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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回来了!”
穆渊刚下马,门口男从便激动地喊起来,热泪盈眶的表情跟见了亲爹似的,
他身上轻甲未褪,被血泥糊了一身,又戴着头盔,这还能认出来他是谁的也是奇才了。
都多久没回来了,门前的梧桐繁了又败,逢春发了新枝,穆渊素来不喜欢伤春悲秋,却忽然间有些感怀。
官家从他手里牵过缰绳,将马匹领去马厩,穆渊取下头盔,接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迈步朝前走去。
见一旁的仆从张嘴要嚷嚷出声,穆渊抬手打住他说:
“不必惊动旁人。”
这会儿已是半夜,秦九曦想必早早睡下了,至于赵未然……
他正想着,忽见眼前的梧桐树上立着一道人影,以为是个女贼,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正要从树上跳下来的赵未然。
她游刃有余地扶着树干,正要往下跳,转脸见着穆渊,脚底一打滑,竟是从树上仓促跌了下来。
穆渊一抬眼皮,看着朝自己猛扑过来,面色狰狞的赵未然,倒是没避开,抬手虚扶了她一把,
还没蹭到衣角,赵未然就自己站稳脚,接着后退了步。
她仰首望着跟前的穆渊,男人裹在甲衣里,让塞外的风沙磨糙了些,脸侧阴影很重,下巴长出来些胡茬,看着更凶了。
时隔数月再见着他,本以为内心毫无波澜,竟还是有些情绪翻涌,
她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不似重逢的旧友,说是等丈夫归家的妻子,就更不是那回事了。
“你手怎么了?”
冷不丁听穆渊这样问,赵未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背有些发疼,大概是翻墙的时候磨破的。
“嗯,没什么。”
她有些做贼心虚地遮了遮,抬眸见穆渊高大的身躯忽然走近了步,身上铁甲随着动作“哗啦哗啦”一阵响动,
静谧的空气里,听他轻吸了口气,忽然俯身欺近,手臂绕过来悬在她背后,跟要抱住她似的,赵未然紧张得手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
又似乎是自己多想,穆渊挺起身,并没有预想之中的举动,也没有要留宿的打算,只不冷不热地垂眸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赵未然倒是猝不及防地愣了愣,望着他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思绪被搅得天翻地覆。
“小姐,小姐!”
小媛提着裙子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拉着赵未然的袖子上下左右打量她,
“王爷没对您怎么样吧?吓死我了!”
见自家小姐除了脸色有些泛白以外毫无异样,小媛这才松了口气,手按在起伏的胸口顺着气。
“吓什么,他又不会吃人。”
赵未然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这表情煞是好笑,方才纷乱的情绪瞬间一扫而尽,
没忍住出手揉了揉小媛胶原蛋白充盈,奶呼呼的脸颊,轻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可爱!”
.
穆渊独身回到寝房,顺手将门扉关上。
他虽远在边地,数月未归,房间日日都有下人来打扫,很是干净整洁。
他缓步走到窗边,将半敞的窗棂合上,脸上泰然的神情退下去,眉心下意识拧起来,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身上刚愈合的伤口又崩开了,穆渊将沾血的外衣揭开,身上刀伤遍布,看着有些骇人,
他自己瞧着那伤痕都觉得狰狞,更别提让赵未然这没见过腥风血雨的看见,还是别拿这一身伤去吓她。
房间里常备金疮药,穆渊习惯了自己动手处理伤口,他经年大伤小伤无数,年纪尚轻修复力强,身体也还扛得住,只要能止血,裹上纱布,忍忍就过去了,
像他这种领兵打仗的人素来不喜去找军医,军医的话都是放屁,烦了他们危言耸听,撂下一堆婆婆妈妈的医嘱,只觉没断胳膊断腿儿,伤筋动骨都是小事,没见过当兵的还叫苦叫痛的。
只是此次与蛮军交手时,发觉关节有些活动不开,穆渊自觉年轻力壮,不到影响日常活动察觉不到身上伤病的严重性,真要影响到了,便说明问题已然相当严重,
日积月累,拖久了怕落下顽疾,这才动了寻太医看伤的念头。
翌日,穆渊换上干净衣服收拾好形容,例行公事地去到静心殿觐见皇上,
寝宫内檀香缭绕,皇帝仪态端正地坐在龙椅上审阅奏章,见着他从屏风后走过来,随即笑容满面地搁下手头的东西,过来拢了他的手,好似见了十分亲近的人,满嘴三弟长三弟短的,
穆渊有些膈应,笑意牵强,这会儿突然感到身上隐痛难耐,很是不自在。
寒暄好半晌,皇帝似乎这才想起来穆渊刚打了胜仗回来,兴许身上伤病未愈,容易劳累,予他赐了座。
穆渊道了声谢皇上,就着身旁的红木椅落座,只是方才站着还好,一坐下骨头仿佛错位似的,腰背上某处钻心的痛,
他忍着痛面色不露,一只手扶着木椅把手,听着面前衣冠倜傥的皇帝慷慨陈词,
“近来国运动荡,贼寇四起,昨日宋太傅呈上折子,说浦镇那帮自不量力的造反军已被尽数剿灭,这些天朕夙夜忧思,唯恐思虑不详,治理不周,辜负了父皇嘱托,
蛮人黩武穷兵,也不知何时能等到天下太平,每每朕夙夜难安之时,不由想起儿时,父皇母后和睦相亲,你我兄弟二人无话不谈,那段安顺的日子,朕煞是怀念。”
只觉皇上说人话的时候,句句肺腑,直教人为之前的小肚鸡肠自惭形秽,
可惜穆渊经此一战,一眼将他看了个穿,到底不似皇帝那般会逢场作戏,心头的嫌隙一旦生出来,就没那么容易再自欺欺人地佯装兄弟情深了。
穆渊皮笑肉不笑地听对方说完后话,腰背上疼痛的感觉愈演愈烈,不是一鼓作气痛到麻木,而是像有小针一下一下剔刮骨头似的,
这种断断续续的痛最是折磨人,疼得他手心都渗出了汗。
“宋太傅前日为朕寻了位神医,朕将他介绍与你,”皇上打趣似的笑道:
“择日登门拜访,你可别将人赶出去。”
穆渊拱手,“谢皇上体恤。”
话说完,刺痛的感觉沿着后脊爬上头皮,穆渊额角神经直跳,全然听不进对方在言语什么,直到出了静心殿,嗅到室外新鲜的空气,疼痛才纾解些许。
时至今日,穆渊算是大抵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过是等着被皇帝卸磨杀驴的驴,不到价值用尽,皇上是不会轻巧放过他的,
并非不愿扛起来保家卫国的重担,可他不是无往不胜的神,总有被耗尽的那一日,要一面提防着虎视眈眈的蛮军,忌惮犯着疑心病的皇帝,还得防着随时准备落井下石的小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功成身退的那一日。
走过转角,迎面撞见一个女子,对方手里端着紫砂碗,垂着头心不在焉,当头迎上人高马大的穆渊,吓得险些将手里盛着羹汤的碗打翻。
女子看来不识得穆渊什么身份,只是瞧他衣着打扮想来是个地位尊贵之人,行了个礼便侧身走过了。
穆渊侧目一瞥对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今晨入宫时听闻公公说皇上近日得了位新宠,没记下她姓名,只记得说是个医女,虽身份低卑,却若金枝玉叶一般,容貌倾城,气质冷艳。
匆匆一瞥,穆渊没功夫留意这女子生得如何貌美,只是据他所知,皇上对女色不甚上心,后宫并无妻妾成群,只两三个宠幸过的大臣之女,象征性地赐予名衔,这般也只是为了稳固那帮朝臣之心,
皇帝野心勃勃,心不在风月之事上,此番却临幸一个籍籍无名的医女,在外人看来实在有些稀奇。
静心殿,门扉“吱呀”一声被来人推开,皇帝懒懒倚在龙椅上,眼睫不疾不徐地抬起来,瞧着那立在门口,一身淡紫色云雾烟罗裙的女子,
女子叫做冷梦轻,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女儿,父亲是钦点的御医,因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风寒,这才代父进宫,替人看病,却被皇上瞧见,当下就要了她的名字。
被皇帝看上,冷梦轻内心毫无欢喜,只有无尽的恐惧,
她行到寝宫中央的案桌前,本想将碗搁下就走,然而进了这静心殿,哪里是她想走就走得了的,仿若入了狼窝的兔,只能任人予取予夺。
皇帝九五之尊,呼风唤雨,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从来对欲望不加掩饰,目光恣意地从女子胸前扫过,修长的手指一弯说:
“过来。”
他虽同穆渊模样神似,却并非生得同后者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继承了先皇的凤眸,眼尾更狭长些,一席皇袍,尽显威武霸气的帝王之相,
皇上鲜少情真意切地笑,此刻对着面前的女子眉梢轻挑,眼角笑出几分风流之意。
“皇上,”冷梦轻却是怕了他这一笑,低埋着头,丝毫不敢同眼前的人对视,
“小女子一个粗鄙之人,不胜皇上厚爱。”
男人换了个坐姿,两片薄唇轻轻张合,
“朕说要封你为贵妃,谁又敢指手画脚么?”
闻言冷梦轻不由心头发寒,头埋得更低,
知道后宫的女人是如何的手段毒辣,她这样身份背景的人进去了,休想有什么好下场。
“小女子身无长物,不值得皇上抬爱,且有婚约在身,还望皇上成全。”
“婚约?”
他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谁敢跟朕抢女人?”
话落一把将女子纤细的手臂擒在掌心,将她拽过来,薄唇凑近她耳畔,
“那病秧子,眼看就要吹灯拔蜡,你嫁进去当寡妇?”
皇上所指,是与她青梅竹马,年少便定下婚约的徐公子,一日她被纨绔当街调戏,徐公子为了救她被人捅了一刀,自此落下了病根。
闻言冷梦轻腿一下软了,早该想到皇上断然弄清了她的底细,身边的亲人好友,没有一个不在他掌控之下。
男人眼带笑意,她却只看见他眼底的阴鸷,胸口一片寒意蔓延开来,面色惶恐道:
“奴婢失言,求皇上放过他吧。”
“与其替别的男人替求情,不如学学怎么讨朕欢心!”
皇帝擒住她的手忽然使了个力,一把将她拽到怀里,冷梦轻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身子一跌,将将坐在他大腿上,
门口的太监宫女见状皆识时务地退出去,顺手掩上门扉,
空气安静得只能衣料摩擦的声响,教人头皮发麻,仿佛连呼吸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