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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山康撤兵了,带走了下坪寨的全部。
走出下坪寨,他不再是罗霄山里的虎王。笔架山越来越近,东坡弥勒教的村落空无一人,他对着陡峭的山峰暗地里发誓,在下坪失去的一切一定要亲手夺回来。
前天晚上,做出决定之后,彭文彬曾努力的劝他:“为什么不毁掉下坪?”
下坪是罗霄山里难得的好地方,那里有整齐的房屋,坚固的城墙,……。笔架山的树叶灰黄,北风吹拂过松林发出的声音如鬼哭狼嚎。走回笔架山山寨,坐山虎愈来愈觉得下坪好。他把那么好的下坪留给弥勒教军,至少能牵制他们一半的人马。山贼们垂头丧气的返回草棚,清扫覆盖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狗窝。放弃下坪,意味着他们打了败仗,过去一年的辛苦全白费了。
没有丰富的缴获,没有粮食养活部下,看似强势的笔架山完全可能在一夜间崩溃。郑晟挑选了虎王最虚弱的时候动手,彭山康必须要谨慎面对。他没办法对几条狗低头,又不能下决心破釜沉舟发动火并,退兵是唯一的选择。
“兵书上说,存人失地,人地两失,失地存人,人地两活。我放弃下坪后,笔架山的部众完全活了。”
彭山康说了很几句很有水平的话,忽然让自己兴奋起来。虎王不是走进罗霄山就是虎王,也是一步步用鬼头刀杀出来的。他什么大风大浪没闯过,怎么会在这山沟了翻了船
,“老幺。”
“在。”彭文彬受宠若惊,族兄从来没这么亲切的称呼过自己。
“你进山几年了?”
彭文彬偏着脑袋想了想,“五年?六年了。”
“还记得我刚刚上山落草为寇时,村里的人都不齿我的行径,现在彭家村除了我们兄弟两没几个活人了吧?”
残忍的虎王也会回忆往事吗?彭文彬点点头,“年年遭灾,卖儿卖女,蒙古人欺负的很,小吏欺负的更狠,前年我曾让人去打听了,比不上从前一半的人口了。”
“所以说,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不是我们干翻他们,就是他们把我践踏在脚下,罗霄山里也是见一样。”坐山虎暴露出本来的面目,“我们是兄弟,你会向我效忠,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是吗?”
“是的。”彭文彬单膝跪下,“寨主不该问这句话。”
“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要你领兵出战。”彭山康靠在椅子上摸着下巴,“下坪没有粮食,弥勒教人不久就会发现在那里呆不下去,我给你笔架山一半的人马,不要再让他们安然返回山里。”
“遵命。”
…………
…………
笔架山撤兵了!
两天后,茨坪寨终于确认了这个消息。乡兵们处于一片欢腾中,坐山虎走了,其他的几个山贼不足为惧。茨坪杨家族长杨乐圣火急火燎去找杜恭。春天以来,杜恭像茨坪寨子的太上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乡民对官兵的感情很复杂,一边感谢他们帮忙守住了盗贼的攻击,一边憎恶他们在寨子里欺男霸女,贪得无厌。
千户卫所前的兵丁认识这个穿着锦缎棉袍的老员外,但完全不顾及他是茨坪最有头有脸的人中之一的情面。
一杆铁枪伸出来拦住道路,“老员外,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大事,大事,”杨乐圣扶了扶跑歪了的帽子,“烦劳军爷给通报下,小人想求见千户大人。”
铁枪横在他面前不动,身后跟着的管家识眼色,从衣袖中掏出两张钞递过去。
守卫这才收起长枪,笑着说:“老员外来到真是不凑巧,千户大人去王东家那里喝茶去了。”
杨乐圣抬头看看天,辰时过去没多久,他本想堵个早,没想到杜恭这么早就出门了。他压不住心中的激动,“笔架山的坐山虎撤兵了,下坪只剩下了几家小蟊贼。”
守卫看在两张钞的份上多说了两句;“你说的这些千户大人早就知道了,山贼狡诈,未能证实的情况下,谁敢冒险出击。”
杨乐圣拍拍脑门,自己真是兴奋的糊涂了,官兵怎么可能比自己晚知道这个消息。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千户大人回来时,请转告老朽前来拜见过。这个消息要早辨别真伪才好。”
他转身往回走去,步伐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管家小心的跟在后面。
远远的看见红漆大门时,他忽然回头问:“你说官兵会不会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不会吧。”管家底气不足。
“他们在这里是爷爷,回到袁州城立刻变成蒙古人的奴仆,我要是他们就不愿离开这里。”杨乐圣佝着腰。这半年的劫难让脸上原本光滑的皮肤多出了许多褶子。前半年日日担心害怕,后半年殚精竭虑伺候官兵,他一辈子没这么操劳过。
“不会的,”管家多想了想,说话的底气稍微足了点,“他们也是有家小的人,谁愿意常年在外守城打仗,不知什么时候就丢掉性命。”他想到刚才守卫说到王东家,又道:“那个王东家,听说是达鲁花赤大人的门人,在茨坪里开了好几家店铺,难道不是想等着打退山贼捞好处吗?
杨乐圣只是摇头,“连个守门的兵丁也在狗仗人势,他们这半年捞了多少钱,茨坪终究是要靠我们自己。”
今年能收复下坪,乡民的日子还能坚持下去,如果挨到明年,不知有多少人要背井离乡去逃荒。茨坪没了人,官兵搜刮不到钱,还有谁会舍命守寨子。他下定决心,等会一定要再次登门拜访,请杜千户起兵,联合官兵和乡兵收复下坪寨。
“你去打听下,杜千户什么时候离开王东家的宅子。”
管家欠腰:“好的。”
杨乐圣自言自语:“这个王东家,倚仗官兵帮忙在我茨坪平白无故占了好几座旺铺,我见杜恭对他客客气气,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如果他能帮我们说句话催促杜千户出兵就好了。”
“可惜与他没有交情。”他摇着头一副颓败的模样走进家门。奴仆们都习惯了他这份模样,一个个避的远远的,生怕惹来祸事。
半个时辰后,半上午光景,管家回来禀告:“我去打探了,听说是王东家刚刚从袁州回来,带来几坛子好酒,请杜千户等几位军中将领过去尝尝。”
这么说,今天是没希望了。杨乐圣心里暗骂,茨坪都这样了,这帮官兵还有心情吃肉喝酒,有谁把乡民的死活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