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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处雪山, 只有千千万万年不融化的雪, 除了他们这样的东西以外, 并没有其他的活物, 也没有任何花草。
从未离开过雪山的蛇弋, 第一次见花,就被迷了眼,或许, 不是被花迷眼。
那一枝迎春很快就凋零了,这样的花该活在青翠山中,雪里是活不下去的。
“它死了。”蛇弋拿着枯死的花枝来到獍胡面前, 将枯死的花枝递给她看。
“确实死了。”獍胡道:“你还想要?”
蛇弋:“想要。”
他说这话时, 就如同孩童一般直接, 漆黑的双眼期待地望着她。
獍胡就笑道:“不如你放我出去,我给你一树花?”
蛇弋放开监牢的栏杆, 往后退了退,低下头轻轻甩着尾巴。他很想再看獍胡催开的花, 但放她离开是不行的……
过了一会儿他也没说话,这时却有一只手穿过栏杆, 拂开了他垂在脸颊边的长发,将这长发勾到耳后, 将一小枝新开的迎春勾在他耳边。
她的手碰到他的脸颊和耳朵,那种温热轻微的触感, 就像他第一次碰花。
“跟你开玩笑呢, 就算你想放我离开也没有办法, 你打不开这监牢。”
蛇弋抬起头,看见半抬起的面具下一双勾起的红唇。
獍胡说:“或许我不该让你看到花开的,这花在这里开不久,这样短的花期,你一看见它开就要谢了,若是真心喜欢,又得不到长久,岂不是很难过。”
蛇弋不知道什么难过,也不清楚獍胡的感叹,他只感觉到柔软的花枝蹭着他的脸颊,他的胸膛里有什么在生长,剧烈地生长。
他忽然很想和这个叫獍胡的人族一起离开这里,去到迎春能生长的地方,每天都能看到花开看到她,每天都可以这样相伴——不要隔着这个栏杆。
“我……我喜欢……”他的胸膛起伏,不知不觉又匍匐在了栏杆上,眼神热烈地看着她。
獍胡为他补完一句激动的话:“你喜欢花。”
蛇弋摇头:“我喜欢……你!”
獍胡站在那一动不动,将面具盖下,彷佛回答他,又彷佛自言自语:“蛇怎么会喜欢花,大约是条傻蛇。”
蛇弋畏惧着自己的母亲,他像这雪山上所有雪山神的后裔一样,对他们的神明畏惧且尊崇,他从未想过违抗母亲的命令,只要雪山神需要,他能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彷佛是他们被创造出的天性。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不想献出獍胡的生命,哪怕她并不是属于他的。
獍胡一直待在监牢里,就待在他身边,哪里也不能去,就好像是被他藏起来的宝物。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属于他,蛇弋觉得自己只想要这个人而已。
雪山神现在使用的身体快要没用了,獍胡很快就要成为母亲的新容器,所以她不再属于他了。
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的獍胡十分冷静,仍然和从前一样坐在那修炼。蛇弋见过母亲从前使用的人类,那都是母亲用某种办法从外面的终山雪山中摄来的,那些人面对死亡时异常悲痛恐惧,从没有一个人能像獍胡一般冷静从容。
“你快要死了。”蛇弋如今看着她,就觉得自己在看凋零的花枝,可是心中的难受远比看花枝调零要强烈千万倍。
獍胡说:“人都会死,我当然也会。何况我来这里,本就是送死的。”
蛇弋:“我听说人族有魂魄,肉身死去了,魂魄还能转世。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魂魄还能转世?不是的,母亲要用你的躯体是连你的魂魄一起用,等到你的魂魄被一起消磨光了,你的身体才会跟着彻底死去。所以你要是死了,就再也没有转世了。”
獍胡:“我知晓。”
蛇弋犹豫,犹豫了许久才说:“你要z-i'sa吗?”
她是无法逃出去了,但如果在母亲用她之前z-i'sa,或许还有下一世。事实上蛇弋被遣来这里看管獍胡,为的不是防止她逃走,而是防止她z-i'sa。
獍胡笑起来:“我不会z-i'sa。”
“我要是z-i'sa了,你岂不是会被惩罚。”
蛇弋一愣,蜷缩起尾巴。他抱紧自己的长尾倚靠在监牢边,看见獍胡像一块冷色的山岩,一动不动坐着。他看着看着,又慢慢躺下来,把自己的手伸进去,轻轻抓挠着监牢中的山壁,弄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想要吸引獍胡的注意。
獍胡:“怎么。”
蛇弋:“你们人族的魂魄,是什么样的?”
獍胡:“这我却不知,或许是无形无影,似一阵清风。”
蛇弋又问:“那你们人族转世,还记得前世吗,会记得前世遇见的人吗?”
獍胡:“不记得。”
蛇弋:“那你能不能记得?”
獍胡仍是道:“不记得。”
蛇弋爬起来,往外游走了。
他好几日没有过来,在附近徘徊,只是不肯来见她。又过了几日,他才缓缓游走进来,那种蛇尾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比往日更沉重些。他带了满身冰雪的气息,头发上结了霜,蛇尾的尾巴尖结了冰,略僵直地拖在地上,才发出那样沉闷的声响。
他来到监牢边,看见獍胡还好端端坐在那,仍是他离开前的模样。
“你没有死,为什么,你真的不怕魂魄也消散吗?”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z-i'sa。”獍胡的语气还是那般从容,听上去有些冷,但细细一听,似乎又带着股柔和与笑意,缠着人的心。
蛇弋忽然狠狠一摔尾巴,砸在了栏杆上,碎冰四溅。他焦躁地在监牢外面游来游去,长尾时不时砸到监牢上。
獍胡:“你满身杀气,看来很想杀我的样子。”
她说着,竟然起身走过来,走到栏杆边,距离蛇弋极近,只要蛇弋伸出手就能勒住她的脖子。
蛇弋真的伸出了手,他的手和胸膛一样的冷白,指甲异常尖锐,在獍胡的脖子上一勾就抓出了一道血痕。
她脖子上有细小的血丝,几颗鲜艳血珠溢出来,顺着她的颈脖缓缓流进黑色的衣衫里,但她负着手一动不动,甚至没动她的剑。
蛇弋知道,如果她用她的剑,可以在这时切下他的手臂。
鲜红的血也沾在他手指上,温热的血和皮肤,烫的他浑身忍不住地颤抖。不知不觉,他的呼吸都沉重急促起来。
来见她之前,蛇弋心中想过,不如杀了这人,至少她还有来世,或许来世还能再见,可是来到这里,碰到她,他就下不了手了,甚至看见那血,他只想凑上去舔干净。
冰冷的手抖抖索索往上摸索,微微推开了鬼面具。
獍胡仍是一动不动,垂目望他。
蛇弋见她没有阻止,便将面具越推越高,露出她的下巴、嘴唇、鼻子还有……眼睛。她脸上是带笑的,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一般。
终于完整地看见她的脸,蛇弋呆了,他下意识摸索上去,手指上的血擦在她的唇角,血色和唇色一样鲜艳。
他察觉不出自己的呼吸有多急促,着魔般望着那点血色,神魂颠倒地凑上去,想要为她舔舐干净。
快要接近的时候,獍胡动了,她后退一步,避开蛇弋的动作,叹道:“蛇,你好像不是想杀我,而是想z-i'sa啊。”
蛇弋紧紧盯着她,用力扒在栏杆上,伸长手臂,嘴里喃喃道:“求你……”
不知道是在求什么。
獍胡摇头笑了声,伸出手握住蛇弋冰冷的手臂,往他胸口弯折,上前一步,在他鲜艳的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求这个吗?”
蛇弋说不出话,只用力拉着她的手,眼睛亮的吓人。
獍胡:“好了,你走吧,在送我去见你们的雪山神之前,不要再来这里见我了。”
她拉开蛇弋的手。干脆利落,就像当初放过他,收剑时一样干脆。
蛇弋浑浑噩噩地离开,蜷缩在自己的巢穴里。
他从前整个身体连血都是冰冷的,但如今,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烧灼,大火从心里涌出来,好像要把他烧成灰烬了。
……
数十个雪山神后裔,警惕望着从监牢里走出来的人族。他们来押送獍胡前去见雪山神,今日之后,她就要成为雪山神的新容器。以往也曾有过厉害的人族成为雪山神容器,但被如此慎重对待的,獍胡是第一个。
她看了一圈周围各种模样的雪山神后裔,目光随意地掠过了双尾的蛇弋,没有稍作停留。
她们走在风雪中,风忽然大了起来。獍胡身侧骤然响起好几声惨叫,所有雪山神族裔都在警惕獍胡动手,却没有人料到,致命的杀机来自于身边的同伴。
蛇弋折断了身边一人的头颅,捅穿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将他们撕碎,又扑向另一个没有反应过来的人,凶狠地挖出了他额心的眼睛。
这些雪山神族裔终于反应过来,扑向蛇弋——那场面,真正的怪物厮杀。
蛇弋一人,对着这么多敌人,很快受了伤,但他毫不在乎身上的伤,异常凶悍。
獍胡望见厮杀中蛇弋投过来的眼神,看见白色的雪地溅满了鲜血。微微叹气,一指勾出背后的剑。
刀光雪亮——
蛇弋看见她挥剑的模样,她毫不留情斩杀他们,身上的黑衣被血浇透,仍是深沉的黑色,看着无比干净清冽。
最后就剩下他们两个,獍胡走到他面前,语气略有些苦恼:“你看你,现在要怎么办?”
蛇弋如梦初醒,紧紧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雪山之下奔逃,“我们快逃!离开这里!”
他以为獍胡不会答应的,但她却没有拒绝,被他拉着奔跑在风雪中。
蛇弋浑身是伤,但他感觉不到痛了,也感觉不到冷,只有说不出的沸腾和兴奋。
“你的肚子,好像在蠕动?”獍胡将他拉住,指了指他的腹部。
蛇弋勉强低头看了眼,“肚子里这东西要出来了而已。”
说着毫不在意地伸手一划,划开肚子,从肚子里拽出了个东西,随手丢到一边雪地里,拽着獍胡要继续跑:“别管了,我们快跑。”
獍胡却用剑柄一勾,把那孩子勾到了怀里。蛇弋伸手要抢,有些焦急:“别管这东西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要是被雪山神发现,你就跑不了了!”
獍胡:“既然是你的孩子,还是带上吧。”
蛇弋不愿和她继续争执浪费时间,拽她继续跑,只是似乎因此生气了,再不像刚才那样时不时扭头看她,而是梗着脖子努力不看她。
獍胡笑笑,倒不在意,端详自己抱着的这个孩子。和人类的孩子不一样,天生雪**凉的皮肤,没有性别,连哭也不会。
挺有趣。
跑了一阵,獍胡见蛇弋还是梗着脖子僵硬的模样,笑道:“怎么不看我?”
蛇弋:“我生气的时候不能看你。”
獍胡:“哈哈~那你还真是很生气啊,都不想看我了。”
蛇弋:“我看见你,就生不起气了,所以不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