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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晚宴, 即是庆贺萧弘册封太子,也是为三军送行。
本该是普天同庆, 开怀畅饮的日子,不过因为北境危机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管是谁,都相当克制。
只是席上大概没有谁比贺惜朝更加坐立难安,每当帝王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过来, 他虽然面上若无其事, 可心中却是擂鼓声声。
还有三日, 大军便要出发了。
好在一切风平浪静,转眼就到了最后一日。
今日礼亲王府设宴,带领所有的皇子为太子殿下践行。
兄弟之间的宴请, 萧弘推不了, 便问道:“惜朝,你要一起去吗?”
贺惜朝在做最后的出发前检查, 闻言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去, 外面冷得很。再说你们皇子之间的宴会, 我去做什么,看着你们吃饭?”
萧弘想想也是,于是说:“那你忙完,休息一会儿,这两天我的事儿倒是少了, 你却忙得跟什么似得, 有些事让下人们去办, 别亲力亲为。”
贺惜朝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待会儿出门衣裳多穿点,外头下雪了。”
萧弘嗯嗯了两声,左右一瞧,就小墩子在跟前伺候,贼胆儿顿时起来,拉过贺惜朝就低头亲上了一口:“乖,等哥回来,咱俩一块儿午睡。”
贺惜朝一个白眼翻给他:“注意点吧,别临走前还阴沟里翻船。”
虽然这船可能已经翻了。
萧弘乖顺地放开手,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走了。
贺惜朝站在窗边,看着萧弘带着人朝大门而去,在薄薄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不禁长长地一叹,慢慢坐下来。
他将手头上根本不重要的事情一丢,手心里捧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雪花,暖着手静静地发呆。
这天气是真的冷,很难想象北边又是怎样恶劣的环境,怕是还没上战场,士兵们就得冻伤一批了吧?
“小玄子,去将尤子清叫过来。”
他最终还是一个放心不下的命,今年秋收的棉花已经送往了江南尤家,这棉衣虽然赶不上这次的战争,可越早做出来,对戍卫边疆的士兵总是多了一份过冬的温暖。
若是萧弘抗敌成功,北境将士便是他的势力了。
小玄子领命下去,没过多久,便见到雪地里走来几个身影。
贺惜朝透过窗子,定定地看着,待到临近,看清来人,刹那间,那把悬在头顶利剑终于落了下来。
却是清正殿的内侍带着两个禁军在常公公的陪同下走向这边。
此刻,贺惜朝手心里的茶盏明明还是温热的,却不知道为何汲取不到任何的温度。
“该来的躲不掉,也好。”
他垂眸捧起,杯沿凑到嘴边,轻轻地小口小口喝下,待饮尽之时,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贺惜朝作为萧弘面前的红人,就是清正殿的公公见到他也是一脸笑容:“贺大人,皇上宣您觐见。”
瞧着这态度,显然还并非毫无周旋的余地。
贺惜朝正了正衣领,轻轻一掸袖口,唇边扬起一抹微笑,谦逊道:“劳烦公公。”
他走过常公公身边,忽然低声说:“殿下若归,别让他进宫。”
常公公一愣,抬头看向贺惜朝。
后者的目光沉沉,却不容置疑又重复了一句:“皇后娘娘让他别进宫。”
贺惜朝跪在清正殿内,俯身大拜:“臣贺惜朝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御案后的帝王从贺惜朝跟着内侍走进来开始,目光便落在这个少年的身上,但他仿佛忘了那句“平身”,迟迟没有回应。
贺惜朝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静静地等着。
直到过了会儿,黄公公侧目的时候,天乾帝才恍若记起来,不冷不淡地说:“平身。”
“谢皇上。”贺惜朝从地上缓缓得站起来,垂眸恭顺而立。
天乾帝冷眼看着,只见他动作虽慢,却四平八稳,极尽镇定坦然,似乎未曾因为帝王的无常收到任何的影响。
贺惜朝的淡定并不出帝王的意料,以己之力扶持着萧弘一路重登太子宝座,又以载入史册的幼年三元及第,那份心性也不是此刻一点天威莫测就能让其失态的。
“抬起头来。”
此言一出,贺惜朝便已断定帝王是知道了。
哪怕还没证实,如今已经怀疑了大概。
抬起头的时候,哪怕平视前方,他也能看到帝王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打量。
他心里一哂,心说难道他长得丑,萧弘就不会喜欢他了吗?
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容貌的加成已经微乎其微,无非是两个有趣灵魂的相互吸引罢了。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落入这俗套之中。
天乾帝之前有多爱贺惜朝的才貌,赞叹那份少年如玉,如今见他却仿佛如鲠在喉。
他回想起萧弘拒婚那恳求的决然,死咬着不肯松口告知,甚至为了保护他不惜欺君!
心口的那股怒火便熊熊地往上燃烧!
“贺惜朝,你可知罪?”冰冷的声音蕴含着翻滚的怒意。
贺惜朝深吸一口气,瞬速跪下:“请皇上明示。”
天乾帝闻言眉间紧皱,危险盯着他:“你不知?”
贺惜朝俯身,却毫不犹豫道:“臣不知。”
帝王顿时眯起眼睛,他望着跪着稳稳当当的贺惜朝,没想到对方居然否认的如此干脆。
是真不知,还是怕死不肯承认?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今日召见贺惜朝的确不是为了降罪。
“好一个不知!朕且问你,太子曾言心仪一人,为此不惜拒绝赐婚,你日日与太子相伴,可知是谁?”
这“日日”二字咬得有些重,不过这句问话一下,贺惜朝便知道天乾帝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将他跟萧弘之事撕扯开来,今日旨在敲打他。
一颗提起的心暂且落了地,贺惜朝道:“回禀皇上,殿下不肯说的,臣作为其属官,哪怕就是欺君,也是不能说,请皇上恕罪。”
这话跟萧弘当日所言一字不差,可见这两人狼狈为奸已久。
天乾帝目光渐冷,眼神犀利,仿佛要刺穿堂下之人。
“太子一言一行关乎社稷江山,尔等既为臣属,当规劝其行。不管太子心中何人,既不配为妃,又不能示于人前,便可知于礼法相悖,受世人不容。尔等放任不管,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礼法相悖,世人不容!
贺惜朝听着这一句,内心如匕首穿刺,他放在身侧的双手握了起来,可不得不俯身道:“臣知罪。”
天乾帝高高在上,继续道:“太子年纪尚轻,身旁无人,易耽于情.爱,年少无知,朕可谅解其一时之差,然而若是迷途不知返,一意孤行,朕怕是不得不刮骨疗毒,让他伤心一阵子了。”
如何伤心之法,贺惜朝心中是一清二楚。
所有的挣扎,不舍,悔恨在生死别离之下毫无意义。
皇后离世的时候,天乾帝体会过那痛不欲生,可最终帝王还是帝王。
时间会淡化一切的伤痛。
而他相信萧弘也一定能挺过去,并且如他一般站起来。
天乾帝唯一允许贺惜朝陪伴萧弘的只有梦里和心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帝王从御案之后走下来,一直到贺惜朝的身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俯在地上的贺惜朝,那单薄无依的身影,让他不由地生出一声叹息。
天乾帝放软了声音说:“贺惜朝,你六岁进宫,你九岁府试案首,十二岁解元头名,十五岁状元加身,此等才情,古往今来,堪称第一人!时至今日贺府除名一出,士林为之动荡,天下读书人纷纷为你发声正名,大儒学士为你说话求情,如此名望,还有谁比得了你?来之不易,你当珍惜啊!”
贺惜朝额头触碰地砖,在帝王看不见的地方,闭上眼睛,收起那份悲哀。
他自己难道就不知道吗?
拒绝萧弘,走常人的康庄大道,未来简直光芒四射,直入青云!
甚至凭着萧弘对他的念想,权臣之路指日可待。
可是,他还是走到了悬崖边,攀上那一条被浓雾遮掩,颤颤巍巍的一条随时会断裂的绳索,不知前方,却担心受怕跌落万丈深渊而粉身碎骨。
何必呢?
“帮朕劝劝弘儿吧,他做事不管不顾,由着性子来。别说是太子,就是帝王,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们没有可能的!”
“贺惜朝,朕不信你是谗上媚宠之人,怕是不忍拒绝,一步落错,那便借此机会拨乱反正。”
“君臣相得岂不是更加长久?回头是岸,朕等你们回来。”
……
贺惜朝一步一步走出清正殿,耳边还回荡着天乾帝包含着无奈的一声声规劝。
没有用天威逼迫,给了他一份体面和生路,而他也当识抬举地与萧弘两袖分割,斩断情丝,步入正轨。
天乾帝目光如炬,他一眼便看穿了这场感情之中的关键就在贺惜朝手里。
萧弘再深爱面对贺惜朝也不会舍得逼迫,只会成全放手。
“十五岁,还有大好的未来,贺惜朝,此次北上,朕不希望你们有一人留在那里。”
帝王最后一句话,温和充满了希望,却给他下了最后的期限。
清正殿外头的雪大了,已经在地上积起了一层,如今白茫茫的一片。
一阵冷风吹来,他站在门口,被浑身冻得打了个激灵。
“贺大人。”身后传来一声唤。
贺惜朝茫然的目光收回来,转过身道:“黄公公。”
黄公公手里拿着一件披风,瞧见他神色怔然,不禁笑道:“雪大,皇上吩咐杂家派人送您回府。贺大人穿得太单薄了,把这披上吧,若是着凉,太子殿下怕是得不高兴了。”
“谢皇上恩典。”他没等黄公公上手,自己披好。
雪白的貂绒披风在身,黄公公瞧着不禁赞叹:“都说贺大人风光霁月,若是再过几年,怕是得迷得未婚小姐们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呢。”
这哭着喊着显然是萧弘的画风,贺惜朝听着扯了扯嘴角道:“公公,皇上的意思惜朝明白。”
“唉,贺大人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不过,杂家有句话还是得私下里提醒一下大人,此事与太子殿下来说,就是传出去也不过是添了件风流韵事,一旦殿下娶了太子妃有了子嗣,便再无关痛痒。可与大人你却足以身败名裂,哪怕皇上不治罪,您的仕途,名望也就到头了,京城之地哪儿还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俩年纪小,只关注这情啊,爱啊,可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一半的日子都还没过完呢,时间一久,再深的感情也慢慢淡了,男女之间至死不渝的也不少,可最后还不是纳妾续婢,趋于平淡。贺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黄公公也算苦口婆心,贺惜朝听着却缓缓地勾起唇道:“公公,多谢您了。”
所有的一切,贺惜朝都想过,可就是这些情啊,爱啊,亘古千年不变,看得透却走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