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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一刻,天还黑布隆冬的,夜风呼啸着席卷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座宅子的大门‘吱呀’打开,周伯韬匆匆忙忙地出来,他身后跟着夫人,还在低声说着,小儿子尚在被窝里睡得酣甜,周伯韬边出门边应对身后的嘱咐,才出来,便见一身官服的陆成谦已立在门外等了。
“陆弟,让你久等了。”
“周兄,不碍事,咱们这就进宫吧。”
宫里的侍卫已候在一旁,两人也顾不上寒暄,利索上了马车,便一路往皇宫大门而去。
寅时三刻,外面的天还是夜里的黑,承阳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太监尖尖的声音高响,百官依次进殿,俯首下跪朝拜,声响洪亮如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万岁——”
一身九龙皇袍的文景年面色沉稳,俯瞰众臣:“今日提早上朝,朕有两件要事与众卿商议。一则,是一个时辰前,朕接到边关连夜传来的告急。称荣澜国于三日前突袭我军边境,险些致玉门关的北口落陷,幸得护国公连夜领兵守阵,才于第二日暂退敌军。但护国公也于此战中受了伤,大文边境的兵马,暂由霍光和齐王统领。”
文景年俯视下排的朝臣,目光沉敛,继续道:“这二则,便是朕同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揭发书信,信中称此次荣澜突袭,是京里有人与之暗中勾结。”
皇帝声音落地,这两个消息,就像两则重磅击下,令得朝堂上的大臣们少不得都心里都紧张起来。
“公孙憡,这两件事,你如何看?”文景年沉思片刻,率先将目光投向下首位的公孙憡。
“启禀皇上,臣以为护国公精通兵马调度,他多年来统领边境兵马,一直都固若金汤,相安无事。如今却遭荣澜国突袭,且险些成功,此中必有异变。揭发信虽来历不甚明朗,但空穴未必来风,此事事关重大,臣建议皇上下令彻查,任何有嫌疑的人,尤其是手握兵马的官员,都不可避过。”
此话一出,朝廷上几个武官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其中最沉不住气的,便属脾气暴躁的焦广禄。只见他出列,一把将肩上的将徽摘下,高举头顶拜道“皇上,臣自出武以来,对皇上,对我大文朝尽忠职守,绝无半点反叛之心,若违此言,我老焦来日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若要查,就先从老焦开始。”
“臣等愿接受彻查,请皇上定夺,还臣等清白!”随着焦广禄下跪,后面一排年轻的将领也纷纷跪下,严词请求彻查以还清白。
文景年目光炯炯,沉声道:“你们几个都是朕亲自提拔起来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允诺你们,此事查明之后,朕就从你们之中挑选挂帅出征,前往玉门关扫平祸乱。”
世上没有什么比建功立业,更能令武将热血沸腾,皇帝此言一出,方才还心生忿意的将士们,立刻燃起熊熊斗志,豪气万丈高呼:“吾皇圣明!”更有几个将领,纷纷出列请命要出兵。
如此,几个年纪大的武官,包括季正等人迫不得已也只得跟着下跪,以示自己的忠心。
公孙憡看事情按着自己料想,到了这个地步,他抬头望向皇帝,见文景年对他点头,遂向前一步道:“吾皇圣明,臣以为武将虽嫌疑较重,然则文臣亦不能排除可能。为表公正,包括微臣在内,都应接受刑部的查令。”
周伯韬率先出列,俯首道:“武将赤胆忠心,吾等文臣亦诚心可见日月,臣附议。”
陆成谦随后出列:“臣附议。”
贾思明,张守正和罗寿等人一一出列,拜道:“臣附议。”
司马宏光俯着头,瞥向站在左侧三位的黄庭坚,两人不着痕迹地对了下眼神。随后,黄庭坚出列道:“臣附议。”司马宏光跟着也出列附议。
朝堂之上,半数以上的官员已附议,剩余站着的文官自是服从多数,至晌午,全朝上下,均达成附议。随后皇帝下令,由刑部尚书梁烨彻查此事,于三日内查清。
散朝时,陆成谦绕了点路,往周伯韬那边去,到殿外人少处,不免出言道:“周兄,你不觉得皇上近来对右相过于倚重了吗?”
周伯韬看他一眼,沉声道:“右相运筹帷幄,乃旷世奇才,能有他在我大文朝效力,是我朝之幸,皇上倚重他,也是情理之中。”
陆成谦道:“周兄,果真如此想。可是皇上若过多地倚重右相,哪一日右相有何差池,将对朝廷造成很大的影响啊。”
陆成谦见他犹豫,遂继续出言道:“所谓偏听则暗,我等虽无经世之才,但毕竟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也是有报国之心的。若是这般继续下去,恐怕他日难有我等发挥之地。”
皇帝提拔的六个辅政大臣中,属周伯韬心思最通明,处事最公正严明。当今圣上英明,礼贤下士,当时也是他一力支持公孙憡出任右相的,其实之后,也有不少人对公孙憡颇有微词,只是都被周伯韬压下了。可是今日,朝堂之上,皇帝对公孙憡的重视,有目共睹,除了附议连周伯韬也没有进谏的机会,如此看来,怕是在早朝前公孙憡就向皇帝献计了。
周伯韬皱眉,默不作言,此刻他并没有同意陆成谦的说辞。只是,疑虑的种子一旦埋下,起初不经意,日后可能越积越多,而在将来产生重大的分歧。
锦卉宫
“才人,时辰不早了,还是用些晚膳吧。”宫女小心翼翼的问道。
岑清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弯道:“怎的,你怕了?”
“奴婢不敢。”宫女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看着才人那副似笑非笑的摸样,倒不如平日的面无表情。
出乎意料的,在宫女胆怯地就要告退之际,岑清儿又开口了:“她是新来的,还不会害我。”
她,指的是近段日子,经常来给岑才人看诊的女医。确实是新来的,不如在宫中许久的圆滑,看诊也是一板一眼的认真,只是岑才人的病,是旧疾未去,又来新的,倒叫这小女医着急了,还以为是自己医术不精呢。其实,宫中经验老道的太医不少,可是能请动那些太医的,除了皇帝,太后,恐怕也就只有皇后,和特别得宠的妃子了。宫中位份等级森严,以岑清儿的位份,最多也只能请到新入职的小太医,这还是有皇帝临幸过的待遇,否则恐怕太医院连个派来看的人都没有。
要说岑清儿为何会需要看病,自然是拜宫中某些妒意的妃嫔所赐。下毒,栽赃,暗中使绊子这些种种,在皇帝临幸过她几次后,样样不落地发生。身边的宫女也是新来的,怎么防的过那些想要下手的,昨日汤里被人动了手脚,今日诗本又被人下了毒,岑清儿纵使曾习过些武,又哪里扛得住这般歹意。
偏偏那些人下手很有分寸,没有抓到赃物,而岑清儿也是个闷葫芦,在皇帝难得来的几次里,硬是没有向皇帝诉说。直到她身子日渐差了,皇后有所察觉,担心她住的储秀宫简陋,染了风寒,让宫人给岑才人住进锦卉宫,要说环境,那可比从前那儿好了不知多少倍。最重要的是,旁人见了皇后有些许过问之意,多少也收敛了一些,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
岑清儿又重重咳了几次,脸色苍白愈加不好了,宫女方才与她说了几句话,胆子也稍大了点点,这回忍不住小声求道:“才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去向皇上禀报吧。”
“禀报?”岑清儿嘴角带着一丝嘲闷,“皇上胸怀天下,又怎会在意这些呢,更何况……”
“那,不如禀告皇后娘娘?”宫中无人不知,皇帝十分宠爱皇后,只要皇后娘娘开口,该是没人敢再加害了。
傻宫女,但凡皇后对皇帝有一丝情意,便无法对被皇帝临幸的自己,做到心中毫无芥蒂把。也许她天生敏感,上次为了找到是谁给她下的毒,在后宫的小厨房偶遇来做糕点的皇后。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个上午,却也让她洞察到,皇后虽擅长做点心,却并不精于厨艺这点。皇后若不喜欢皇帝,那些总是亲手做的小糕点,又为何总是皇帝爱吃的呢。只有心中有爱,做出来的食物才特别的好吃,甚至不经意间做出的,也都是那人喜欢的口味啊。
皇帝,不知在其他嫔妃处如何,但在她这儿,从第一晚开始,一整晚都在批阅奏折。皇帝不休息,她作为侍寝的才人,又如何能安睡,少不得整夜为皇帝磨墨添茶,可是将她折腾的很了。曾听说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屋不同塌,若不是太无情,那便是,用情太深。
只是这些,岑清儿是不会说的,她有种预感,若是说了,怕是皇帝今后都不会再来了。皇帝的平淡疏离,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种庇护和解脱呢。
御书房
文景年召了公孙憡,梁烨等人商议了整整一日,才定出接下来的作战方略。早朝的彻查措施,其实是借以整顿朝纲,为了铲除李义山余党,收回余下的兵权的一种手段。玉门关那边的战事,才是真正的棘手。传了御林军侍卫,连夜将书信秘密送往前线后,已是夜幕深深,文景年甚至连午膳和晚膳都没用,便摆驾长安宫。
文景年驾临长安宫的时候,外头宫人的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地高声传唤,只是一路走来却并未见唐韵曦来迎。
皇后的贴身婢女文竹,禀报皇后娘娘正在小厨房里,熬汤。文景年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弯起,以为唐韵曦对时间估算的如此精准,知道自己此刻正腹中饥饿。
在等待中,文景年屏退了宫人,不由自主地想往唐韵曦的内寝走去,唐韵曦不在的时候,这儿全都是她的气息,沉浸在她的房内,仿佛被整个人都被环绕,这是文景年私下觉得最亲近的距离。在这种时刻,文景年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想唐韵曦,放纵自己,如此渴望……
唐韵曦的房内,还是如此的窗明几净的桌案,书册,当目光划过床铺时,文景年顿了一下。踱步过去,虽然不那么显眼,但果然没有看错,旁边的被子是微微耸起的。文景年有些不大确定,唐韵曦是不是方才躺过,毕竟此刻算得上深夜了。
唐韵曦睡下了,却又起床去小厨房给自己熬汤,文景年的思绪还有些缓不过来,手却已经下意识地伸去,想帮唐韵曦铺好被子。触手,是薄被的柔软,还有些许的温热,那样软,那样暖,仿佛还带着唐韵曦身上的味道。文景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想起了昨夜在这张床上……像是有一股火苗浑身乱窜,文景年呼吸急促起来,热地酥麻地心都颤抖了。屋外响起什么声响,文景年惊得腿上一软,险些跌到床上。
等到平复了呼吸出去,便见到唐韵曦一手勺着汤碗,正微抿了唇瓣,细细舀的专注呢。若自己是那碗汤可好,文景年被自己忽然有的想法,感到有些窘。
许是没想到文景年会从自己房里出来,唐韵曦抬起头看过来时,眼神有些迷茫。文景年往前几步,就看到方才被唐韵曦温柔以对的,是一碗清新如荔的甜汤。
“想着你,”唐韵曦话音一顿,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低下头装作看着汤,继续道:“想着你夜里可能会饿,所以熬了这碗甜汤,热了几次了,可能不那么好吃了哦。”
“怎么会呢,还是那么好吃。”就着唐韵曦手里的小碗,文景年舀了一口到嘴里,笑道。
文景年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亲近的,温柔的,还有些说不出的宠纵和期待,往日也是这样的眼神,可是今日再看,似乎能感受出更多的东西,唐韵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心更是跳的乱了几分节拍。
文景年眼看着唐韵曦手上的甜汤,就快要倾倒下来,忙伸手去接:“小心!”出手的速度太疾,文景年虽然堪堪接住了甜汤,却还是晃了些出来,倒在了两人的手上。
“你的手?!”
“你的手?”
同时问对方,相同的问题,文景年有片刻的怔愣,却见唐韵曦忙着找冷水给自己冰敷,而她自己手上的滚红,却全无知觉一般。
“韵曦,你的手,”文景年心疼狠了,平日被她捧若珍宝的纤手,此刻被烫成这样,她简直恨不得以身代受。
“我没事,你的手痛不痛,要一直用冰水这样敷着,到不痛……”唐韵曦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停了,像被点穴了般,怔怔地看着,文景年的唇正贴在她烫红的手背上,有一种柔软湿热的东西,一点点,温柔地舔过自己受伤的手。随着那湿热的游走,唐韵曦整个人像被电击了般的酥麻,从手背顺着手臂不断往上,直直酥麻了四肢。慢慢的,微红着的眼,变成了微红的脸,直至烧红了全身。
身体的异样,让唐韵曦几近颤抖,捏着帕子的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慢慢松开,垂到了桌子上,再一点一点地伸向文景年。慢慢挪动的小手,动作缓慢地像怕惊扰了蝴蝶,最终,轻柔的覆在了文景年俯下的额眉间。
文景年抬头,看到的是她这一生见过的,唐韵曦露出的最温柔动人的眸子,像漾开了粼粼的一池清潭,涤荡了一圈又一圈流转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