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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翼对陆丹青这次目标的关注度让他有些警惕,陆丹青在房间里坐着出神, 周以棠的精魄他还没吃, 就这么捧在手上, 任那团东西依恋地磨蹭着他的手掌。
魏燃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 却听得陆丹青冷不丁地问道:“如果佐翼也去了我们所在的位面,有没有办法知道?”
魏燃说:“有,如果是翼大人这样的高阶恶魔出现, 我们肯定会有感应的。”
陆丹青又问:“确定吗,任何情况下都能感应到?包括像我这样夺舍他人身体的时候?”
魏燃迟疑了一下, 然后说:“是的, 包括,但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他暂时封印了自己的灵魂与意识,彻底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时候。”
陆丹青一愣, “封印灵魂和意识?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记得自己是个恶魔,也无法使用力量,与被夺舍的人的意识相融合, 暂时地成为一个毫无任何能力的普通人。”
陆丹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佐翼……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吧?陆丹青太了解他了,那只恶魔疑心病重, 控制欲又强, 怎么可能把自己放到普通人类这样弱势的位置上。
佐翼的那点小毛病, 陆丹青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谁知道长大了还是这样,依旧是爱搂搂抱抱的,尤其爱管他,在一些无所谓的小事上处处计较。
陆丹青不喜欢他这样,于是两人的关系便也随着他年纪的长大而渐渐疏远。
魏燃踌躇地望着他,问道:“大人……您是不是觉得——”
“没有,”陆丹青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没什么,我们去下个位面吧。”
魏燃低下头:“……是。”
一分钟后,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陆丹青对着模糊的铜镜抻了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然后瞪着一双死鱼眼看向始作俑者魏燃。
魏燃绷着一张脸,看似十分愧疚,然而嘴角却因忍笑而不时颤动着。
“大人,太抱歉了,这个位面灵气过于充足导致了位面定位的失误,时间提前了十年。”
十年——不多不少,整整十个年头。
小萝卜头陆丹青很想骂人,时间对于拥有着漫长生命的陆怪物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这身体——八岁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魏——”
正要开口训斥,房门却轻轻吱呀一声地打开了,有个穿着白衣,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少年背着剑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无边的阳光,温暖而耀眼。
“小师弟,我叫方霁白,是你的师兄。”
方霁白走近他,他比陆丹青高了许多,陆丹青不得不仰头看他,一双琉璃一样的琥珀色眼珠看得方霁白一愣,阳光从后面照进来,带来的热意像是从后背沿着脖颈一路传递到了脸上一样,升腾起一片晕红。
方霁白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小心地试探着去拉陆丹青的手,轻声说:“小师弟,你才刚来曌山,我带你去见师父好不好?”
陆丹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脸,而后一笑,孩童大而圆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好啊。”
他说,反握住方霁白的手。
陆丹青是城中某位儒商的独子,因其体弱多病,加之父亲曾与曌山前任掌门有故,因此被其弟子带上曌山照顾调养。
不过,前掌门的行踪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也是一样,因感念故人有难而来帮忙,交代完后就又接着云游四海去了,把小萝卜头陆丹青丢给自己的徒弟,也就是现任掌门曲舒景。
陆丹青第一次见到曲舒景的时候,他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袍,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细细勾勒出了祥云的图案,下摆处更是成片的精致刺绣,巧夺天工,华美至极。
曲舒景生得极好,清高傲岸的眉眼仿若天人所造,轮廓深邃却又不失柔和,一张脸白净清雅,微抿着的薄唇色泽寡淡,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冷清。
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剔透明澈,但并没有陆丹青这样明丽的神彩,无波无澜地垂眸看向站在殿中的陆丹青。
陆丹青眼睛微眯,灵气充足的修仙位面有个麻烦的地方就是能人太多,他看不穿曲舒景的本事,却也能察觉得到对方极深的修为,陆怪物和魏燃等人的体质放在这里来说就是魔修之流,看来以后得更加小心了,决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来。
这时候,曲舒景忽然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陆丹青作出有些害怕的样子,往方霁白身后缩了缩,扯着他的袖子。
方霁白也有些无措,下意识地伸手护住紧巴在自己身后的小师弟,一边抬头看向曲舒景:“师父……”
“……”
但事实上,无措的不止方霁白一人。
曌山所收的年轻弟子大多是方霁白这个岁数,能够听得懂道理且服从管教,曲舒景是第一次接触陆丹青这样小的孩子,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沉默着,陆丹青却从方霁白身后出来了。
曲舒景身量高,陆丹青只堪堪到他胯部的位置,他拉住曲舒景隐在宽广长袖底下的手,仰起头跟着小小声地叫了一句:“师父?”
曲舒景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手掌上略有薄茧,带着些凉意。
“……”
他僵硬地摸了摸陆丹青的头顶,力道很轻。
“……嗯。”
曌山的弟子是两个人一间屋子,都安排满了,曲舒景让方霁白再清出一间的时候却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转头问陆丹青:“你……一个人睡?”
陆丹青一怔,而后猛摇头,委屈巴巴地扁嘴:“不要。”
“……”
曲舒景不太懂得小孩几岁就该自己睡了,但陆丹青刚刚离家,不吵着要父母要仆人服侍就已经很乖巧了,于是曲舒景便也不为难他,说:“那你便同我一起住。”
白天的时候陆丹青和方霁白四处逛了逛,曌山很大,但这几处大殿也不知道怎么建起来的,事实上要不是方霁白带他去悬崖边看风景,陆丹青甚至只以为曌山并不是真的山,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而已。
悬崖陡峭危险,方霁白紧紧地拉着陆丹青的手,不让他乱跑。
陆丹青年纪小,方霁白怕他离家伤心,所以捉了只兔子给他,陆丹青抱着兔子被方霁白拉着,被风沙糊了一脸。
陆怪物:“……”
说真的,方霁白很有哥哥的风范,温柔又细心,但有时候……某种凸显直男属性的思维真的很要命。
陆丹青扯扯方霁白的衣摆,又指了指眼睛。
方霁白半跪下来,用手指扒拉开眼皮帮他吹走细沙。
陆丹青眼睛红通通的,看得方霁白心疼又愧疚,连说对不起。
“没关系。”
陆丹青摸摸方霁白的脑袋,笑出一个小酒窝。
晚上,陆丹青抱着兔子回到曲舒景房间。
曌山是修真门派,自然没有下人服侍,做什么都得自己来。虽然陆丹青觉得自己可以独立做成很多事,但小萝卜头的身子限制了他的能力,直接导致了陆怪物在洗澡的时候,踩在凳子上的脚一滑一脑袋扎进木桶澡盆里,差点没被呛死。
曲舒景听得响动,立刻丢下书卷快步走进来,手臂一捞把陆丹青从木桶里抱起来。
陆丹青趴在他怀里咳得死去活来,曲舒景拍着他的背,手掌微微散发出热度,顺着脊背一路传递到四肢百骸,抚顺了他的吐息。
等到陆丹青平静下来了,曲舒景才拿了衣服把他裹起来,抱到床上。
曲舒景不会说安慰的话,更不会像寻常父母一样把小孩抱在怀里逗弄,只好板着脸说:“以后有事情要叫我,我会帮你。”
险些淹死在澡盆里的陆怪物一世英名尽毁,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说:“我,我以为我可以……”
“你还小。”
“……”
曲舒景抿唇,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以后有任何事都要叫我,我不会觉得烦,我会帮你。”
陆丹青乖乖点头:“好。”
自那以后,他便被曲舒景带在身边管教照顾。
曌山的弟子很多,男女皆有,年纪大些的二十有余,小些的便是方霁白这样,对于突如其来的小团子陆丹青每个人都觉得新鲜,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厨房偷糕点然后投喂给陆丹青,看他小口小口咬着,然后笑眯了眼说谢谢的时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晚上的时候,陆丹青和曲舒景一起睡。
这天,陆怪物刚接受完投喂回来,路过曲舒景哒哒哒地要跑回床上时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师父?”
曲舒景伸手,轻揩了下他的嘴角,淡淡道:“少吃点。”
陆丹青嘻嘻一笑,扑进他怀里,曲舒景顺势将他搂住,拿过一旁的水杯递到他嘴边,陆丹青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杯。
“作业写完了?”
“写完啦。”
“心法背熟了?”
“嗯嗯。”
“凌霄剑法的动作记清楚没有?”
“记清楚啦。”
曲舒景摸摸他的头。
“那就该喝药了。”
“……”
陆丹青噘嘴。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特权,因此一把年纪的陆怪物闹起脾气来也很有一番理所应当的姿态。
“师父,我又没生病,为什么天天都要喝药。”
“不喝药就会容易生病。”
曲舒景说。
陆丹青长高了也长胖了,比起一年前刚上山时小豆芽菜的样子可以说是健康了很多,但曲舒景依旧觉得不够,更何况……那个模模糊糊推算出来的劫数,也不得不防。
正出着神,陆丹青仰头看他,伸手捧着曲舒景的脸让他低头以免只看见一个下巴,问道:“师父,为什么我也要学剑法?”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写写字看看书,至多背一些清心诀一类的心法。到后来,大概是半年多前,曲舒景却忽然拿了本剑法给他,让他一天看一页,把动作记下来,每隔两天教他一次。
“因为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为什么?”陆丹青歪头,“我会有什么危险?”
他隐隐猜出了些什么,但命数这种东西,陆怪物是不会看也不明白的,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对付不了的劫数,但托着原身这副身子就难说了。
不过曲舒景说的也有道理,在这里他不能用那些属于地狱的力量,否则难免被察觉出一些什么,学一些东西防身也是好的。
“……不会,”曲舒景低声说,“有师父在,你不会有危险的。”
“不过,就算不会有危险,那我也是要学的,以后才能保护师父。”
陆丹青说,抓起一把曲舒景的头发放在手里把玩,然后又咯咯笑着用发梢去挠他的脖子。
小孩儿天真烂漫的神色让曲舒景不自觉地柔和了眼神,纵容着陆丹青的小恶作剧。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拿药过来。”
“好。”
陆丹青一咕噜翻了个身坐到软垫上。
草药很苦,还有些辣口,陆丹青咕咚咕咚喝完后曲舒景自觉地递上一块糖果,被五官纠结成一团的陆怪物嗷呜一口含了进去。
……太苦了,即便是以老怪物极高的容忍度来说也还是觉得很苦。
不过这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熬成的汤药确实对身体和灵魂都很有好处,但因为原身的魂魄已经在魏燃肚子里了,所以滋养的便是陆丹青的灵魂,通畅平和的感觉让陆怪物每天喝药都格外积极。
曲舒景帮他抹去嘴角的汤渍,然后用布巾擦干净手。
曲舒景话少表情也少,说话也总是平静的,听不出喜怒,所以弟子们总是有些怕他,除了平日的学习以外也不太敢亲近。但唯有陆丹青是个意外,他是曲舒景生命里第一个会主动拉他的手,拥抱他,并且说会保护他的人。
曲舒景看着陆丹青和兔子趴在地上玩耍,心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放松与宁静,这是那些静心的心法带不来的感觉。
“阿青,该睡觉了。”
陆丹青抱着兔子滚上床,曲舒景脱了衣服,然后又去脱陆丹青的,把他塞进被子里盖好,随后自己也躺了进去,。
“师父,”陆丹青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我明天能不能去和师兄一起住?”与方霁白同住的师兄下山历练去了,空出了一个床位,方霁白便让陆丹青去和他一起住。
烛火微亮,曲舒景看见陆丹青一双明亮灵动的桃花眼正望着他,落满繁星般璀璨熠熠。
陆丹青和方霁白很要好,他叫其他人都是名字加上师兄或师姐,唯有方霁白是特殊的一声“师兄”,无言的亲昵让曲舒景沉默了一会儿。
“师父?”
陆丹青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
“睡吧。”
“可是——”
“明天再说。”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