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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九皇子兵败洛阳之后就开始南下游说各世家，寻求助力，同时西北的羌族人大举犯边，肃毅侯萧莽向各个州郡求援。
殷正接到肃毅侯来信的时候，九皇子恰好到达豫章郡。
他是正经皇子，殷正想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扶持，便请他进太守府好好招待。
九皇子轻车简从，进城来的时候只带了一队亲兵和十几个小厮，随行的有几个幕僚还有皇太孙卫敏。
不过殷子都下属来报，豫章郡外估计有好几千的兵马。
卫渊对殷绾绾说道：“别看卫宽一副信任太守的样子，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那些兵马还不立刻打进来？”
殷绾绾觉得九皇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九皇子可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了，多金贵啊，万一有个意外，支持他的那么多世家岂不是白努力一场？
殷正也知道这个道理，也没多想，要知道豫章郡的兵比这多多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他摆个鸿门宴，让卫宽交待在这里，大手一挥也能分分钟钟把那三千兵马杀个片甲不留。不过他是文化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嗯，太血腥太暴力对孩子不好。
殷正是性情中人，理解是理解，但他不是很看得起九皇子这番行为，要么你就孤胆英雄似的来，要么你就大张旗鼓地带兵入城，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没得让人看不上眼。
殷正对九皇子的印象下降了一点，好在九皇子此人生得俊眉朗目，身材高大，颇有贵族风仪，起码外表看着很赏心悦目，殷正便笑着请这行人入府。
他们入府最不高兴的是卫渊，拼命地在殷绾绾面前说他坏话。殷绾绾对九皇子不感兴趣，但是对皇太孙卫敏很感兴趣。
接风洗尘的晚宴上，大家都盛装出席。连不爱交际的盛伊兰也来了，坐在殷玄的下首，穿一袭青色的长衫，整个人别有风致，殷绾绾注意到他入席的时候好多人眼都看直了，连九皇子也往那边瞟了好几眼，最让殷绾绾觉得不解的是连四岁的卫敏也频频往他身上看。殷绾绾诧异极了，难道盛舅舅的魅力已经连四岁的孩子也难以抵挡了吗？
“绾绾你看什么呢？”卫渊探头问道。
殷绾绾道：“皇太孙真可爱。”
卫渊看了一眼，挑剔地想没我小时候可爱。
九皇子看到这边两个少年交头接耳，微微一笑，问道：“这位是临川王叔之子吧？”
殷正道：“正是，他也是兄长的外甥。”
九皇子听他这样说，心思一转，便换了个话题。
殷绾绾听了，便问卫渊：“他是你堂兄？”
卫渊点点头，又不屑道：“我自小长在并州，连洛阳都没去过，他们这些皇子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况且皇家从来都瞧不起我娘，卫宽估计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他突然问你做什么？”
“谁知道呢？指不定打什么注意呢！”卫渊对九皇子充满仇视。
殷绾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见卫敏把桌前一叠九层糕吃完了，便嘱咐丫鬟把自己的那一份送了过去。卫敏就算身份高贵，也才四岁，这宴席上什么都是小份，她怕其他东西不合小孩子的胃口，丫鬟没用心，孩子又胆小不好意思说。
卫敏抬头朝殷绾绾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来，小小的人坐在大大的桌案后，在一群心思各异的大人中显得有些可怜。
殷绾绾撑着腮帮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卫渊嫉妒地往哪个方向瞪了一眼，道：“绾绾你管他做什么，他是太孙，要什么没有？”
“可是我看他挺孤单的。”上首两位是九皇子和殷正，九皇子的侧边就是卫敏，单独设的一案，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底下人的动作。
“而且现在天也晚了，他肯定累了，小孩子没那么大的精神。”殷绾绾道，她见卫敏吃着那叠九层糕，眼神都温柔下来。
卫渊知道殷绾绾以前喜欢甜食，现在喜欢孩子，哪个他都比不上，郁闷地喝了口酒，被呛得咳了起来。
卫敏听到了，往下面看来。卫渊毫不示弱地望了回去：看什么看！
小太孙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卫渊倒是诧异了一下，这小孩儿还挺有范儿！
殷正和九皇子你一言我一眼打着机锋，相互试探，底下太守府的幕僚们各司其职，劝酒耍混的负责把人灌醉，唱白脸的负责表现友好风度，还有后备军负责把人送到房间休息，顺便套套话，由于对方人多势重，且分工明细，九皇子的几位心腹很快缴械投降，醉得不省人事。
整场宴会大家各显神通，清静点的有殷子都和高子晨这边，双双挂着矜持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喝着酒，仿佛月下小酌，惬意又随性；殷绾绾和卫渊这边滴酒不沾，全程品菜，仿佛日常用食，自然不做作；还有全程不再状态，昏昏欲睡的小太孙，仿佛堂下看客，不懂大人世界里的诡谲阴谋，天真懵懂。
夜深了，大厅里吵吵嚷嚷的，发酒疯的开始表现，装疯卖傻的也开始行动。眼看有些混人开始不要脸了，殷玄对盛伊兰说道：“要不你先下去休息？”
盛伊兰点点头，派人去问殷绾绾和卫渊。殷绾绾也待不住了，卫渊却还要作陪。殷绾绾派人提醒了卫敏身边的女官，不一会儿女官就把卫敏抱下去了。
盛伊兰和殷绾绾一路往皎月阁走去，弯月如勾，月光有些昏暗，丫鬟打着灯笼在前边领路。
殷绾绾道：“小太孙年纪这么小，九皇子为什么带着他到处跑呢？孩子还小，累坏了怎么样？”她方才看到卫敏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磕到桌上，要不是她提醒，女官还不知道带他去休息呢。
盛伊兰淡淡道：“先帝如今只剩两位皇子在世，太子已经登基为帝，九皇子想打回洛阳必须有个由头，这个由头就是皇太孙。先帝临终前想把皇太孙过继给太子，他意属的继承人其实一直都是太子，只不过太子体弱无子嗣，遂过继皇太孙。待太子登基，皇太孙便是新的也是唯一的继承人。九皇子打进洛阳举的大旗从来不是要皇帝让位，而是除掉太后赵氏和赵氏立的小太子。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登基是合法的，而且他身体弱，坐不了多久的皇位。九皇子也知道这一点，等他打进洛阳，除了赵氏，便扶皇太孙登基，自己做太上皇，或者立皇太孙为太子，自己登基。若是没有皇太孙，九皇子便名不正言不顺，世家也不会如此爽快地扶持他。”
“啊……皇太孙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小儿何辜？可他是九皇子最重要的筹码，也是众位世家最大的棋子。”
“真可怜……”殷绾绾低头。
盛伊兰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下，道：“是可怜，可身在局中，谁不可怜？赵氏在京畿征兵的时候，挨家挨户抓壮丁，留下孤儿寡母，九皇子围城的时候，那些孤儿寡母被捉来当人墙，九皇子将他们统统射杀，这些人，最贫苦最无名的百姓，又有谁同情呢？恐怕只有城外的野草能记得他们吧，每一场战争，都留下了野火烧不尽的荒草，它们底下是无名人的鲜血和骸骨……”
夜风骤急，盛伊兰衣袂飘扬，话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他的叹息被风吹散在夜里，整个人带着疲惫和伤感。
殷绾绾周围的人莫不是给她营造一个安宁幸福的环境，只有盛伊兰总是悲观忧郁的，每每跟殷绾绾说话的时候总传达着生命的无奈和世间的悲苦。殷正让他做殷绾绾的老师，也是希望殷绾绾不要只看到好的一面，也能了解到世间疾苦。
殷绾绾也跟着幽幽地叹了口气，两人静静地站在风里，思绪飘远。她其实跟盛伊兰很像，都是那种好悲春伤秋，爱凉风喜静谧的人，此情此景，心境相通。
周围的丫鬟小厮见两个主子对月怅叹，也立在一边思考今晚夜宵吃什么。
“什么人？”玉衡忽然见树影后有东西在晃动。
盛伊兰和殷绾绾都回过神来。
玉衡警惕地护住两人，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走进一看，原来是一个醉酒的大人。
“应该是皇子殿下手下的大人，只是不知怎么躺在这儿了？”
殷绾绾松了口气。盛伊兰道：“派人把他送回住处，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们没走几步，那人竟醒了，跌跌撞撞地从后边冲过来，一个熊抱便想把盛伊兰搂进怀里，醉眼朦胧地说道：“美人……美人！”
众人一阵惊呼。盛伊兰拉着殷绾绾往旁边一避，身后的小厮立刻上来把人踹到一边。
盛伊兰感觉得自己的衣摆被人碰到，厌恶地脱下外衫，小厮道：“夜里风凉，您先避避风，我去叫怀笙公子。”
盛伊兰摇摇头，对殷绾绾道：“绾绾你先回去吧。”
殷绾绾看了那人一眼，点点头，又道：“盛舅舅您也早点休息吧，这些事就不要管了。”
盛伊兰笑着点了点头，待她们走远后吩咐道：“把这人的衣服给我扒了，让他醒醒酒……”
晚上的这点小插曲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水花，这人被扒光了上衣冻到大半夜才被下人找到，他酒醒了也不敢说自己怎么这样狼狈，回去以后便病了一场。
第二天殷绾绾在花园里看书的时候，遇到了卫敏，小太孙一身红袍，包子脸严肃地鼓着，小小年纪便便端着王族的风范，仿佛小孩子学大人行事，看起来又正经又可笑。
“太孙。”再怎么觉得好笑，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殷绾绾笑着福了福身。
小太孙拱手还礼，道：“多谢贵府昨日款待，姑娘有心了。”他是来道谢的，人虽不大，礼数却很周全。
殷绾绾听着他一本正经地喊自己姑娘，差点就笑出来了。
小太孙双手背后，夸赞太守府的花园好，一副与她寒暄的样子，还老气横秋地说道：“豫章郡人杰地灵，太守爱民如子，乱世之中还能有此欣欣向荣之景，真是百姓之幸，大鄢之幸！”
要不是他个头矮矮的，殷绾绾还以为哪个白胡子的大人在说话呢！她身后的丫鬟也都面带讶色，忍俊不禁。
殷绾绾见他小小的眉头蹙着，白嫩的脸上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下，你可真逗！”
卫敏懵了一下，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装扮没毛病啊，他疑惑地问：“姑娘何意？可是本宫有何不妥？”
“小殿下你真可爱！”殷绾绾按捺不住地伸出手，亲昵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眯眯道：“别这么说话，不累吗？姐姐带你去玩儿吧！”
“你！你……”卫敏被调戏了，窘迫得脸都红了，想说一句放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殷绾绾才不管他害不害羞呢，小孩子就该每天玩玩闹闹的，她牵起卫敏的手想花园走去：“走，姐姐带你玩儿秋千……”
殷绾绾就这样拐走了小太孙，他身边的宫女吃惊地看着自家殿下手脚僵硬地被牵走了，想要阻拦，却被太守府的丫鬟簇拥着一道走了。
卫敏很久没有被当做小孩子对待了，他被按在秋千椅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和花团锦簇的花园，还以为回到了洛阳王宫里。
“小殿下，你没玩儿过秋千吗？手要抓着绳子哦！”殷绾绾道。
卫敏涨红了脸：“别这样跟我说话，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儿了！我当然知道怎么玩儿，以前在宫里，母妃经常陪我玩儿！”
殷绾绾笑道：“好好好，是我的错，你抓紧了，我来推你！”
殷绾绾怕他太小抓不牢，力道很轻，卫慢悠悠地晃了一会儿，不高兴地说道：“你怎么力气这么小，这还是荡秋千吗？让我的宫女来推！”
“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怕你摔着了吗？我用点力，你抓好了！”
本来还板着脸一脸别扭的皇太孙荡了两圈也笑开了，喊道：“再高点儿！我抓紧了！再高点儿……”
殷绾绾推了他一把，笑道：“小殿下，你看到什么了？”
卫敏借着力荡到半空，远远地看到府外的景象，行人来来往往，或说或笑，小贩的担子里热气袅袅，市井的风情让他看呆了……
“小心！”卫敏不自觉放开了手，整个人飞了出去，众人惊呼！
殷绾绾心都要跳出来了，正在这惊险的时候，卫渊走了过来，眼疾手快地飞身一扑，把卫敏抱在怀里！
众人皆神魂动摇，惊出一身冷汗，伺候卫敏的宫女也都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殷绾绾方才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上去查看，“没事儿吧？没受伤吧？吓死我了！”
卫渊看了眼呆呆地卫敏，道：“没事，我接得准呢！”
殷绾绾见他惊魂未定，蹲下身，急忙把人搂在怀里，担心道：“快去请大夫！是不是吓着了？”
卫敏接触到她软软胸口，忽然脸色爆红，整个人也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她，张口结舌道：“我、我没事，你、你别过来……”
殷绾绾松了口气，也没在意他的话，摸摸他的头，道：“你可吓死我了！要是把你伤着了，十个我也赔不起……”
卫渊听得不高兴了，太孙算什么，绾绾才是最重要的！
卫敏愣了一下，然后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事是我的错，我不该松手，害你们担心了。”他又拱手向卫渊道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殷绾绾愣了一下，然后被懂事的小太孙感动了，四岁的孩子刚刚经历惊险的时刻，回过神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向他们道歉，换作寻常孩子早就哭鼻子找爹娘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卫敏这样天生尊贵的天之骄子比寻常人懂得更多，早早失去了孩子的天真和任性，也更让人心疼。
殷绾绾心里一阵怜惜，伸手搂着小太孙，轻言细语地哄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刚才有没有吓到？要不要吃点心压压惊？云岚姐姐最会做点心了，让她给给你做做拿手的好不好？”
卫敏埋在殷绾绾怀里，本来想挣脱开，但是他看见卫渊愤怒又嫉妒地盯着他，忽然不动了，殷绾绾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像极了过世的母妃……
卫渊忍无可忍，一把把卫敏拉出来，勉强笑道：“绾绾，让小太孙坐下歇一会儿吧！”
殷绾绾点点头，亲自倒了杯浆酪喂他，卫敏乖乖巧巧地喝了。在卫渊的目光下故意往殷绾绾身边凑近了些，还撒娇似的说道：“我还想吃水晶包子……”
“好，想吃什么都可以，姐姐喂你。”殷绾绾很高兴。
卫敏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两条腿不自觉地晃荡起来，看卫渊一脸不忿，心情奇怪地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