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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含光一笑伴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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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诚皇后去后,皇帝辍朝九日。待朝中大臣再看到皇帝时,皇帝整个人身上都有种迟暮的钝痛。

    孝诚皇后是熙嘉三年入宫为后的,做了二十六年的皇后。虽然一生无子,但为人平和公正,在宫里多有美名。她跟皇帝是姑表姊弟,自幼就相识。陪伴了皇上尽四十年,皇后在的时候,皇帝对皇后就多有依赖亲近。皇后一走,皇帝整个人苍老许多。

    待二十七日过后,皇帝悲伤好似淡了不少。皇帝坚持要为嫡妻守孝百日,宫里的嫔妃心里不满,也不敢碰触皇帝的霉头。

    尤其是小产坐月子出来的玉充仪,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她几次三番的想勾得皇帝去看她,但皇帝哪有心情去她哪儿。最终以贵妃训斥她不敬先皇后,禁足罚抄佛经三月而告终。

    宫里的地位嫔妃看贵妃出手狠厉,皇帝不闻不问的,都收拾起了小心思,安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许是皇帝挂念皇后,再加上朝中事忙,十月的时候,皇帝复发了。但他依然坚持上朝批复奏折,后宫来探病的宫妃也都被他打发了。

    十娘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捧着的一壶桂花茶进入养心殿,对着立在门外的杨忠点点头。杨忠人虽迂腐,也知道这位主子来了,是断不敢拦截的。遂亲自打开厚重的帘子,让佳贵妃入门。

    凉风从缝隙中钻入,站在御案前写写画画的皇帝抬手用帕子捂住咳嗽。待到咳嗽过去,才把帕子收回袖子中。接着他的头并不抬起,依旧专心的忙碌。

    刚刚立冬的天气,说不上很冷,但皇帝早早的就穿上了狐裘。屋子里也早早的烧上了地龙,尽管如此,一丝凉气还是让他咳嗽了一会。

    自从腹部受伤后,他的肺部就比较弱些,一入冬就会咳嗽,见不得凉气。

    他不能久坐,平日里多是坐会儿就站着批复折子。他因为病痛的折磨,显得越发的瘦削,被狐裘包裹着的身子依然显得单薄。

    十娘脚步轻巧的把捧着的茶壶放在御案上,一边自她进来就注视着她的小人,上前寻好皇帝平日里喝茶的茶碗,帮着她把花茶倒进去。

    因为不常做这些活计,那人放下茶盖的时,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皇帝被这么大的动静打扰,手中的笔也只是顿了顿,方笑道,“安生的坐到你的位置上去看方才给你的折子。”

    “喝杯热茶,再忙吧。”十娘轻声道,眼睛细细的打量皇帝的面容。

    他的精神不是很好,鬓角也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斑白了。眉头有些皱,眼神是对着折子时一如既往的严肃。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才发现是她,放下笔,对着她招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儿媳妇进宫来,给了民间的方子。给李太医瞧了,说是有止咳润肺好处。就煮了壶,趁热给你送来。”十娘上前,扶着皇帝坐下,帮着他按摩头部的穴位。一旁候着的六皇子慕靖把御案上的折子收拾了下,把滚烫的花茶端到了皇帝面前。

    “小六是不是刚去上骑射课了?”皇帝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六皇子,开始赶人。

    母子两个这段日子倒是同心协力,全都盯着他的吃喝,恨不得他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是躺在床上静养的。

    “儿子等您喝下母妃特意煮好药茶,再去辛堂哥那。”六皇子并不买账。

    他的骑射课一刻钟后才开始,多留一会也不打紧。不看着父皇乖乖的喝了,他定能闹的母妃心中难安。

    他母妃看着对他父皇的病没有那么在意,可见天的让小厨房送吃食和方子,时常的来养心殿陪着他父皇,让他知道她在害怕。

    有天他上完课后来,看到他母妃坐在父皇的床前,盯着他父皇的睡颜,眼睛里闪着泪光。察觉到有人后,忙拭去,恢复了人前高贵的模样。

    不知怎么,他就觉得心里难受。为他母妃,也为他父皇。

    “一个两个,都把朕当作病秧子不成?”皇帝在贵妃和儿子的注视下,只好打开茶盖,一股浓郁的桂花夹杂着其他的说不出来的香气扑鼻而来。

    “今儿这个倒是香,是桂花吧,另一味是什么?”皇帝浅尝后,问身侧站在的人。

    “除了常见的岩桂,还有草桂花、山丹、柠檬香茅。草桂花和柠檬香茅不好寻,是遥儿媳妇一并带进来的。说是遥儿帮着在南边收集的,找了些日子了。”

    皇帝捧着热茶,啜了几口,“难为遥儿了,靖儿去,把父皇寝殿里的那个白玉马雕给你三哥送去。”

    “三哥才不会要,你自个儿留着吧。”慕靖无奈道,“本来就是三哥寻来孝敬您的。哪有您这样的,平日里少骂他几句就成。”

    “你这小子!”皇帝笑着骂道,“差不多了,滚去上课吧。”到底不在说赏赐的话。

    对着母妃面瘫脸,对着父皇亲近的六皇子,目的达成后,干脆的行礼后告退。真当他看不出来,他父皇想跟他母妃两个人单独说话么?

    父皇这些日子以来,宣召太医和辛寅都不在避讳他,他比他母妃还要清楚父皇的身体状况。

    也清楚的知道,他肩上承担的是什么样的责任。他皇兄虽然没有权倾朝野,也不差什么了。

    父皇重新亲近他母妃,不过是为了制衡,为他铺路。一旦父皇驾崩,年幼的自己是无法亲政的。

    父皇应该是打算让母妃垂帘听政,但摄政王会选三哥。自己要做的,就是他平日里教导的隐藏实力,抓紧时间长大。然后寻找机会大婚亲政,把三哥排除出朝堂势力范围。

    父皇在纳兰家和柳家争斗的时候,就教给自己为君之道。

    他说为君之道,胜在运筹帷幄;为君者要能经得起多番历练,最终才能享有皇者之尊,沐浴着春风,笑谈天地。

    他也说自己一生也是久经历练后的而今,才在君王台上君临天下,享万般尊贵。他希望儿子也能如他一般,开创盛世,实现宏图霸业。

    这些他并不太懂,但父皇说不要紧,只要记在心中,终有一天,会用得上。

    可是,父皇,母妃和哥哥弟弟,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管将来怎样,现下这种一家人一起的幸福,我愿意享受。

    六皇子一路心思翻转的去寻堂哥慕辛寅。

    熙嘉二十九年九月到十二月,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朝堂和后宫都平稳不少。但皇帝的身子却一直不见起色,人越发的单薄。

    十二月,皇帝为先皇后守孝期满,开始踏足后宫。他去后宫,也多是去有子嗣的宫妃宫中逗留,聊聊儿女近况,安抚老人儿一番。

    当然他夜里歇的最多的,依然是淑佳贵妃的瑶华宫。

    年前皇帝下旨大封后宫,为后宫诸人晋了位份。

    从一品夫人位以下的人都晋了一级,岚修容晋为岚淑媛,白婕妤晋为白昭媛,姜顺容晋为姜婕妤,许婉仪和顾芳仪晋为许顺华、顾顺仪压下了玉顺容。一直不得宠的李芬仪和静常在及赵常在,也都有晋位,是为李充容、静贵人、赵侍人。其余地位娘子选侍俱有晋位。

    如果说皇帝下旨大封后宫让人惊喜的话,那么皇帝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叫人惊吓。

    睿帝下了熙嘉二十九年封笔前最后一道亲自书写圣旨,也是熙嘉年间最后一道手书圣旨,甚至可以说是他在位时期的最后一道圣旨。

    赐大梁后宫正一品贵妃,“嘉”字。这个字在睿帝心里念叨了二十一年,在他最后当政时期,赐给了淑佳贵妃。“嘉”字暗含睿帝年号“熙嘉”二字中的“嘉”字,取善、美、吉庆、欢乐、幸福之意。人称“淑嘉贵妃”。

    还未等朝中大臣反应过来进而议论纷纷,睿帝就在养心殿陷入沉睡,昏迷不醒。

    皇子皇女、后宫嫔妃及宗室勋贵候着养心殿外,守着皇帝,盼着皇帝醒来。熙嘉二十九年的最后一天夜里,昏迷了五日的皇帝,终于睁开了他那双泛着桃花的眼睛。

    他精神很好的用了小半碗小米粥,吃了一块淑嘉贵妃亲手做的梅花栗子糕,笑眯眯的开始召见子嗣、宫妃和重臣。

    身边伺候的人都明白,皇帝这怕是回光返照了。伺候了他三十多年的小路子,强忍着悲痛,亲自替皇帝唤人。

    先进来的是宗室、勋贵和重臣,皇帝同着他们的面,命杨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封六皇子慕靖为皇太子。待他百年后,着六皇子继承大统。

    八王加封世袭亲王,镇守南冥,无诏不得回京。

    三皇子泽亲王为摄政王兄,辅助幼弟处理朝政,待小皇帝大婚亲政,还政于弟后加封双亲王爵位。

    淑嘉贵妃杜氏,垂帘听政,直到小皇帝大婚亲政。

    慕辛寅依然正一品任领侍卫内大臣,保护皇帝安全,同时加封三公之一的太傅,掌管全国的军政大权,御赐金鞭一条,可上打昏君,下打馋臣。

    原正一品大学士,内阁阁老杜贤雨,夺情,封为内阁首辅,加封为三公之首的太师。

    众人听到皇帝的旨意,纷纷向皇太子叩拜,口称千岁。

    皇帝满意的一笑,召见了宫妃和子嗣。

    留京未嫁公主不多,皇帝交代了她们听淑嘉贵妃和慧敏夫人的话后,就令她们退下了。

    皇子们留的时间长些,无非是几个小皇子跟随各自的母妃进来后,看到皇帝含笑的脸就一直哭泣。这些皇子们从七皇子开始到十皇子,最大的也才八岁,最小的只有五岁不到。

    皇帝安抚了一群年幼的儿子,交代他们要听皇兄和贵妃的话,又交代了宫妃们要养育好小皇子后,也让他们退下了。

    独独只留下了淑嘉贵妃母子。

    十皇子此刻已经不在哭泣,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这个被他称作父皇却很少关注他的男人,要离开他了。但父皇不喜欢自己的哭,那么自己就不再哭,不能让他走的不安心。

    “忠儿,阿爹为你……取名忠,是希望你将来……能为人正直诚厚……尽心尽力……忠于君主及帝国。答应阿爹你能做的到……咳咳”皇帝用手中的帕子捂住嘴,把帕子紧紧的攥在手心。

    淑嘉贵妃杜十娘在泪眼迷蒙中看到那块染血的帕子,泪掉的更凶了。伸手一推青白着小脸的小儿子,“快答应你阿爹!”

    “阿爹。”慕忠有些怪异又不舍的喊道,“忠儿能做到,忠儿答应您,您别走!”

    “好孩子,出去……寻你三哥和六哥吧,以后……好好听你阿娘的话。阿爹累了,想你阿娘陪着……说说话。”

    慕忠瞪大眼睛看着父皇,眼睛里都是不舍和恐惧,他立在那,听着他父皇一声又一声的咳嗽,看着他手中的帕子被染红,血顺着手指往下流。

    然后就被父皇身边的路公公生硬的拉扯出去,最后一眼,看到母妃哭着趴在父皇怀里。而父皇用染血的手指,轻轻的抚摸母妃的头发。

    殿内只剩下了慕云澜痛苦的喘息声和杜十娘抽泣的声音,打破沉默的是慕云澜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弱,“傻丫头,莫哭了……抬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皇帝伸手去够她的手指。

    十娘坐起身子,用帕子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红肿着一双杏核眼看着躺在那的那个男人。

    在这个男人身边二十二年,早已分不清楚对他到底是哪一种感情。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能看着他静静的走,对于她来说,却不是殊荣,而是一种折磨。

    爱着的那个人走了,留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

    “六哥哥,你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让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她的心那么慌,那么紧,那么钝钝的痛。迫切的需要他的誓言和安抚,一如先前每一次遇到绝境一般。

    “朕没有食言……是一辈子啊,是我的一辈子。”慕云澜喘息,“你的一辈子还长,还有小六和小十需要你照顾长大,还要看着遥儿有自己的子嗣,看着静玥出嫁,你要好好的,别让总我……咳咳……操心。”

    他说的那么长,那么急的一段话,让她觉得干涩的眼眶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泪。

    “朕这一生,对得起大梁的百姓……对得起大梁的列祖列宗……唯独对不起三个女人……咳咳……”

    “你别说了……我都明白。”十娘帮着他擦去嘴边的血迹,“我会好好的,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怪过你。”

    “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一个是元后,蕊馨的孩子怪朕没有保住……梦真表姐也被我误了一生……好在,朕就要下去向她们恕罪了……唯独你,还这么年轻……我把所有的责任都交给了你……是我自私……总想着把最好的给了你……其实何尝不是逼苦了……”

    慕云澜难受的攥紧手中的柔荑,此时的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我不怕,我自己愿意的,我说过陪你守着江山的。将来你不在了,我也会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守好你的江山。但不是现在!你别说了,求你!我马上宣太医,你会没事的!”

    “下辈子……愿只有丫头你一人,许卿……”还未说完的誓言就那样,被屋内泄露进来的冷风打断。

    皇帝那双迷蒙的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无力的闭合,攥着十娘的大手无力的松开,他的嘴边是大片大片往外冒得鲜血。

    血水染红了他身上的明黄色的寝衣,那橙色仿佛能刺痛人的眼睛,一直刺痛到心底。十娘颤抖着伸手摸向他的人中穴,已经没有了气息。

    “大行皇帝驾崩了!”十娘哭着喊出了这句话。此时正是子时,熙嘉三十年的正月初一。

    听到喊声,候在外面的人纷纷涌进来,跪地哭着恭送大行皇帝最后一程。哭软了的十娘不多时就被人拉的离开了床边,哭到不能自已。

    那一刻,泪眼朦胧中,她依稀听到了儿子们担忧的喊着母后的声音,盯着慕云澜的方向,渐渐的模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十娘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变了。她的六子慕靖在大行皇帝走后,被宗室群臣山呼万岁。

    熙嘉三十年正月初三,八王代表皇室颁布遗诏。内容与写于熙嘉二十八年,与大行皇帝的遗言大体相同,只增添了丧事按礼制办理的意思。

    正月初五,慕靖登上皇帝宝座,并告祭天地、太庙、社稷,京城开禁。

    初六,慕靖御太和殿登基,接受百官朝贺,颁布即位诏书,要求宗室保持团结、共享富贵,同时改元建安。

    大殓后,大行皇帝的梓宫放在养心殿,亲王、皇子、公主、王妃等高级贵族人员各自回家进行斋戒,朝中各部院大臣和官员到本衙门集体住宿斋戒。至于散闲官员,则齐集于午门斋戒住宿。

    斋戒期间,亲王以下文武官员不准作乐,禁止丧服嫁娶活动。在京的军民百姓二十七日中摘去冠缨、服素缟,一个月内不准嫁娶,百日内不准作乐,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二十七日内不准搞祈祷和报祭。

    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朝中负责外交事务的礼部负责向附属国发出告讣敕书,昆桑大汗派出陈慰使赴玉京,奉表陈慰大阏氏慕氏随行。

    大行皇帝一生深思远虑、圣知通微、虑周事表、敬德光明,谥号合天昌运弘运文武信毅德康大成睿皇帝。

    睿帝的墓陵的陵名被皇帝钦定为“孝陵”二字,以表示其对父是至孝至诚之心。

    睿帝在养心殿停灵18日,棺椁移到观德殿殡宫。在殡宫又停放2个月后,才把棺材移动到陵墓。在陵墓复停放10日,才于建安元年三月二十五日入葬。孝诚皇后随葬地宫,睿帝入葬后,封闭了墓门和墓道。

    待慕遥慕靖一同上瑶华宫向她请安,禀明睿帝入葬情况后,十娘才清醒的意识到,那个压制了自己半辈子的男人,是真的走了。

    睿帝走后,她一直病着,登基大典后册封太后的盛典也是强撑着去的。

    她成了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入住永寿宫。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大梁附属昆桑纳贡相贺,慕靖君临天下,贺她母仪天下,同时为她上徽号“昭嘉”,时称”昭嘉皇太后”。

    新帝年幼,先帝遗照命太后垂帘听政。但因她多病,只好以皇兄摄政,秉辅政之责;而她,依旧走不出睿帝逝去的阴霾。

    直到今时今日,她看着酷似先帝那张脸的慕遥,听着身边新帝担忧的劝慰,才真正的意识到,她们母子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阳光透过殿中的暗纱照进来,殿中光线明媚,放眼望去皆是温暖明亮,像极了早年他曾经拂过她额头的手指,温暖和煦,令人沉醉。

    她于千万光线中,含光一笑,这么多年,辛酸浮沉,得他相伴,守望相助,便觉此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