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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那个人!”张世策的疑心又加重了几分。
五六匹马在街心打转,张世策突然改变主意,亲兵们一时措手不及。一匹慌张的马踢翻了另一个筐萝,晒干的兽皮倒出来。杨老汉欲哭无泪,完整的兽皮价格高昂,在市面上很受欢迎,如果被马蹄践踏出一个窟窿,打两折也无人问津。
张世策恨不得把挡在路上的亲兵给踢飞:“闪开,闪开,往那条巷子里去了。”
行人分别往两边店铺里的走廊下躲。说时场面混乱,其实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六匹马往来时的道路疾驰,顺着张世策指的方向转向左手边的小巷子。
张世策催马到巷子口,见到刚才那个灰白色衣服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又不见了。
“不对,平常百姓怎敢逃避官兵的追捕。”他双腿一夹马肚子,走进狭小的巷子。往前走了二十几步是郑晟的身影刚刚消失的拐弯,战马刚刚转过头,对面传来一声大喝:“小心。”
一个汉子推着板车迎面而来,板车上满满的全是布袋子。
“官爷小心!”那汉子把马车一横,挡住道路,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张世策再看前面,灰白色衣衫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闪开,”他抽出腰刀怒喝,“刚才那个人去哪了?”
“什么人?”那汉子屁股着地,脸色恐惧的朝后面退,“官爷不要杀我。”
张世策心急如焚,“把板车挪开。”
“杀人啦,杀人啦,”那汉子爬起来转身就跑,哪里管什么板车不板车。
几个骑兵跟上来,一个亲兵上前挪开板车,嘴里骂骂咧咧:“这帮贱民,大人就是对他们太仁慈了,若是像杜千户那样给他们点厉害尝尝,看谁还敢不听话。”
张世策阴着脸不说话,等板车被退到路边,他催马穿过巷子,眼前是零散分布的草房。
“杀人啦……!”汉子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官兵又杀人啦。”
“贱民!”张世策咬着牙齿唾骂。十几天前,杜恭在山里杀了几百山民回去交差,让这里的人对官兵恨之入骨,避之不及。
他收起刀大声喊叫:“这里的里长是谁,里长在哪里?”回过头又吩咐跟来的亲兵,“封锁住这里的出口,不许任何人离开。”
这些人不熟悉翠竹坪的地形,根本无法封锁这里。但那个灰白色的身影消失不久,一定就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张世策愈想愈觉得可疑,刚才那个人要是郑晟,说明那个小郎中很可能是弥勒教的人。
他细想郑晟的来历,郑晟与弥勒教早就有交集,他首次种痘创下名声是在弥勒教的大本营周家堡。
“把这里的里长抓出来!”
如狼似虎的官兵踹开几户人家的大门,揪出藏在屋里的人。清静的街道很快沸沸扬扬,镇民们按照官兵的要求,哆哆嗦嗦站在自家的屋檐下。
里长很快被带出来,张世策下马和颜悦色吩咐:“我要找一个穿灰白色衣服的人,你把这一片的人都交出来。”
里长没有急于去办事,反而好奇的问:“你是……?”
“本官是袁州路汉军千户张世策。”张世策的和善迅速消失了,一个小里长也敢来验证他的身份。
“好,小人马上去办。”
里长叫了两个汉子相随,拿着一面破锣边敲边吆喝:“袁州的张大人来追捕犯人,各家各户都出来让张大人翘翘。”
张世策还在镇定自若,身边的亲兵受不了了,这哪里是帮助找人,这等于在通知犯人逃跑。镇民们陆陆续续走出来,被官兵赶到一处。
张世策拿出一面铁牌吩咐亲兵:“你拿这令牌去张员外家拜访,把这里的事情说清楚。”翠竹坪的张家是本地最有势力的家族,张世策这一行本就是来找张家办事,在这里遇见了麻烦,最好还是找本地人帮忙解决。
“遵命。”
亲兵接过令牌往街心方向去,这边已经集中了四五百汉子,刚才乱叫的“杀人”汉子也被里长揪出来,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
张世策一眼便看见他,招手道:“你出来。”
“大人,不要杀我!”汉子畏畏缩缩的走出来,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你刚才乱叫什么?”
“我怕看见官兵啊,官兵杀了好多人,都是无辜的山民。”汉子在瑟瑟发抖,好似光着屁股站在冰天雪地里,惶恐不已。
张世策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不齿于杜恭杀山民,但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并且得到满都拉图的认可,他就不能站在同僚的对立面,也不能容忍实情被拿到大庭广众上说。
一个亲兵明白上司的心意,挥舞马鞭狠狠的抽过去:“胡说八道,官兵杀的是弥勒教的妖人,什么无辜的山民,你妖言惑众鼓动人心,意欲何为!”
汉子拿手臂护住脸,哇哇大叫:“官爷饶命,被杀的人有不少常来镇子里卖货,小人认得,真不是弥勒教妖人。”
“你认得他们,难不成你也是弥勒教妖人!”亲兵想不到他还敢顶嘴,仓郎抽出腰刀。
汉子突然伸手抓住鞭稍,手臂猛一用力,亲兵措手不及,鞭子在空中像一条垂死的毒蛇在空中绷紧,随即换了个主人。
“杀人了,官兵又要乱杀人了,各位街坊邻居,再不救我你们也难逃一死。”汉人拿着鞭子,扭头挤进人群。
亲兵大怒,不等张世策吩咐,舞刀紧追。他们虽是汉军,但平日听蒙古人的吩咐杀南人都习惯了。奇怪的是,这一次对面的百姓们没有畏惧的躲避开,反而排成密集的人墙挡住了他的道路。
张世策没阻止下属,敢夺官兵鞭子的人必须要受到惩戒。
“闪开!”亲兵舞刀恐吓镇民,面对这么多人,他当然不敢真的砍下去。
镇民们沉默着,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包围上来,不知是谁带头动手推了他一把,很快周边几个人拿住他的胳膊,腰刀哐当掉在地上。
张世策抽刀而立,“你们想造反不成!”余下的四个亲兵也抽出兵器摆出架势。
几个镇民把抓住的官兵推搡出来,刚才那汉子捡起地上腰刀扔出人群,刀尖刺破泥土斜斜的插在张世策身前五步开外。他跳出来,“我们不敢造反,但你们也别想把我们当做山民那般随意宰割。”
张世策动了怒:“我只是要抓捕一个穿白衣的汉子。”
“这里都是熟悉的街邻,没有你要抓捕的弥勒教妖人。”汉子故意加重弥勒教妖人五个字,拖长音调讥讽官兵以这个罪名杀了几百无辜的山民。
夕阳的余晖照在镇子外面的山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你是谁?”张世策很少如此动怒。
从那汉子身上看不出一点对官兵的敬畏,“我叫张金宝,在翠竹坪开了一家粮店,已经有七八年了。”
“我看你即使不是弥勒教妖人,迟早也是反坯。”张世策一挥手,命亲兵上前抓捕,他不相信镇民真的敢与对抗官兵。
两个亲兵刚站出来,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石块,砸中一个官兵的脑袋,他随手一摸,指缝间通红。
“反了,反了!”张世策终于抑制不住怒意。他看见对面那汉子在狡黠的笑,看见几百汉子愤怒的眼神,忽然改变了主意,顺手把刀插入刀鞘。
“你们等着!”
这是一句很无力的话,流传数百年,内涵不变。在二十一世纪,街头打架的混混仍然在用这句话企图为自己留下一点情面,而张世策此刻就是那样的心境,他觉得被羞辱了。
在翠竹坪做买卖的许多都是山民,杜恭杀良冒功犯下累累血债后,官兵在这里的威望跌倒了极点,可谓被恨之入骨。但凭什么让他张世策承受这种恶果。
五个人对三四百汉子,忿怒的人没有理智,他担心在这里阴沟里翻船。
张金宝弯腰作揖,“大人,你就放我们这些贱民一条生路吧。”
“我记住你了。”张世策阴冷的威胁。
他刚想转身离开,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屋子里出来一个人,在拥挤的人群的掩护下往镇后走去,穿着灰白色的衣衫。“站住,把那个人给我抓起来。”他重新抽出刀,就要追过去。
密集的镇民无人让路,张金宝闪到一边,一手抓一个石头,冷笑着看他。
“让开!”张世策要动刀了,他不是没动手杀过无辜的百姓。
两百步外的一座木楼上。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对坐在他对面的客人微笑,“戏看的差不多了,真要是惹怒了张世策,就不好收场了。”
客人饶有兴趣的从窗户缝里往下偷窥:“我看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要不是你被他发现,怎么会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我在这里不顾后果,又给老爷子惹来一堆麻烦。”白衣年轻人无奈的叹气,起身往楼下走去。
很快,巷子里有人快步奔来,一路高喊:“张千户息怒,张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