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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渊离开后,每五天殷绾绾就会收到一封信,信中记一些军中琐事,日常见闻以及战况,内容比较琐碎,看着不像是年轻人写的,倒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写给家中老妻似的,絮絮叨叨不厌其烦。殷绾绾却不觉得无趣,十分宝贝的把信收在一个小匣子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出来看。
殷正对卫渊这种细水长流的持久战一面赞赏,一面不屑,赞赏是因为卫渊能直击要害,殷绾绾心软内敛,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是最好比不过了;不屑是因为他觉得卫渊没有一点激情热情,两个加起来都不到他年龄的年轻人谈起恋爱还不如守门的大爷,人家夕阳恋还有点余热嘞,简直急死人!殷正显然忘了卫渊半夜翻墙被狗咬的事。其实不是卫渊没有热情,而是他知道两人的通信都会经过殷正的手,而殷正一定会拆信,所以他不敢写过分的内容,连末尾一句问候都中规中矩的,只有偶尔隐晦的说一句:这里的山茶花很美,开在你窗前会更美……
这个时候,殷绾绾就会莞尔一笑,心里细细密密的都是温柔和甜蜜。她看着窗前的花丛,思绪也飞到了豫州的山林里。这一次卫渊的信迟了几天,信的内容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殷绾绾明显感觉得到字里行间的失落和挫败。这一年的初春,迎春花和梅花迎风争艳,燕子啁啾衔泥筑巢的时候,卫渊在豫蜀交界处打了人生中第一场败仗。
用殷正的话来说,这次败仗,输在三个方面:人少,经验不足,主将年少。豫州易守难攻,卫渊等人占了地利,殷玄是豫章郡的三军统领,大大小小不知打过多少仗了,可以说经验丰富,但是他身体没有痊愈,只能坐在帐中运筹帷幄。真正的主将是卫渊,卫渊自围击蜀军,夺回郡城之后自信心空前膨胀,但是他的经验还是太少了,难免掉以轻心,一不小心就中了蜀军的圈套,吃了败战不说,还受了伤。
卫渊在殷玄帐子里养伤,心情很是郁闷,盛红衣,盛伊兰等人轮番来勉励他,希望他不要就此一蹶不振。殷玄觉得这次失败反而是一件好事,卫渊太傲了,不受点挫折不利于发展。卫渊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还是很郁闷,每天还有戴三山在耳边叽叽喳喳,心情一度很低落。
殷绾绾从殷正那里知道了卫渊的事,再看着他平平淡淡的信,忽然很生气,这么大的事装什么淡定嘛!殷绾绾很了解卫渊,冲动,高傲,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卫渊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有一股冲劲,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总是热情洋溢,生机勃勃的。殷绾绾喜欢也羡慕他这种生机勃勃,她知道这次失败对卫渊的打击有多严重。但是失败是既定事实,不能为此耿耿于怀,她知道他一定会振作,一定会重整旗鼓,但是在那之前,一些自我否定的、懊恼的负面情绪却很难排解,何况他本来就受了伤,病人最容脆弱了……殷绾绾很心疼,同时也感觉到一股冲动油然而生。在他们朦胧的,尚未成型的关系中,主动的那个从来都是卫渊,殷绾绾一直很被动,然而这一次,她好像忽然勇敢起来,她想做一只勇敢的鹌鹑,用她的方式宽慰那个像火一样的少年,让他重新燃烧起来。
……事实证明鹌鹑永远是鹌鹑,殷绾绾升起的那股勇气很快落了下来,因为她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卫渊这把火还是没能把殷绾绾也烧起来。她双颊生晕,目光发亮,握了握拳,最后也只能提笔写下:见字如面,思君在侧……
最后殷绾绾给他绣了一块手绢,绣着雏鹰试飞,她知道,卫渊无论经历怎样的挫折,最后一定会雄鹰展翅,看遍万里山河。殷绾绾连夜绣出了手绢,也没考虑卫渊一个男子汉带手绢娘不娘的问题。但是在回信的时候却踌躇了很久,怎么都不满意。她盯着那两行字发呆,正文却怎么都写不下去了,透过窗户看到远处烟云飞舞,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诉说了……
“沈姑娘来了。”紫欣掀开帘子。殷绾绾一呆,立刻将信纸折好,藏在袖中,攥在指尖,手心微微冒汗。
“流素姐姐……”
沈流素跟进来,见她眼中还有些慌乱未藏好,打趣道:“怎么?背着人做什么坏事呢?”
殷绾绾迎她在窗边小榻上坐好,笑道:“我等姐姐来呢。”
“听说你今儿吃得少,我带了些北边的点心,你尝尝。”
沈流素带来的点心向来精致,殷绾绾挨个尝了尝,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一番。沈流素笑道:“这是厨子做的,你夸我作甚?”
“诶,厨子手艺好,但是姐姐心意更好……”
沈流素挑眉:“自打认识了你,嘴倒是越来越甜了!”
殷绾绾抿嘴笑了笑,她跟沈流素熟悉了之后互相亲昵了不少,沈流素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姐,很会照顾人,也很有趣。她的爱好除了诗文书画,还有折腾吃食,她点子多,总能把普通的菜肴做得精致有趣。殷正说她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殷绾绾也觉得是。除了这一点,她还发现沈流素性格很可爱,特别喜欢投喂和打趣,每次来都要带满满一盒点心,看着殷绾绾吃的时候会露出满足的表情,打趣她的时侯笑得很得意,眼尾微微上翘。
绿色的窗格雕镂着绽放的玉兰花,窗外的花园里深碧浅绿,西府海棠在枝头嬉戏,天边云彩悠悠,不紧不慢。沈流素穿着一身白底绿花的缂丝褶裙,裙子散落在榻上,红色的缎带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她笑得时候眼睛像月牙一样,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温婉恬淡,又带着一点俏皮,殷绾绾看呆了,这个画面一直到很久以后她都不能忘记。每每想起,眼中总是浮现出飞舞的云烟,还有之后很长一段的荒芜岁月。
“今天找我做什么?又是让我教你绣花吗?”沈流素笑道。
殷绾绾有些不好意思,鼓鼓腮帮子,说道:“才不是,我早就绣好了。今天是有一件正事要跟姐姐讨主意。”
这段时间,谢氏有意为殷络选亲。殷络也有十六了,虽说她要守孝,但是亲事也不能耽搁。谢氏跟她长房的王氏和林氏商量了一下,两人都表示自己是寡居之人,又有重孝在身,实在有心无力,谢氏便把这事儿揽了下来。长房人丁凋零,但殷络仍是开山侯府的嫡出千金,且殷佑是开山侯府的嫡孙,有叔祖父们在,将来前途也不可限量,因此殷络的婚事还是有很多人关注的。
谢氏是个好婶娘,她对殷络也算尽心尽力,一番对比筛选之后选中了陈家公子陈隐风。陈家也是老牌世家了,不过一直平平,近年才有了起势,陈大人颇有才能,很受殷正看重。陈隐风是陈大人的嫡子,在豫章郡被围的时候,他凭借出色的才能稳住了豫章郡的局势,使城内百姓安稳地度过了这一场变乱。殷正很欣赏他,认为他有安世治民之才,是个不可多得的管理型人才。不得不说谢氏眼光很好,陈隐风年少有才,至今未谈婚论嫁,在豫章郡行情很好。
谢氏从各方面了解了以后,觉得陈隐风本身无可挑剔,上次殷绾绾举办宴会的时候,谢氏便让她注意一下陈家姑娘。说实话,殷绾绾不觉得这个陈姑娘有什么大问题,从那天的表现来看,虽然有些娇蛮但也是讲道理的。不过殷缈对此有很大的意见,她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陈家表小姐,一个据说用下巴看人的姑娘。
谢氏便给殷绾绾下了一个任务,去陈家看望陈姑娘。宴会那天,沈流素用她的荷包引走了蜜蜂,但是这姑娘估计对这种有很多腿还嗡嗡叫的东西很不适应,当场吓得脸色青白不说,回去还病了一场。殷绾绾要在探望她的同时,全面调查,看看陈家是否有什么不妥。殷绾绾很怀疑自己的眼力,所以打算拉着沈流素一起去,有个人陪着心里也有底。
沈流素点了点她的头:“你呀明知我不爱出门,非要拉我做这种事。”
殷绾绾讨好地笑着,煞有介事地说道:“阿爹说你有一双洞悉的眼……”
沈流素无奈道:“还洞悉的眼?你就胡诌吧,太守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这次就陪你去吧,谁叫我喜欢你呢……”
殷绾绾得意道:“嘿嘿,你就从了我吧,谁叫我讨人喜欢呢……”
两人笑笑闹闹上了马车,又笑笑闹闹到了陈家。陈夫人有些意外,但是很热情很殷勤地招待了她们。陈姑娘十分地疑惑不解,因为她们平时也没什么交情,她不像她娘一样一下子能想到她哥头上。所以一开始,陈姑娘还很警惕,不过当沈流素打开食盒的时候,她的戒备啊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殷绾绾得出一个结论:这姑娘是个吃货。陈夫人见女儿失礼,尴尬地笑了。殷绾绾点点头,嗯,能养出吃货的人家,应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