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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谁说的?”朝正忍着不屑,反问道。
“报上看来的。”马桂足不出户,还能找到报纸读,这让朝正纳闷不已,但这无改他对马桂无知的断论。
“好吧,反正下午没事,我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朝正卖弄的心理作祟了,“吴承恩落魄而死?他临死了都还想着当个县长,死时的身份好歹是县级干部。我现在不过是个村里干部,你大干了一辈子连个正支书也没有干上。这叫落魄?”
提到马宗,马桂心里不乐意,想反唇相讥,又隐隐觉得朝正的话无以反驳。
“再说曹雪芹,他还喝酒没菜,你还记得你孙仕叔家那个酒壶,有多少人都想去抿一下过把瘾不?还活活饿死,他死了也是自捧自,把自己捧杀死了。另外,我再告诉你,曹雪芹他还有个小妾,知道不?一般老百姓不象东北那样,两人合娶一个老婆就不错了,还小妾。”朝正越说越起劲。
“合用一个老婆?”马桂发觉自己在朝正面前的浅薄了。
“说你也不知道。我们再看别的文人,什么陶渊明、杜甫、嵇康,哪个不是小日子过得比你滋润?花天酒地有点困难,但从来都是衣食无忧。嵇康没事还抽两口大烟。”朝正的唾沫横飞。
马桂哑口无言。
“远的咱就不说了,近的倒是饿死过一个朱自清。但严格说起来,那不是饿死,那是绝食。朱自清说起来是我们老乡,我不该这么说他。但他就是不开窍。若都象他这样,美国人的粮食不吃,美国人的东西不用,那我们的解放战争怎么胜利?我们抢了人家一堆蒋光头的美械武器,难道不用全扔了?所谓书生起事,三年不成。如果国家指望着象你们这批人,那是早完蛋了。”朝正说着说着想起这次北京之行,又气愤了。
马桂羞愧万分,耷拉着脑袋任朝正责骂。
“好了,不说了。”朝正说了一堆,也觉得自己无聊了,就站了起来“走吧,买票去,晚上坐,后天早上就到家了。”
“哥。”马桂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快放。”朝正没好气。
“我,我。”马桂支支吾吾着,看见朝正的眼神凌厉了,忙说,“我们在北京玩几天吧,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你不再想着你书的事了吧?”朝正不放心地问。
“不了,先解决吃饭问题。至少,先赶上你的水平啊。”马桂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朝正的马屁。
“好吧,那咱就转转,我也好久没来北京了。”朝正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天坛、故宫、颐和园,这里的一房一舍,让朝正湿润了眼睛。北海、景山、圆明园,这里的花花草草,让朝正愁结了心头。这里,他生活十三年的地方,如火青青恣意燃烧的地方,也是青春之火无情熄灭的地方。军训时的苦与乐,战友间的嘻与笑,眨眼间已是回忆。在这里,他由一个懵懂只求温饱的快乐少年,变成了世故深通丛林法则的冷峻中年。
好在今晚就要回去了,北京,亿万人的首都,朝正心碎无比的地方。
马桂见朝正神情凄苦,有了错位的感觉,本该自己哭天喊地,却成了朝正的多愁善感。他也就错位地陪在朝正的身边,安静地跟随心目中的大哥。今晚就要坐上火车了,走吧,大哥,我们回家。北京,亿万人的首都,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却让阿桂感受到了彻骨的心寒。
可是,就这么走了吗?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努力,还有父母家人的殷切期盼都不管了吗?阿桂跟在朝正身后,人直直地往前走去,心却原地徘徊踯躅了起来。难道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天道酬勤,我付出了难道就不应该得到吗?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若无心,轻意放弃,怎见苍天厚爱?
文人们多是纸上慷慨激昂,现实里少有不胆小怕事。也许偶象顶多就是名重势大借着统治机器恐吓下自己,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苍天有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自己一吓就缩,那正中他人下怀,若是自己迎头而上,偶象未避不惊慌失措。
自己此时进退维谷,他可能更提心吊胆。想到这里,阿桂笑了。如果内心不想做某件事,哪怕有一万条理由应该做,只要一条理由就可以反驳他人,哪怕这理由很无稽。
如果内心真的想做一件事,哪怕有一万条理由不该做,只要一条理由就能支持自己,哪怕这理由很牵强。
阿桂决定再努力一回,对,一定要再努力一回:为了自己,为了父母,更为了以后千千万万个受到不公对待的人,我一定要试试。
第一条牵强的支持找到了,第二条伟大的佐证也不难。阿桂忽然有了莫名的正义感,为了自己,更为了千千万万受到不公对待的人。
马桂大着胆子向朝正建议再拜访一次偶象。这次阿桂没有自负地说要找偶象理论剽窃的事情,而是很谦虚地表示也许和偶象是所见略同,想到了同一体裁,再找偶象切磋学习一下文学。
李朝正听了,嘿嘿一笑,让阿桂毛骨耸然起来。
文人创作的最大源泉是真情实感,而立身于世的根本法则却是虚伪虚荣。
阿桂的伎俩,他怎会不知道?朝正同意了,爽快到阿桂都不敢相信。
“人是要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谁没有年轻过呢?”朝正很是善解人意。
“哥。”马桂也不加掩饰了,他很感激地看着朝正,“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朝正看了看马桂,没说什么,又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
偶象之所以是偶“象”,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难于见到。朝正陪马桂坐在偶象家的门前,无声地看着出入小区的人群。大家对偶象门前三天两头的造访者见多不怪,也一个个无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阿桂。”朝正的眼睛看着远方,“回家复婚或重讨个媳妇,先把小日子过起来。”
“嗯。”马桂也看着远方,两棵硕大的泪滴已在眼眶里徘徊多时。激励自己的理由其实不堪一击,它们在未知的等待中渐渐显得幼稚可笑。
“阿桂。”朝正继续说,“我本不想陪你来。我不知你们谁抄谁,亦或都是自己写的,就算人家是抄袭你的吧。既然人家敢这么做,就不怕你找来。”
“我知道。”马桂的声音象浸泡在水缸里一样。
“回去踏实点。”朝正声音低沉着。
“嗯,呜呜。”马桂的两颗泪珠象是阀门,一旦滑落,后面的泪水跟着奔泄而来。在强者朝正的面前,阿桂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感情。读万卷书,不如行一里路。
“别哭,阿桂,擦干眼泪。”朝正冷冷地说,“我们是男人,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
“嗯,哥,我不想流泪,可是控制不住。”阿桂一边哽咽着一边回答。
“那……”朝正顿了下说,“今天就流干了它吧,以后不要再流。”
“嗯。呜呜,哥。”阿桂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涉世之初的他还真情实感的让人可怜。
一些穿着花里胡梢的年轻人渐渐围聚在朝正和马桂的身边,他们有的留着披肩的长发,有的剃着锃亮的光头,胳膊背上露出一块块狰狞的刺青,手里无一例外地拿着阴冷的钢管。
“干什么?”朝正反应了过来。
“干你妈的。”随着粗俗话音的响起,粗粗的钢管向朝正和马桂头上招来。朝正一侧身站了起来,刚管砸在台阶上,光天化日之下星光四溅,于此同时就听边上马桂“噢”的一声惨叫。朝正不及细想,平平地前伸出一脚,正当其首的长发刺青猛地倒飞着前扑到地上,哼都懒得哼一声,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