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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清宫灯色昏暗,主子们谈着话,宫女奴才们尽躲得远去,殿内只剩下皇后的贴身丫鬟碧儿,与云妃的丫鬟芹儿。云妃虽心里乱成一锅粥,面上却依旧淡薄难察觉出什么神色,只那眼神有一瞬间的波澜闪烁:竟有这事,听闻那遇霖殿都已烧成灰烬,姐姐说的这奴才,别是听了这宫里的流言蜚语,捕风捉影,拿这事当幌子遮掩罪行。
皇后手里的金丝手帕作扫扫身上锦袍的些许不存在的灰尘,眼中满是傲气,笑笑道:这奴才还说那送穆姑娘出宫之人,是云妃。本宫不知这是不是流言蜚语,便来与妹妹对对,别哪日到了皇上哪儿,皇后喝着茶,却从那茶中看了云妃一眼,云妹妹怪本宫没给你透个信儿。
这是不是流言蜚语,皇上自会明了。皇后将那茶盏放下,看见云妃唰一下白了的脸,更是露出满意一笑,云妃顿了顿,那手中的帕子在她手中揉着,她终开了口
姐姐要妹妹做什么,不如直说。
那烛光似乎又更暗了些,琉清宫中只剩下美人两种不一样的香味,一种高贵浓烈令人闻而欲醉,一种清冷如水丝丝沁人,当然那高贵浓烈之香早已盖过这淡薄香味,在这琉清宫,在这皇宫。
皇后的笑更为动人了,她如这夏里开得最为娇艳的花,她的嘴总是扬着明媚的笑,那头上的朝凤金步摇也跟着缓缓动了起来,她说,这人毕竟是聂国之后,皇上也多次因这个人乱了方寸,这女子留在这世上终是我晋国安稳昌盛之大患,云妃要做的,是请君入瓮,其他的,我自会安排。
杜云意低下眼,看着彩色蚕丝蜀毯说,我现在也不知她在何处。
皇后起身,摆了摆裙袍,走到她跟前,云妃不得不抬起头看入她那深邃双眼,只听皇后说,妹妹,这能不能让那多嘴的奴才从此闭嘴,杜府能否靠你飞黄腾达,都看你能不能把这人给我带来了。
杜云意只觉得这殿内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碧儿趾高气昂看着芹儿,奴婢的神气可随了自家主子,杜云意没有应答,她心中之声音交杂在一起:一声唤着殿下,殿下,一声又是杜家,杜家。
皇后看着她复杂的表情,心中早已清楚得不行,她本想说些什么,杜云意突然开了口:那地方离这里很远,我必须亲自去。
皇后笑了,那笑如同猎人打下了猎物时那似乎意料之内又似乎意料之外的笑容:可以,本宫自会为你安排。
碧儿跟在皇后身后,皆迈出琉清宫,宫中只剩下杜云意与芹儿,芹儿为主子倒水,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挥挥手赶了下去。芹儿走后,那琉清宫的灯火不知是被人故意吹灭了,还是风大吹灭了火,霎时陷入更加昏黑的压抑。
她知道,独孤瑾绒相信她不会逃走,因为她能为了杜家入宫,现在又岂会逃走?而她不过是希望能出宫见那三年了一面未见、却仍是如在眼前的人。
三年前,她不愿入宫为秀女,孤身一人逃出杜府,却在途中丢了钱袋,几乎在冰雪中要不饿死要不冻死的她,遇到了这辈子只钟意的人,抱她在怀中小心翼翼,害怕弄伤了她,待她如亲人的冷楚封,她便一直跟随在他左右,做他的琴师为他抚琴,听他酒后吐露心思。
若不是他刚好是聂国的二殿下,若不是她刚好是杜家的女儿,或许就不会是这般下场。
塞北的夏夜,繁星满坠天幕,犹如星河。那藏在山里的狼群朝月嚎起,圆月隐在黑云背后,月色披盖在湖面上,城门开了,迎入几队人马,穆凉与锦羽骑马飞驰进入,锦羽脸色发白,额头冒了冷汗,却仍是不说一字一句。
穆凉与锦羽来到府邸,穆凉转过身对他说,我要去看一下二哥,锦羽哥哥你先回去吧。
若是往日,锦羽一定马鞭一甩跟了上去,可是今日他自己知道怕是在穆凉面前撑不到去穆轩处,便答道:那你,注意安全,我让辛梧跟去。
穆凉在马上,看着已经下了马却似乎脚步有些漂浮的他,询问道,锦羽哥哥,你不舒服吗?
锦羽摇了摇头,硬撑着扯出一个笑容,快去吧,我累了,进去休息了。
也是,这长途跋涉,可能大家也都累了。穆凉想着,便点点头,应了声好,御马前去,辛梧看到锦羽向他示意跟上穆凉,顿了顿再无言,跟了上去。
林中那处安静宜人的屋子,守在门外的奴才打着瞌睡,穆轩近日虽仍是嗜睡,但这夜晚醒来的几个时辰,倒异常清醒,披着外衣在案上写了些书信,侍墨的婢女早让他赶了下去,他写了几下便觉得眼睛发酸,揉了揉间听见屋外传来熟悉的那把声音,直唤,二哥,二哥!
他放下毛笔,起身刚要走出,便见那门开了,一身着少年衣裳、头发亦是小子发髻模样的人跑了进来,仔细一瞧,原来是穆凉。
她双眼像闪着光,跑到他跟前,把他瞧了个遍:二哥,你没事吧,你都还好吧。
穆轩本要回她好,却故作生气挣开她的手:你给我走开,不告而别、令人担心的人可不是我妹妹。
穆轩兀自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自己喝起来,穆凉吐了吐舌头,跑到他身后轻轻锤着他的肩: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嘛。我这刚一回来马上来看你了,你还生气呀。穆凉忽的跑到坐着的穆轩跟前,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扮作可怜样,穆轩瞪了她几眼,终于受不住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伸出手推了推她的额头,又看见她斜背包里那抹紫色,问此去寻花,定是百般不易吧?
他又瞧见她的衣服上似乎有些深色血迹,刚想问,却被一下子站起来,将背包里的花拿出放在桌子上的穆凉打断了,她说,纵使有百般不易,妹妹我也已经寻到了呀,这下二哥就可以好多了不是?
穆轩缓缓起身,看着那桌子上的紫色小花,眼神复杂,但多的是对穆凉的心疼,他揉了揉那颗高兴得摇摇晃晃的毛绒绒的头:谢谢你,穆凉。但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穆凉在他的大手下,眨眨眼睛笑了起来,依旧很满意地数着桌子上的小花,用竹篮子收好。
穆轩看了看屋外等候的辛梧,又看见那树木枝头那盘露出云端的圆月,蹙着眉问穆凉:锦羽,还好吧?
听二哥这么问,她倒是觉得奇怪:为何二哥这么问?
穆轩却似乎被要出口的话语噎住,思忖再三还是说了:锦羽自三年前坠崖后一直患有心疾,每逢月圆之日,便会发病。
穆凉回想起他刚才在府前脸色发白的样子,却依旧对自己什么也不说出口,她似乎明白了,跑了出去,跨上马,对正望着她的穆轩说,二哥,我明天再来看你。
之后便和辛梧驾马出了这林子,穆轩轻叹了一口气,那月亮似乎有些乌云遮住。
穆凉一路上问辛梧,辛梧却只言片语回应着,不是他不愿意说,只是锦羽本就告诫他不要把这事告知穆凉,穆凉不再问,加急了马鞭,心里甚是愧疚。
每个月圆之时,便是心疾发作之时。她来这里已经三个月已久,却从未见过锦羽发病的模样,几次月圆之时跑去找他,都是声称有要事与属臣相商,她从未有过怀疑,也从未更靠近一步去了解他所受的伤害,倒是锦羽,一直在守护着她,还不顾自身安危跑去忱木接她。
穆凉,你究竟在做些什么?穆凉驰马中心里不甚内疚,幸好那府邸离得不远,辛梧护送她到达,便见她跳下马,往府中跑去,他急忙牵住马缰绳,给了奴才。
大夫与奴才正从寝殿中走出,灰白胡子的大夫摇摇头,深深叹气,穆凉看了那满地摔碎的瓷器与铜器便知那大夫和奴才定是叫锦羽给赶了出来,那寝殿之外,只余下几名奴才发着抖不敢进去侍候,穆凉走近那睡在榻上,身着单薄白色寝衣,头发几束披落下来落在额前的人,抱着自己的膝盖犹如婴儿般,却在颤抖发冷汗,穆凉轻轻靠近,他背对着她,那疼痛侵入五脏六腑,可是听见步履之声,他还是反应了过来,转过身却看到穆凉双眼含泪,有些通红,扭过头不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你走,离开这里。不想,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他缓缓闭上眼,却只觉得后背突然被温暖环抱,脖颈间有几滴冷冷的泪水滴落,却灼痛了他的身体。
“你为何独自承受这痛苦?我怎么都不知你有心疾?”她在背后抽泣,那声音他真不喜欢听到啊,她最好听的声音应该是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心脏又如几千根银针同时刺入般疼痛,他却不愿吼叫出来,“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啊”死死咬住唇,拳中抓住的那床褥已被攥成皱皱一团,似乎他要把它撕碎一样。穆凉跑开了,那温暖也随之消失,他竟有些失望。
她将那帕子拧干,又来到他身边,擦干他额头上冒出的汗,把他的身体安抚躺直,盖上被子,锦羽早已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只由她摆弄着。
虽是不想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可如今看来,也已是不可能了。他嘴里呢喃着只能发出一个字:痛,痛啊
婢女将煮好的汤药送来,穆凉见了只吩咐其放下,看着那男子一向刚毅的脸痛得只剩下初初的苍白,手中的青色筋脉已□□布满拳头,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穆凉缓缓将手附在他的手背上,似乎是温暖覆盖了他,他那按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转而变成了昏睡和梦呓。
那圆月已完全被乌云盖住,早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些许光圈从云的身后探出。屋外等候的奴才听见屋里的吼叫声小了些,皆是松了一口气。
穆凉的心却是一直悬在了嗓子眼,轻轻拍着他的手,就如同安抚着一个小孩子入睡一般。她从未见过锦羽这般模样,他为保护她,为不让她担心,总是自己去忍受一切。
而自己,却总是不去想他需不需要她。
阿凉。昏睡的他突然在梦中发出呓语便又睡去,她恍然一惊,陷入了无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