:“在袁州城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武功山。”
“闭嘴!”郑晟没那么烦,只想耳边清静点。
两天过去,木棚里暗无天日,杜文山没过来折磨他,也许没想好怎么对付这两个人
余人问:“于家大小姐走了吗?”
“谁知道。”郑晟叼着一根草。
又是一个夜晚,夏夜平静如昔,笼上村周边很久没有弥勒教人的行踪了。蛐蛐在草丛中爬几步,叫几声。
村外阴暗的草丛中传来嗖嗖的脚步声,仿佛有无数条青蛇在游动。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打破夜空的宁静,“有贼啊!”那是外围的岗哨
郑晟从睡梦中惊醒,推推身边余人。他们这个木棚离土墙不远,听见外面无数人正踩着石头奔跑而来。
“弥勒教妖人来了!”笼上村里顷刻间沸腾起来,官兵、村丁和于家的护卫一股脑的冲出来。
弥勒教人这次变聪明了,他们靠近土墙时灭掉了火把,许多人扛着梯子冲上来。有脚步快的已经爬上来梯子。
村里的三百多个壮丁倾巢出动,墙头传来沉闷的厮杀声。官兵骑马在村内围着城墙巡逻,支援危急的地方。
东北角突然火光冲天,竟然被外面人翻着墙头冲进来,有人点燃了最近的草屋。于家的护卫骑兵和官兵风驰电掣般冲过去,砍杀手持长矛的偷袭者。
笼上村在官兵后方,这些天守备渐渐松懈了,被这场偷袭打得措手不及。偷袭者人数不多,进攻杂乱无章,村丁们稳住墙头,用猎弓狙杀偷袭者。
东北角的烈火下,身穿白色衣衫的义军并肩而立,脸上是视死如归肃穆:“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他们的对面,是焦躁不安的战马和穿过烈火的羽箭。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像扑向烈火的飞蛾。
近百名骑兵藏身在屋后阴暗的角落里,他们在简单的收割生命。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痛心的叹息:“果然是很愚蠢的人啊。”
激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村子里的厮杀声平息了,火场边躺下四十多具尸体。村外的义军举着零星的火把退向茂密的山林中。一击不中,他们必须要在天明前退却。
头顶的天空像一片黑幕,村民们毫无睡意,族长挨家挨户清点伤亡。官兵和于家的护卫各自集中,有人在给受伤的同伴包扎。
“不好了,郑郎中被他们带走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从阴影里冲出来,“郑郎中……,他被妖人抓走了。”
杜文山和于凤聪几乎同时冲过去。
余人腿一软坐在地上,身上汗如雨下:“郑郎中被妖人抓走了。”
…………
…………
郑晟手里提着赤刀,追随着前面人的脚步,他们穿越丛林,在深山中穿梭。
没有人留意他,义军没发现他们中混入了一个外人。这是一只混乱不堪的队伍,没有人清点人数,也没有人留下来断后,他们只在逃离——纯粹的逃离。
火把一个个灭了,有人高喊:“歇下,天亮后再走。”
黑暗中,有人在呜呜的哭咽,大多数人在沉默着,和黑暗融为一体。郑晟也摸索着坐下,等待天亮。
东方的天空出现一片惨白色,丛林中模糊的树影慢慢变清晰。
“嘿,你是谁?”一个人拍他的肩膀,没有恶意。
郑晟站起来,左手握紧赤刀的刀鞘:“我要见周才平。”
“你是谁?”声音骤然变得严厉,四五杆长枪对准了他。
郑晟像头狮子般咆哮:“我要见周才平!我奉彭祖师的命令,来见周才平。”
丛林里的人爬起来,安静的只剩下“刷刷”的声音,他们听见了彭祖师的名字,仿佛在绝望的黑暗中见到一丝光明。
“你是谁?”对面那个中年汉子的声音变软了。
郑晟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珠仿佛被定住了,直瞪的那个汉子僵硬的表情软化,“骗人是没好下场的。”
三百多人踏着朝露出发,郑晟走在队伍的前部。他是彭祖师的弟子,像是被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他有这个身份和自信。他没有急于了解弥勒教义军的状况,好消息要提前知道,坏消息不妨晚点到来。
正午,义军没有粮食了,他们用猎杀的兔子和老鼠煮野菜当食物。看上去很恶心,郑晟与他们一起进食。
为首的汉子忍不住问:“彭祖师,他现在在哪里?”
“他会回来的!”答非所问。
傍晚时分,一行人走进了一个山谷。山谷的阴凉处搭建了一些简单的草棚,里面窝着许多人。看见返回同伴的模样,他们知道夜袭笼上村的计划又失败了。
死寂的山谷中一群死气沉沉的人,郑晟紧紧的握住赤刀,锋利的刀刃仿佛将要刺破皮鞘。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蹲在路边,他伸手摸了摸那蓬松的乱发。
迎面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与他遥遥相望,身穿灰白色粗布衣服,
“郑晟。”
“叫我师叔!”
周才平低下头,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来吧,让我好好谈谈。”郑晟闪过他,走进矮小的木棚。
他在木棚门口看见了两个熟人——秦管家和秦十一。老汉看见郑晟时眼中亮出一点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一个文静的小男孩躲在木棚里,脸上布满了天花留下的疤痕。郑晟轻声叫他的名字:“周顺。”
“叫他世子,”周才平跟进来,“他是周王的儿子!”
“周王?”郑晟大笑,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好吧,就算是周王吧,我亲眼看见他被车裂了。”
“那你还好意思苟活于世!”周才平被激怒了,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好笑。
“别说废话,你们为什么要离开罗霄山,领着他们出来送死。”
“大哥,”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急匆匆走过来,“……师叔!”
郑晟等周才德走到近前,沉稳的说:“我奉彭祖师之命前来接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