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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正借好了自行车,当天下午就骑上一路往北而去山东。
快到山东时,李朝正看见苏鲁地界,几个年轻人胳膊上带着红袖标站在马路上,对过往拖货拉物的车辆挨个盘查。马路边有一些化肥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白色的袋子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依旧那么显眼。好的营生惦记的人就是多。
李朝正硬着头皮向前骑。到了哨卡时,几个红袖标忙着检查马车、拖拉机,没人过拦他。过了哨卡已有一段距离了,李朝转过头来看看,红袖标们仍在大车小机上窜上窜下忙得热火朝天。李朝正悄然大悟,他们只管拖货拉物的车辆,对他这个轻车简从,一看就没多少油水的根本不屑一顾。
进入山东,李朝正一路走走问问,没多久就找到了吕敦文的家。
那是个同样破败的村庄。
吕敦文没想到李朝正真的一路找到了山东,又是握手又是敬茶的忙得不亦乐乎。茶过话到,李朝正问他们还缺化肥不。“怎能不缺呢?种下去的秋菜一颗颗团在地里,象未足月的娃娃。”听到李朝正意味明显的问话,吕敦文好象已习以为常,只是习惯性地带着回答敷衍一句。
李朝正有些失望,张着嘴不知是否还向下接着说。
“你也能搞到化肥?能运到我们这面不?”吕敦文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淡,忙亡羊补牢起来。卖一袋化肥能挡一个月的工资,为此挖空心思的人不少。他们或是在卡车上覆盖被子装做服装厂的外服人员,或是在拖拉机上面堆满粮食假装是食品统筹机构。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恪尽职守的检查人员眼中,这些殚精竭虑的伪装只不过是过家家般的小儿科。所以这些初级走私人员个个物财两失,丢了化肥不说,还要交上罚款,并担惊受怕丑事传到单位公社去。
了解到自己受怠慢的原因,李朝正嘿嘿一笑起来,他附耳告诉老吕,可以一袋袋地运。老吕眼睛一亮,旋即又灭了“你说的一袋一袋,不是放在褂子衣兜口袋吧?”想到受罚款刺激地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红袖标,别说是袋子了,你就是放在手心里捧一把,他们也要围你转上三圈,恨不得按照颗粒给你记数定罪。
“不一定非要正面进攻,可以迂回包抄啊。”李朝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军事术语。
“你的意思是不走主路?”老吕也豁然开朗起来,往大腿上一拍:“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真理与悖论,只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捅开了谁都敞亮,虽然谁也再分不清。
吕会计大喜大下,与李朝正商定了具体行动路线,接应地点。李朝正又提醒道,他快到地点之前,会远远地学一声布谷鸟叫,如果安全地话,老吕就点上两根卷烟,他看见两个烟头闪烁就会前来,若是看见一个烟头,他转身就回,若是什么都看不见,他就等一个钟头。
吕会计不解地问,为什么安全的情况下,点两根烟头,不安全了才点一根?
不安全了就代表你身边有人盘问,你点两根的话,人家不怀疑?若是来人抽烟的话,人数为数,你就也点上一根,凑成单,如果人数为单,你就啥也不用管。
老吕听了深以为然,不禁问道,“大兄弟,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为了验证老吕是否真的需要一吨多化肥,李朝正借着天色尚早不方便回去让老吕带他到菜园里转转。老吕刚好无事,就带着他在村里菜园溜达了起来。
“看,那个是没有肥料,强行种下去的。”李朝正顺着老吕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菜园里趴满了象蛤蟆一样的菜团,本该舒展水嫩的菜叶干巴灰燥着象含羞草受到了调戏一般,一颗颗塌肩缩背地蜷得厉害。
“那一片还没来得及种。再不种的话,今冬明春又有人家要挨饿了。”老吕叹了一口气,那眼神暗了下去。
看着成片成片啥也没种的土地,李朝正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天黑时分,李朝正徒步从哨卡两边走了几遍,摸清了地形,就返回吕家村推上自行车,大摇大摆地从哨卡穿过向家的方向蹬了起来。临分别时分,吕会计盛情挽留李朝正吃完晚饭再走,李朝正想着无功不受禄以完事后再庆祝拒绝了。
把整个过程梳理清楚,又细细谋划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后,李朝正第二天就运了二十袋化肥,放到七叔那,又好说歹说地让七叔收下一晚一元的自行车租金。
当晚李朝正在城里小吃摊上花了五毛钱买了两个大面卷,就着免费的白开水吃得肚溜腹圆,然后趁着朦胧的月色,就驮着一袋化肥上路了。
骑了两个小时左右,李朝正隐隐看见路的尽头有几盏灯火,知道那是红袖标们。他停下来,推着自行车折向了主路。路两边都是沙质土地,沟坎成行,上面长满了花生。
在月亮吝啬的映照之下,墨绿色的花生茎叶密密的、实实的,夹杂着清雅嫩黄的小花,向西面八方舒缓慢徐的延伸,一眼望不到边。一阵饱含着槐花沁香的秋风吹过,墨绿色的茎叶有节奏的前后晃动起来,于是绵绵不绝的叶浪就伴着哗哗的摆动声层层推向了远方。
李朝正顺着花生地头,往西走了约有一百多米,然后拐进花生行距之间的地沟直直地向北。天气干旱了好久,地沟之间的沙质土地疏松干脆,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与周围低鸣不已的虫叫交相呼应。
二十分钟后,李朝正觉得已进入山东地界好久,就停住脚步,一手掌着自行车斜靠在身上,另一只手伸出姆指食指分开弯曲成环放进嘴里,“布谷”一声长鸣。没过多久,李朝正就看见西北方向有两个红点在上下飞舞。
李朝正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北又走过一长条的花生沟,再往前就是条两步宽的小河,河沿河床长满了膝盖深的茅草,河底间或残存的水洼,映射着广寒月宫羞赧的光芒。李朝正沿着河边向西推去,走了几分钟后,前面模糊呈出一条路形,路上一个同样推车的人影显然也发现了他,两根卷烟不再挥舞,合而为一地亮光时强时弱。
“朝正”“老吕”两人在鲁南的乡间小路上热情地握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