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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三章 白莲纹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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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后,何孟欣抱着衣襟内的毛球走在小村庄内人来人往街上,每走几步都要垂下目光看眼脚上的白鞋。

    这是?

    她的翘头履不仅像双新鞋般,干净得无半点污泥,面料上还多了淡淡的白莲纹饰,连她脚上磨破的伤也愈合了!

    她一纳闷,便停了脚步寻思,也没留心自个儿正站在道路正中,直到被后方的行人撞了一下,踉跄几步后才回过神。

    她却又不禁再低首瞧了一眼鞋。

    白莲纹……竟是白莲!何孟欣若有所思,不自觉得唇角高高翘起。

    但当下不是想这些神奇事的时候,何孟欣甩了甩头,环视四周一圈。

    这位于柴山山脚的小村庄中,怎生家家户户院中皆挂着那些东西,且路上来往的行人皆是携笼带刀的!看来她是来错地方了,先想法子寻路回家比较要紧。

    何孟欣低头瞄了眼毛球,遂将衣襟拢得更紧,也不让毛球探出头了。

    她快步走着,但从没出过远门,除了顺着离江上游走去外,也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回江堰镇。

    “姑娘,买肉包子吗?”街边小贩吆喝。

    新蒸的包子的刚出笼,热腾腾的蒸烟带着香味传来,何孟欣嗅了嗅,却又向小贩摇摇头。

    已整整一日无进食倒是真有点饿了,虽说自个儿素日食欲本就不佳,已养成少餐的习惯,几顿没吃也不碍事,可怀中的小家伙像是极为难耐,天刚亮那双大圆眼就瞪着朝阳不放,但一会儿后却像蔫了的茄子似的,垂头瘫在地上。

    小家伙该是饿坏了吧,昨晚它还又抓又跳一整个精神,甚至因饿过头啃了她一口,现下却是无精打采得的任她摆布。

    然而,此时她身上竟连买个肉包的银两都没有……

    本已是处之淡然,但此时何孟欣翠眉深蹙,感慨这副病秧子的身子让她像个废人般什么也不会。

    何孟欣轻拍衣襟,突然感到毛球毫无动静,她担忧得低首,略微拉开衣襟,觑见毛球闭着双目,死气沉沉。

    她心生忧虑便又停了脚步,可她停得猝然,后方一名背着猎弓与箭筒的大汉没个留神得一撞,就让身上没几两肉的何孟欣跌倒在地,且很不巧得,一跌就朝一辆运送木柴的牛车跟前摔去。

    牛蹄迎面重重踏来!

    千钧一发之际,何孟欣的发丝和衣袖蓦然飞扬起,她便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般,滚开了朝她踩下的牛蹄,滚到了街道旁。

    而受惊吓的牛只失控得在人来人往街道上嚎叫、跺蹄,场面十分惊慌,所幸驾牛车的老者经验老到,随即扯紧了疆绳,让牛只稳下,免于牛只狂奔,冲撞人群的祸事。

    灰头土脸的何孟欣才刚死里逃生,却不在意身上的擦伤和疼痛,一见毛球在道旁闲晃,从地上惊慌爬起就向毛球扑去,粗鲁得一把将它塞回衣襟内。

    她拢紧衣襟,并惶惶暗忖,小家伙经过这场惊吓却在她怀中动也不动,出奇得安静,莫不是伤着了?但在地上打滚前它就从她怀中跳了出去,那么它该是安好无伤的吧!

    她又四下瞟了瞟,没见到路人的脸色有异状,这才站起身大口大口得喘气。

    “姑娘,你没事吧?”面对一瘦弱女子,撞倒她的大汉满是歉意。

    “无碍。”顾不及旁人说了什么,何孟欣头也没抬,只管揪着衣襟不放就净摇头。

    那大汉见这衣着脏污的女子虽怪里怪气,但能行能语,应是无大碍,既然这姑娘不太答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尴尬得挠了挠鬓角,收拢背在肩上的糊口工具后,便又大步离去。

    一声苍劲的嗓音:

    “大姑娘!”驾牛车的老者惊讶得对何孟欣唤道。

    此时何孟欣才抬起头。

    “福伯!”她惊喜得迎向身着青色布衣的白须老者。

    褔伯又惊又忧得望着满身狼藉,且额上及手上皆有伤的何孟欣,忽见她怀中一黑白斑纹的东西冒出头来,他更是忧心忡忡。

    “大姑娘,这离江边的大小村庄可都是迷信白……”

    未待褔伯将话说完,何孟欣将食指放于唇上,向他作势噤声,又忙不迭将毛球压回衣襟内。

    确认四周无人注意后,她加重语调,认真得一字一字向福伯说道:

    “福伯,这是我捡着的幼猫,是只虎斑猫。”

    福伯虽觉不妥,但见何孟欣此般言行,也知她心意坚决,且瞧她当下应是既累且饿,便不再劝说,先让何孟欣随他一道回何家后再作打算。

    ……

    牛车行于官道上,车轮辗过不平的路面,辘辘得响。

    何孟欣背对着福伯坐在牛车后厢,当那个令她胆颤心惊的小村庄被远远得抛在后头,她才让怀中的毛球露出脑袋瓜来,又捻了一小块褔伯给她止饥的面饼送到毛球面前,可是毛球的眼皮掀也未掀。

    她无奈得吁了口气,也是,这小家伙应是不吃这种东西的,只好自个儿先里腹了。

    而前方的褔伯驾着牛车,见对向数辆运送棺木的车驾迎面而来,遂让道于旁,让其先行过路。

    他抬眼见车驾上的棺木有大有小,甚至有举家而丧的迹像,又瞧见丧家除了神情哀凄外,亦是满脸病容,颈子上似还有些黑斑,他那带着皱纹的的眉宇凝得更深。

    这偏远的小村庄看似平静,但瘟疫也蔓延到这来了呀!

    “大姑娘,现下疫疠猖獗,你怎么独自一人到柴山来了啊?”褔伯问道。

    何孟欣小口吃着面饼,因易犯胃病,只吃了半块,便停了进食。她以油纸仔细裹好剩下的半块,没回首只拉高了音量解释道:“我昨日本想从牛家渚行船去接方浩哥哥,但一不留心失了方向,就漂到这来了。幸好遇到了您,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褔伯闻言,困惑得回首望她。

    “大姑娘,你记错了,方家结算帐目的日子是孟月十五,所以方公子是今日才会到咱们江堰镇查帐,且牛家渚位处偏僻,船家少游人也少,若你下回要搭船还是改去西渡口才好。”

    何孟欣原本正揉着毛球的后颈,笑看毛球的别扭得绷紧了颈子,眼皮敛了又张、张了又敛的逗趣模样,却在听闻福伯的话后,倏地沉下了唇上的弧度。

    然而,一转头,她对福伯难为情得笑了笑。

    “喔……是啊!瞧我这糟糕的记性。”

    “但大姑娘,你还是少接近方家公子较为妥当,他……”福伯本想说下去,但心中忽而一想……

    方家拥有离江上最大的船坞,掌控江上的造船、修船生意及船只买卖,与经营船运的何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且近年来更是何家的大债主,所以何家人见着方浩皆是百般讨好。

    而何父除正室外尚有一偏房,两房各得一女,故而何父更是盼着两个女儿之中有一人能嫁进方家,只是财大难免气粗,方浩在外多少有些不好的名声。

    但若……

    但若何孟欣能嫁入方家,此生衣食无虞不必说,重要的是她庞大的医药用度便有了着落。

    褔伯几经思量后不敢再多言,转而问道:“药取到了吗?”

    “嗯?”抱着毛球的何孟欣一愣,手上帮毛球顺毛的动作骤停,半阖着眼的毛球抬头斜瞄了她一眼。

    福伯重新专注于牛车的缰绳,言道:“昨日午后我来柴山运柴前去寻你,本想与你说件事,但没见着你倒见着二姑娘了,她同我说你自个儿出门去县城的医馆取药了。”

    “药……”何孟欣的表情僵了僵后,局促急言:“取了、我取了。”

    何孟欣垂下眸光,漫不经心得抚着毛球,沉默一会儿后又讷讷得开口:“福伯……我偷溜出门这件事……就别跟我爹和姨娘提了。”

    “可老福我去寻你时,二夫人正与二姑娘一同在你那小屋前谈话,怕是东主和二夫人已经知晓了。”

    何孟欣正捉摸着,她住的偏院小屋与主院相隔甚远,素日鲜少有人会往她那去,而送膳食的丫鬟也早习惯她三餐不定,应是没人发觉她一日未归,但听见褔伯的说法她无奈一笑。

    是不是她不回何家,才是件好事呢……

    “是吗?那姨娘可有说些什么吗?”她语气平淡,但眸光灰暗。

    “这倒没有。”褔伯一边驾着牛,本没在意何孟欣似是随口的一问,但他如实回答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当时他去何家偏院的小屋寻何孟欣时,二夫人及二姑娘正窃窃私语,一见他的到来,二人虽一如素日,摆出对下人的冷淡脸色,但她二人乱飘的眼神及断续的言语透露出些许慌乱,况且,何孟欣极少出何家,她又怎会自行去取心疾的药丸。

    在对何孟欣私自离家,又自个儿行船一事捉摸到了几分事由后,褔伯皱了花白的眉,再度回头望她。

    他沉了语气道:“大姑娘,是不是二姑娘她又……”正缓缓开口,却见何孟欣转过身,对他平静微笑。

    “您说您有事想与我说,是何事呢?”她问道。

    褔伯在心里长叹,何孟欣既不愿提此事,他也不好再长舌,便也顺着她的话回应:“我要离开江堰镇去郡城了,我儿子和儿媳月前生了个胖小子,他们希望我去郡城和他们团聚。”

    好消息让何孟欣涤净了眉眼间的阴暗,她略急得问道:“您打算何时动身呢?”

    “后天即启程。”想到能见到小孙子,褔伯眨着眼角的皱纹满足得笑。

    “这么快。”何孟欣吃惊得呢喃,搂着毛球的手不自觉得收紧,“不过,这真是件好事,儿孙承欢膝下,您苦尽甘来了。只可惜,我身边没什么值钱东西可以给您添添盘缠,要不……我回头帮您小孙子绣个香囊什么的,也算是我的一份祝贺。”

    褔伯从小看她长大,她亦视他为亲人,虽有不舍,但见着褔伯那笑容,她也是打从心底为他高兴的。

    “甭麻烦了,只是往后老褔不能再照看着你了,大姑娘你可要好好照顾自个儿,大夫人去世得早,你身子又不好……”看着何孟欣那张与其娘亲相似的清秀面容,褔伯忆起从前那位对下人宽容的主母,眼神不由得带了婉惜。

    婉惜母女两人性子相仿,而她们的命也同样多曲折。

    “您老就别挂记我了,我挺好的。”何孟欣摇摇头,笑道。

    就要离开了,福伯不禁想再对她多叮咛几句:“大姑娘,你就这性子,事事都自个儿闷着,有些人就是欺善怕恶,若是你逆来顺受便是受人欺,让二夫人和二姑娘……”

    “福伯……”何孟欣柔声轻唤,安抚老人家的多心,并摇头道:“你也知我这病给何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何家今非昔比,无需再添乱子了。”

    背过身,何孟欣的眸光变得茫然,脸上撑了许久的笑容终是退败下来。

    她不想强求什么,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就算想强求也无能为力,只愿在所剩不多的时日中能过得心安理得,那她便不算愧对辛苦将她生下的娘亲了。

    见她如此,褔伯也默默得调回头。

    何家原为离江上掌控船货运输的大户,但几次商场失利后,何家家运渐衰,正室也不幸早逝,只留下天生心疾的何孟欣,而偏房扶正后,对这日日虚耗药石费用的长女也就更不合心了。

    已在何家当长工多年,何家的事他了然于心,但对于何家的家务事他始终只是个外人,且他一糟老头子又能如何?也只能在烧香拜佛时,多祈求神明开开眼了……

    然而,在这段对话之中,褔伯的欲言又止,何孟欣眼底闪烁的心绪,以及回到何家后,继母见着何孟欣的愕然表情、何父对她一日未归的冷然态度,都一丝不漏得收进了毛球那对亮澄澄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