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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喜欢莲花?”
“喜欢。”我点点头,应了行风的提问,便随意得拎了佐茶的干果嚼。
边吃,我边指着他发间的白莲玉簪,问:“行风,你呢?由那玉簪看来,似是你也喜好莲花。”曾有数次,我见他独自倚窗望月,但目光却是毫无着点,只轻抚着这簪子,一遍又一遍,像是反覆确认簪子的纹饰般。
令我惊讶地,行风的回答却是浅浅摇头。
但他又为何……
“想瞧瞧这簪子?”见我好奇那玉簪,他不加思索,取下了玉簪,也不嫌我手上还沾有干果的粉渣子,便径直将玉簪置于我手心中。
“为何你不喜莲花却偏好这支簪子?”我端详着簪子,款式虽是高雅,但玉体并非清透无暇,玉色也非上品,似乎是不算贵重稀有,然而我未曾见过行风配戴其他饰品,只随身戴着这只玉簪,像是很宝贝似的。
“此乃故人所赠。”他顿了顿,喑哑低喃:“她头也不回得走了,我什么也没能留下,只有这支簪子。”
此时,那对墨瞳似是一潭寒烟缭绕的湖,迷茫难解,我不敢探究湖心藏了什么,但这种被遗弃的感觉我在西湖畔也曾有过,太伤人。
但能让行风这般心心念念着,我倒是有些钦羡他那位故人了。只因,那夜大火后,那些会想起我、在意我的人都已远去,我所剩的只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蓦地,我一念闪过,这簪子莫不是件定情信物吧!这放在心尖上的物品,可不是金钱能衡量的贵重。
我慌忙得扯了袖子,擦去簪上的糖粉渣,“你还是快收回去吧,莫被我污了。”我向簪子吹气,吹掉刻纹上的糖粉后,将簪子交还与他。
“无妨。”行风却不收回,反倒笑问:“能否帮我绾上。”
午后微风醺然,此时他散发于肩,像只矜贵的白猫微眯着眼,慵懒得倚窗半卧。春阳在他半侧玉颜上、肩上、青丝上镶了薄光,为细致的五官增添珍珠般的色泽,他向我望来的目光迷迷澄澄,比春风还风人,我一恍忽便应下了。
抖着手,我撩起他的长发紧绾了几圈,掌中的发丝细滑如绫罗,一时闪神,我将簪子置入时指尖猛颤了一下。
唔!他一声闷哼……
我想我应是弄伤了他,一时焦急,连忙将簪子抽出,但心一慌动作更是粗鲁,无视于簪上的镂花勾住了发丝,一扯之下。
唔! ! !是一声更为吃痛的闷哼声!
数根长发连根拔起,我连忙握紧发丝藏于身后。
他揉着发顶回首瞅我一眼,我缩了脖子,咧嘴干笑两声。
似是我心虚的乌龟样逗乐了他,他竟也笑得愉快,半是揶揄半是无奈得道:“好姑娘,下手能轻点吗?”白袖一扬,抽出我身后的发丝,再一挥,让其随风飘去。
“对不住,我一向粗手粗脚。”我抓着头歉然笑道。
“我知道,我就是想……”
眉一挑,他勾唇浅笑,“找些罪受罢了。”目光中七分温柔,三分莫可奈何,没有半分责怪,转过头便让我继续帮他绾发。
我愕然,疑惑这漂亮的脑袋瓜里头装了什么,明知我会让他受罪,还这般故意为之!
这自讨苦吃又乐在其中的姿态,噎得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愣了好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得帮他绾发,本该是件简易之事,却叫我如芒在背。我不禁腹诽道,这是他自找罪受,亦是连累我受罪呀!
好一会儿,才结束他的折磨也结束我的折磨。
偷偷得瞄了瞄地上不知数的散落发丝,我暗自下定决心不再帮行风绾发,这种事还是浅尝即可,免得俏生生的一个俊公子,被我硬生生得绾成了个秃驴子,那我真是十恶不赦、天打雷劈、罪恶滔天,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唷……
一会儿后,我啃着干果,将近日思考之事说与他商量:“我略懂些书画,我琢磨着,待莲花盛开时游湖的人潮必会更多,因而我打算在湖边帮人作画,多少补贴些路上的盘缠,你道是何如?”若老是接受行风的恩惠而没有半点作为,我于心有愧,况且,若日后分道扬镳,我一个人至少还可营生。
虽早有此打算,但心中却似是有道微弱的声音,希望这趟寻记川的路途可以再长一点,蓦然地,心头竟是有些酸意涌上,我瞧着手中的酸梅干,笑了笑。
许是见我凉得发颤,行风探了探我的手心温凉后,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斗篷披在我身上,并道:“不需担心盘缠,但若你觉得在莲花田畔作画有些意趣,那便随妳。不过,待第一波春末夏初的莲花开后,我们便立刻动身去东海。”
“呃!东海?”这也是寻川线索吗?
将我里得严实后,他蹙眉,低声呢喃:“不能再拖了。”又忽地眸光一动,行风望向窗外,“你不是说想在湖边作画吗?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得上街去添购些笔墨纸砚。”语调急促,匆匆便走。
“欸!等等我呀。”我急忙放下酸梅干,追了上去。
茶楼外的市集上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我随着行风奔出了茶楼,忽又一阵人潮涌来,我怕被冲散一时情急也顾不得矜持,横竖那种东西我也抛弃了,猛然伸手就探向行风的掌心。
然而他像是被刺痛般得一缩,抽回了左手,皱着眉疑惑得望来,我便后悔为何不留下一点那该死的矝持。
“对不住,我只是怕走散。”我尴尬得垂下头,绞着指头,讷讷解释。
正惶惶自责惴惴不安,手心却蓦然一暖,在我反应过来前,行风已转至我另一侧,轻巧得牵着我随人潮快步走去。
在人群间穿梭,我怔然得望着他的背影与我俩交握的手,美人心如海底针,忽冷忽热,真难捉摸,难道是左手和右手的差别吗?
我纳闷得瞧了瞧我另一只手,指尖上似是沾了一丝暗红色污渍。
还未想通污渍哪沾上的,我俩已行至贩卖文房四宝的小摊前,不少人正围着摊子,行风绕了一圈后,大步一迈便要径直得挤进摊子,适时,一名男子猛然回头,两人擦撞了一下。
我瞧着这男子挺眼熟的。
真巧!不就是莲花田桥上的那位书生嘛!他亦在此采办笔墨!
书生拱手作揖赔不是,行风亦恭敬回礼,不一会儿两人即十分投缘得聊开了。
站在一旁听两位文人公子文诌诌得一来一往,我耳朵都长茧了,心念一转,便好奇那位粉衣女子身在何处。
四下探望之际,忽而觉得有道锐利的目光穿过人潮紧盯着我,让我发毛得颤了颤,但我再望去,却只见大街上行人来来去去,未有任何异状。
“你们是谁呀?”
女子的尖锐嗓音穿过街上的嘈杂人声,径直打断我的思绪。
粉衣女子疾步挤进书生和行风之间,不由分说便拉开了书生,匆忙间落下一盒胭脂,胭脂盒像长脚似的哧溜一下,便往接踵而来、接踵而去的道央滚。
书生一见,连忙挤向人群,擦擦撞撞后才捡回地上的胭脂盒。
“芙儿,白兄……”
随后书生一开口,我怔了怔,不是说文人相轻自古皆然吗?怎么没几句话他二人就称兄道弟了!
又听书生接着道:“……当今关东大雨,黄河决口夺淮,祸及七十万余口,白兄博学多闻,正指点我古籍中的夏禹治水论,芙儿你……咳咳… …休得无礼。”话说得急,像哽着了,他脸色泛白,并拍着胸口咳了几声。
我瞧这书生言语虽是责备,但声色轻柔,且方才险遭踩踏也不管不顾得去拾取胭脂盒,又将盒上尘沙仔细得掸去才交还给那女子,但女子不愧反怒,像是故意为之般,一挥手竟又打掉书生手中的胭脂盒。
捡了又拍掉,掉了书生又捡,来回数次,眼前此对俪人你丢我捡的情趣太深奥、太微妙、太讳莫如深,好生难解,直叫我为这命运多舛的胭脂盒感到哀戚……
不知过了多久,天可怜见,那芙儿终于不糟塌胭脂盒了,但她糟塌的对像竟转向──
我! ! !
芙儿皱了皱鼻头,嫌恶得瞪着我,一张嘴便是伤人:“他们俩甚是古怪,尤其是那女的,我闻到她身上的怪味就混身不舒服,我们快些离开,你别跟他们来往。”
此时她羞辱的话语似是刻意般提高了音调,话一出口,不只书生朝我望来,连周遭的路人见到我们一伙人阻于道上吵嚷,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的嘴角一阵抽搐,此番被骂得莫名奇妙。
野丫头我虽是不拘小节但也不至于邋遢肮脏,哪有什么怪味啊!我拎着衣袖嗅了嗅,没什么味儿啊!
莫不是……前日顺手燃的薰香味太浓了还留在衣上……
我难堪得缩着头时,眼前一暗,似有黑影罩来,抬首再望,一颀长的背影伫立我身前,挡去了众人的探伺目光。
望着行风的背影,我茫然。
初遇他时,只见他容貌水灵如白莲,误以为他柔弱无依,出西湖后,又见他风仪华润,似高门子弟,但此时掩去他的面容,显得这长身宽肩的背影巍然如山,凛凛不可侵犯。兼之,他目光只淡淡一扫,竟似宝剑出鞘,白刃血光,叫看戏的旁人畏缩得收回视线。
这般不怒自威的气势混然天成,一时间,让我迷惑不已,他……到底是……何许人?
也对,我真是犯糊涂了,在那一夜大火前我早已发现他确实不是常人。
行风不改恭谦,向书生拱手:“大街上多有不便,此番不宜再与昭贤弟参议治水之法,他日愚兄必呈拜帖于贵府,若是有缘拜会,还望贤弟不吝赐教夏禹堪舆图内的玄机。”
书生满脸歉意,正张口欲言,芙儿却抢在他前头泼辣叱道:“你是什么人,别来打扰书呆的清闲。”未让书生有发言的余地,拽着他的手就离开。
书生扭不过她的刁蛮,边走边回首,难堪得向行风和我颌首致歉,他挪了几步后又叨念着:“芙儿,我与你说过,男女有别,你这么拉着我不成体统,不合礼治。”
“他们俩一男一女还不是授受相亲,你怎生不去骂他们,净会管教我。”
女子临走前竟还不忘来个回马枪,札了我一下,我低头瞧去,不知何时我与行风竟又是十指紧扣。
以前未思及男女之事便也无碍,而芙儿的话一刺,竟叫我这没脸没皮的野丫头也羞惭。
我想抽回手,动了一动,却被握得更牢。行风拉过我的手,抚着我的袖口,原来在方才被当奇珍异兽围观时,两只袖管已被我自个儿绞得像菜干。
瞧那只白玉掌心一下、一下得轻抚着皱折,仿似不独独是衣袖,包括某些我不懂的东西亦一同被抚得熨贴了。
打理完我的衣袖,行风举起我两交握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人多怕走散。”笑着重覆一句我说过的话,将我到了嘴边的推拒生生堵住,便领着我迈步离开市集。
他似是未察觉芙儿的讽刺,自在得与我联袂同行,相执的手还如个稚童般轻摆着。
时而令人生怜,时而令人生惧,他如风般瞬息万变的姿态十分矛盾,让我困惑,最发人遐思的是那对忽而含雾、忽而光灿的墨瞳,仿似春日西湖,细雨霏霏中忽又见晴光潋滟。
美,但太过空蒙,在那轻纱淡拢的美景之后,似隐含着更多更深的面貌,吸引人去探究,却又不免近之情怯,唯恐走得太近,待发觉时已在迷雾中深不知处,回不了头。
几番浮想,我心不在焉,连最后我们在市集中添购了何物,我也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