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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林场,赵未然拉着赵子骞宽大的手掌,跟在他后头,
她个子小小的,时不时在父亲身后探出脑袋,羞怯瞧着远处的人。
那时的她方临十二青春懵懂,初见束发之年的穆渊,只觉他生得那般高,肩膀那样宽,一袭黑衣在人群中相当扎眼,
当是英姿勃发,威风凛凛的少年,教她头一遭体会到了那叫做“怦然心动”的滋味。
听皇帝发话,众人随即拿起弓箭往深林里去了,那黑衣少年也在其中,赵未然摇了摇男人手臂,清脆的声音说:
“爹爹,我也能去打猎么?”
赵子骞还未开口,一旁哲德皇后便柔声道:
“狩猎这般血腥的比赛,是男孩儿们的游戏,我们小未然女孩子家,怎么能参与这么危险的活动?”
她眉眼弯弯,俯身摸摸赵未然的小脑袋,
“未然乖,一会儿跟丫鬟们玩儿去,好么?”
“嗯。”
赵未然敷衍地点点头,见皇后走远,又转头眼巴巴望着赵子骞,
“爹~”
赵子骞而立之年幸得一女,放在心尖上百般疼爱,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赵子骞笑了笑,弯下腰用食指刮了下她肉嘟嘟的脸蛋道:
“小皇子们是要在狩猎比试中争第一,讨皇上欢心的,我们未然就别凑这热闹了。”
小未然嘟嘴有些不开心,男人便好声好气哄她说:
“咱未然让让他们,不跟他们抢,下回爹带你去更大的狩猎场,打野猪野兔去!”
他并非夸大其词,胡吹乱嗙,赵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不会骑马射箭的,赵未然虽年仅十二,箭术却是出类拔萃,不说百发百中,倒也是指哪儿打哪儿,八九不离十。
当父亲的自然知道小孩子调皮贪玩,可他又怎会知晓,她是想玩儿,但想的又不单单只是玩。
赵未然心头挂念着,像是有猫爪在挠心,趁没人留意,拿着弓箭一路小跑偷偷溜进了猎场。
她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穿行,四下寻着那个教她念念不忘的身影。
走着走着,却骤然听见一声低嚎,像是狼的声音。
这地方怎么会有狼!
赵未然不免有些诧异,她寻着声音的来处走去,不多时果然瞧见了穆渊,见他咬紧牙关一脸肃穆,正与一匹毛发漆黑,面目凶悍的独眼狼对峙。
恶狼龇着牙,涎水从尖锐的兽齿上淌下,逡巡一阵,便径直朝穆渊扑了过去,
穆渊闪身险险躲过,利齿撕开衣料,险些咬上他大腿,看得赵未然胆颤心惊,在一旁替他捏了把汗。
胸口剧烈起伏着,穆渊沉了口气,利索地架上弓箭,对准那狼首,
然则他是头一遭遇上这等情形,经验不足又太过紧张,头一箭竟射偏,箭矢从狼头上擦过,竟是连它丝毫皮毛都未伤着,
眼下情况之紧迫,已经来不及补上另一支箭了。
看着眼前一幕,赵未然捏着拳头,此刻站在远处提心吊胆张望着,似乎比穆渊还要紧张。
不待穆渊拉弓,那恶狼已然腾空扑来,张大狼口,獠牙外露,活像要将他一口吞了,
嗅到那东西身上血腥腐臭的气味,穆渊蹙眉怔了片刻,然而这一晃神,它便已然临近了。
穆渊倏地拔剑,剑未出鞘,一股裹挟着恶臭的厉风迎面扑来,他瞳孔猛地颤动一下,正想以死相拼,下一秒却见耳侧一支利箭横空掠过,
箭羽带风,直直插进了那狼未瞎的右眼,
尖利的三棱锥扎破兽眼,浓稠的鲜血顷刻喷溅,箭矢力道之大,竟生生钉进去半颗狼首。
穆渊猝然一怔,见那恶狼顺着箭的余力连连后退,哀嚎一声便“咚”的倒下去。
“谁?”
他转过头,随即瞧见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正愣愣看着他,迈步朝她走了过去,
“刚才,是你救了我?”
而这白衣女子,正是秦九曦。
秦九曦是文官的女儿,本该跟着父亲在场外歇息,却追着蝴蝶阴差阳错跑进了林场。
躲在树后的秦九曦浑身僵直,不置可否,那双无辜的杏眼直直盯着穆渊。
她不说否,自然就是认了。
看着眼前的女子,穆渊一向冷厉的眼神添上几许温柔。
望着眼前一幕,赵未然却是不明白,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为何要以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承认子虚乌有的事呢?
正这当,变故陡升,那原本半身不遂的恶狼竟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呴呴”低鸣了一声便发了疯似的朝两人袭来,
“当心!”
所幸穆渊反应及时,拉弓蓄力,对准那狼首便是一箭,好在这一箭总算没射偏,笔直刺中其眉心,那恶狼即刻毙命。
穆渊松了口气,再转过头,却见一旁的秦九曦已经吓晕了过去。
“姑娘,你没事吧?”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将秦九曦搀扶起来,眉心紧蹙,眼里满是心疼与不安。
看着两人,赵未然怔愣站在原地,心绪有些复杂。
看来他是将那女子当做救命恩人了……
赵未然垂下头,感到胸口某处隐隐作痛,真想当下走过去将一切告诉对方,
可是……她之前答应了爹爹要乖乖待在林场外面的。
不行,要让他知道,自己才是救他的人!
她捏紧拳,似乎下定了决心,刚要抬脚,正这时,天边一束刺眼的光线投射而来,照得人睁不开眼。
赵未然下意识闭上双目,再睁眼时周遭却已变了景状,原来方才只是场梦……
算是身临其境体会了一遍,赵未然不由心下吐槽:
凉风飕飕你这剧情也太bug了,男主是猪脑子吗?
一个看见狼都能吓晕过去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一箭命中狼首?
再者说,这秦九曦分明两手空空,男主到底为什么觉得是她救了自己?难不成射狼的箭矢是她用意念凭空变出来的?
赵未然转过身,见穆渊安静躺在她身侧,显然还在睡梦中,
不过他眉心紧蹙,密汗满额,看来像是遭了梦魇。
见穆渊额上青筋凸起,略显苍白的唇瓣轻微地颤抖,神色看来痛苦不堪,赵未然不由想:
做了噩梦一定很难受吧?
嘿,我偏不叫醒你!
赵未然“小人得志“似的窃喜了下,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她轻手轻脚翻身而起,刚从他腿上跨过,不想踩上滑溜的锦被脚下一滑,身子失衡一下跌倒在对方身上,
偷鸡不成蚀把米!
被她猛地一压,穆渊于梦中倏然惊醒,方恍惚睁开眼,目光就对上了身前的人。
只觉二人姿势过于亲昵,这丫头大腿抵着的位置又教人甚不自在,他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局促,随即克制住情绪,声色冷淡地道:
“你干什么?”
此刻他目色迷离,眼里还余留着梦魇之际的杀意,看得赵未然心下一怔,瞬间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我……我方才脚滑了下,抱歉王爷,不是有意的。”
穆渊侧过脸盯着旁处道:
“还不赶紧起开,压得本王腿麻。”
赵未然想动,又发觉自己动不了,下半截身子这会儿完全不听使唤,
“不行,腿……腿抽筋了。”
“你……”
穆渊盯了她眼,无可奈何只得两手抓着赵未然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拎起来,
他手臂力量奇大,活像拎着只小猫,将她放在一旁。
酥麻的感觉持续了好一阵,赵未然双腿才逐渐有了知觉,
她懒懒靠在墙侧,抬眸却见穆渊意味深长盯着自己,唇瓣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渊坐在床沿,脑子里回忆着方才的梦境,只觉眼前的人,同脑海中的幻影重叠,蒙着一层迷雾,好似虚幻。
他目色微动,一时有些恍然,不禁问她道:
“赵未然,你真的……失忆了吗?”
是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赵未然闻声顿了下,刚要摇头,听他又问:
“你记得你父亲是谁吗?”
不待她反应,穆渊径自道:
“你爹是前朝声名显赫的大将军赵子骞,你母亲是当朝长公主,早年病逝,赵子骞便终身未有再娶,”
他平淡地叙述着,眼里没有一丝动容,
“新皇登基,赵子骞与梁丞相暗中勾结,意图谋反,而后行事败露,九族被诛。”
话音落下,良久未再言语,赵未然抬眸盯着他,知道这时候自己该问一句,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穆渊眉心动了动,看着赵未然那双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眸,思绪被拉回了五年前——
踏出赵府,他握紧手中嗜饱了鲜血的胜钧剑,有些疲乏地闭上双目,
“赵将军,很是抱歉,你的请求,本王不能答应。”
他睁开眼,似乎下定决心,转头问道:
“卫殷,赵子骞的女儿,现在何处?”
站在床头,看着得知噩耗昏迷不醒的无辜女子,穆渊有些于心不忍,随手吩咐侍卫道:
“动手。”
“是!”
领命的侍卫半点不敢怠慢,提刀刚逼近前人,眼看要刺入赵未然胸口,却遭飞来的箭矢一击封喉,手中长刀“哐当”一声掷地,
“谁!?”
穆渊倏然回首,眼前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先皇崩逝,哲德太后大病初愈身子欠安,让宫女搀着缓缓走上前来,她拿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说:
“一个孩子能有什么错?非寒,便饶她一命吧。”
“可她父亲是……”
“未然是赵家唯一血脉,却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到底是上一辈的过错,不该后辈来承担,”
太后摇摇头,悲悯道:
“皇城这些天流血太多,哀家想护这孩子一命,当是行善积德。”
穆渊眉心一蹙,垂眸看着榻上的赵未然,睫羽微动,
救下这女子,他千疮百孔的良心似乎还能得到些填补,不至罪孽深重。
面对现已是她妻子的赵未然,穆渊语气尤淡:
“是母后宅心仁厚,将你赦免。”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人,
“本王问最后一遍,你想好了回答。你到底,是不是赵未然?”
要举目才能看清他的脸,赵未然抬起头,心下暗想: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要真是此人,早恨死你了,当下就拔刀对着你的胸口,将你这烂心捅穿!
不过她不是货真价实的“赵未然”,对穆渊的恨意没有那般深,但也绝对没有好感可言!
现如今她除了保命也没有别的心思,望着对方一脸诚恳道:
“当然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