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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大殿之上,龙盘御座,四野寂静无声,隐隐只听见远处风来呼啸。
魔界一改往日喜气洋洋的热闹,如今连说个话都要压低几分声音。此时脚步踏乱,一声急促的喊声传来:“报——”
“魔尊大人,白无常有急事上报。”
御座之上,一人撑着下颌,玄色广袖滑落,露出有力的手臂。此人目含锐光,虽是似睡未睡的模样,却仍叫人不敢直视对方的容貌。墨发未束,目如含星,生的是白圭无玷,衬以玄服,更令人恨不得沉溺在这片夜里此死去,也心甘情愿。
这人微微抬头,姿势却未变化。左使见此,连忙令人传上来,接到传声令后,不由得神情一紧,恭敬地双手呈给魔尊。
原本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不料这人忽地坐直了身体,原本那副慵懒的模样改了个通天彻地。像是满天飞的风筝,忽然被人抓住了线,总算浮出些活气。
魔尊盯着传声令上拟出的字,几乎要将它烧穿,最终几个字忽然成了齑粉,魔尊拳头紧握,神情耐不住紧张,“你与右使虽本尊去往安平县,午时启程不得有误。”
现在离着午时,只有一个时辰。左使抱怨不得,连连退下去派人寻右使,又安排妥当后才敢稍稍离开魔界。
右使仍然是一副天真烂漫的话痨,他也不用去伺候魔尊。右使的性子在魔界无一不知晓,也怕对方没个轻重被魔尊一刀抹了脖子。他自幼被左使带大,护了一身不属于天地间的纯稚,也不知是祸是福。
“你说我们去安平县做什么?”右使把一碰瓜子小心翼翼放在左使手里,眨巴眨巴眼看着他、
左使任命地给人剥瓜子,又道,“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当去人间玩一趟,先前不是一直盼着去吗?怎么如今提不起来兴致了?”
右使惆怅道,“跟魔尊出去毕竟放不开手脚。”
左使气笑道,“你还想怎么放得开?想把天地桶个对穿?也不知你怎么当上的右使至今没有被撸下来,赶紧去收拾东西去。”
“还不是因为我能打?”右使昂着头,一脸不可一世地走了。
*
安平县,白府。
方塘渰渰春先渌,密竹娟娟午更寒1。方塘之上,密竹一旁,有段游廊,几位美俾匆匆行过,犹如景中画。
“快点快点,药别耽误了。”一双蛾眉蹙出焦急,春秋不禁向院中探望,脚步恨不得乘风而去。裙摆涟涟,犹如疾风。
尚未进门,便听里面一声清脆的碎落声。春秋叹了口气,转身将药碗接过来,轻轻推开门,走到正拭着眼角的端丽夫人前,低声道,“夫人,药煎好了。”
先前的药洒在地上,青白的官窑瓷碗混着棕烫,跟着地面搅拌在一起。
“乖儿,听为娘一句劝,先喝口药好吗?”白夫人声音略有哽咽,坐在床榻边,伸手想触摸一下那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手,那手竹节似的瘦枯,要不是室内无风,否则怕是轻轻一吹便没了。
白子仲又一连咳了几声,嗓音已经听不出原样,只剩阵阵粗粝的嘶哑,全是停不住的咳。脸颊已经凹了进去,眼眶想要塌陷,整个人成了窗外附庸风雅的瘦竹。
他嘴角露出个好无留恋的笑来,“吃了有什么用……咳……不如,不如……”
又咳了几声,才积攒出力气说了个完整,“不如早些解脱了死去!”
白夫人又是一阵痛楚涌上心头,她与夫君成婚数年后才堪堪得一子,家业与厚如山一般全部寄托在儿子身上,如今却得了这个光景。儿子的命全靠药吊着,白老爷子宁肯儿子死也不愿圆了白公子的心愿,只剩白夫人自己,被夹在其中又心疼又苦不堪言。
白夫人见儿子扭头不再看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禁咬唇说了出来,“仲儿听为娘的话,你要是不喝了药,怎么能见李家的姑娘?”
“润玉她来了?”白子仲那将死的脸忽然焕发出盎然生机,挣扎着要起身,病体沉销耐不住猛然地回春,粗喘了几口气后,又嘭地一声摔回了床榻上。
这声音听得白夫人又是一颤,连连哄着,“娘一定给你去李家看看,好仲儿只要喝了药,娘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白子仲稍稍缓了心,眼里要发出光,对着春秋道,“还不快把药端过来!”
春秋急急上前,白夫人又是无奈又是放了些心,端过来药刚要给儿子喂。没想到白子仲露出一节枯瘦的胳膊,竟然有力自己抢过来瓷碗,一仰头,如同喝仙琼一般大口大口饮了下去。
喝的太急,药水顺着白皙的脖子蜿蜒溜了几滴。白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只是无言地默默给儿子擦拭。
白子仲喝完药,有了些气力,唇还翘着,眼里藏不住的光芒,他一手紧紧抓住白夫人,欣喜道,“娘,你可不许骗我!”
白夫人勉强露出个笑来,一手抚顺着儿子夹着白丝的头发,“娘……哪有骗你过,快睡吧,娘派人去李家看看。”
“好!”白子仲听话的很,抻了抻被子,闹腾了一会儿后也疲乏了,竟然转眼睡了过去。
白夫人又看了会儿儿子,深深叹了口气,又怕自己的浓重思虑惊扰着白子仲,忙用手帕掩着口鼻站了起来。春秋上前扶住白夫人,几人轻声走了出去。
白夫人虽是花信之年才得子,再过上几年便是大衍之年,虽然日日保养有方,但毕竟奈何不了时日流淌。春秋见夫人愈来愈愁,想了想终究道,“夫人,奴婢听人说安平县来了位能起死回生的仙人,咱们不如……”
春回大地,莺飞草长,那片竹林愈加苍翠。
白夫人怔怔地看着远处风景,攥着手帕的手越来越紧,最终咬牙道,“去请人来!”
白老爷子算得上是杏林世家,如今儿子病入膏肓,虽有药续着命,其实谁都没有白老爷子清楚,白子仲这是药石顽医了。如今甘拜下风,不得不请别的大夫来看上一看。哪怕白老爷子气得跳脚,白夫人也坚信自己能将人骂的上不了床。
*
良宵手里拿着一幅画,画中正是李家药铺的千金。听闻这千金不似其他大家闺秀,跟着其父学了些歧黄之术,时不时便能在药铺里瞧见李润玉给人瞧病的身影,倒也不似寻常女子。
“你是说李润玉和白公子有情?”良宵把画放下,“那白公子不是快不行了吗?”
白游走街串巷,刷脸听了一日的八卦,自己汇总一番,滔滔不绝道,“已经大半截身子入土了,听说白老爷子算儿子没了也不同意白子仲跟李家千金成亲。你说这白老爷子脾气也够倔,比张果老养的那头宝贝驴还倔,不是生意上的死对头?能有儿子的命重要?”
白游很不能苟同,简直不知这些凡人究竟在认个什么死里。
“你说白老爷子只有白子仲一个儿子?”良宵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看着李家千金的画像,浮出几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白老爷子原本是断子绝孙的命格,正好是天上童子下凡才得了一个机遇,有了香火续下去。”白游一想到这里,也不用敬称了,直接道,“这白老头竟然还不知足,想让儿子传其衣钵也情有可原,还想让儿子跟着自己的命令和另一家千金成亲。没想到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那白子仲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自从对李家千金一见钟情后,便时时假装自己有病去李家药铺瞧医去,后来被白老头发现了,少不了一顿毒打。”
“可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子仲打照样挨,心上人照样看。直到最后被白老头关了起来,又骗他李家千金已经跟别人订了亲,还将白子仲送给李家千金的定情信物拿了出来。那时白子仲已经有了心病,怎么承受的起?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在床上至今不起。”
白游深深感叹,这人间的故事比张单说的话本还要狗血,现在身临其境果然又是一番独特的感受。
“那白子仲还是个长情的。”良宵笑道,“李润玉怎么样?还碰乱跳着吗?”
白游大惊,“多么苦情的一对鸳鸯!你怎么如此硬心肠!”
演完后,又道,“毕竟是个姑娘家,直呼人家芳名也不太好。”
良宵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白游毛骨悚然地看着他。
良宵终于笑够了,“我想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无论是白家老爷还是白公子,抑或是你口中落落大方的李润玉,估摸心里都藏着鬼。我看你听的还不够全面,我问你,这安平县里可是有李家什么风声?”
“……好似真的没有,只是听闻李家千金跟远方表哥定了亲,但最近连看诊都没有露过面。”
“白游,这场戏你想看吗?”
白游一脸激动,拼命点头。
良宵抿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咱们演了那么久的戏,如今终于也有人来请你看戏了,可是要做好准备。”
白游不解地看向他。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良宵一个眼神过去,果然有人敲门应声而入,还是那位小二,对方恭敬道,“有百草行的管家来访,大人可要见上一面?”
“走吧。”良宵展了展毫无褶皱的衣裳,起身道,“还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