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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租界此时确实已经十分繁盛,十里洋场名不虚传,与一些欧洲大城市甚至也不遑多让。
李谕准备买一些瓜果在轮船上吃,突然撞见了行色匆匆的陈天华。
李谕和他打了招呼,陈天华看到李谕顿了一顿,然后压低声音说:“冈本、秋桐遇事,可否营救?”
冈本就是之前黄兴创办华兴会时用的内部代号,秋桐则是章士钊的代号。
李谕问道:“发生什么了?”
陈天华说:“冈本兄派遣一名义士万福春刺杀前广西巡抚,事情失败,义士被捕,冈本兄与秋桐兄也牵连入狱。”
这位前广西巡抚叫做王之春,几年前就因为卖矿权路权激起民愤,这两年日俄战争期间,又因为当年出使过俄国,屡屡发表言论指责上海的拒俄运动。
黄兴便派了万福春去行刺他,地点在上海租界四马路(今福州路),没想到他们经验不足,拿去的枪竟然有问题,撞针老化,无法开枪,所以刺杀未遂。
陈天华带着李谕来到蔡元培的住处,这里不少人正在商议对策。
蔡元培说:“义士万富华恐难出狱,但黄兴与章士钊两位兄弟当设法营救。”
陶成章担心道:“就怕清廷派人干预,如果押解京师,将大为不妙。”
蔡元培看到李谕到来,立刻邀请他坐下:“疏才兄弟,别来无恙。”
李谕立刻问道:“现在他们在租界的巡捕房?”
“是的,”蔡元培说,“由于刺杀的是前广西巡抚,我们很担心被押走。”
李谕说:“那还等着干什么,赶紧找律师,找租界的律师,把桉子留在租界里。而且最好找英国的律师,只要钱到位,绝对可以大事化小。”
蔡元培说:“英国的律师不好请动,而且收费颇高。”
目前这些革命团体的确非常缺钱,大家对中山先生翘首以盼有一方面原因也是感觉他能力强,可以在国外筹到钱。
李谕说:“律师的话,我可以去工部局试着联络。”
蔡元培知道李谕和工部局有过几宗大额交易,能够说得上话,高兴道:“疏才兄弟如果办成此事,当是大功一件!”
李谕不再废话,立刻找到了工部局,借口需要找律师拟订合同的事项,得到了一名在上海英国律师的联系方式。
这名律师叫做担文,好在是一位较为客观的律师。
不过一般租界的律师并不十分喜欢管中国人的桉件,而且事情还是发生在管理较为宽松的法租界。
可李谕亮出自己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以及手中的皇家奖章,并且愿意给予丰厚报酬后,担文才同意接下桉子。
桉情不复杂,可刺杀未遂实在没法搞,所以行刺的义士万福春铁定要坐几年牢。
但万福春嘴很硬,坚持说是自己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法庭也的确不可能拿出黄兴与章士钊参与的证据,于是草草结桉,将黄兴与章士钊无罪释放。
黄兴颇为感慨,见到李谕时说:“这次多亏你,不然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苦头。万一引渡到京城,怕是人头不保。”
李谕问道:“冈本兄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黄兴说:“中山先生从日本发来密报,令我前去东京。”
李谕说:“避避风头也好。”
章士钊说:“我现在感觉自己确实才短力脆,屡屡连累兄弟同事,我也准备东渡日本,发奋求学。”
两人被捕,其实就是章士钊去巡捕房时无意中露出了底细。
李谕说道:“阁下这是正路。”
黄兴又对李谕再次发出邀请:“先生心有大才又颇具高义,这次可以加入我们的组织吗?”
李谕仍旧婉拒道:“本人有本人报国的方法,但冈本兄放心,绝对与你们殊途同归。”
黄兴抱拳道:“那我们后会有期。”
他们几人担心清廷继续追究,急匆匆搭乘轮渡前去日本。
李谕上了另一艘船,与他们分道扬镳。
——
轮船上,海风清冷。
李谕站在甲板上看向黄兴等人的轮船,身边有一个人走来:“帝师。”
李谕转过身一看:“詹兄,你怎么也在船上?”
詹天佑说:“本来我在广东勘测潮汕铁路,没想到这条铁路的路权竟然在日本人手中,在下实在不愿意为他们做事,所以愤而离去。恰巧京张铁路要聘我为总工程师,便再次回京。”
京张铁路是詹天佑最知名的一项工程。
李谕在天津时听新任天津道台梁敦彦说过这条线的事情。
铁路不少位于直隶地区,袁世凯的建议是利用已经修好的关内外铁路盈余用于这条线路的修建,不再使用外资。
詹天佑这几年在铁路修建上打出不小的名声,所以梁敦彦力主让自己的老同学做了总工程师。
李谕说:“詹兄四处奔波,着实辛苦。”
詹天佑说:“辛苦不算什么,我只是怕自己做不好铁路修建。咱们的地形与我在美国时所见不甚相同,要复杂许多,每次工程对我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考验。只恨未带回足够书籍,许多时候需要做试错测试。”
詹天佑在美国耶鲁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的时候已经是1881年,被召回国后压根没有用武之地,做了七八年年船员、教习后才又有机会接触铁路工程。
当时召回非常匆忙,并没有带回足够的书籍。
干过工程的都知道,在勘察设计阶段手边不可能没有厚厚的规范之类的资料。
李谕说:“我去年在欧美呆了很多时间,运回了大量书籍,其中便包括许多工程资料,詹兄要是用得着,拿去用就是。”
李谕买这些英文原版书花费很大,好在有一部分可以用基金会的钱。
詹天佑欣喜道:“多谢帝师,这对我有极大帮助。”
李谕说:“都是英文的,如果需要刊印给其他人看,詹兄需要自行翻译。”
詹天佑说:“此事不劳帝师担忧。而且我正准备将今后修建的铁路统一成标准轨,从美国买来的资料完全用得上。”
詹天佑要留在塘沽,去找梁敦彦继续研究后续交接,李谕则直接返回了京城。
他开始盘算前往敦煌需要携带的东西,首先就是银子以及两部无线电设备。
这一年多下来,国内虽然还没有足够多的基站,但大城市基本都购置了李谕的无线电设备。西边的西安、兰州府衙也均有配置。
另外,李谕又联系了霍元甲,让他带上一队镖局一同出发。
忙里忙外时,甲骨文发现者王懿荣的儿子王崇烈来找到李谕。
——又是坏消息。
从他的口中得知,刘鹗出事了。
事情与铁路有关系,近代中国有几条最重要的铁路线,其中自然包括京沪铁路。
京沪铁路由于需要跨过天堑长江,所以其实北段修到了浦口。
因为有浦口火车站,浦口的地位在近代挺重。刘鹗早年间在浦口买了一块地皮,刚巧这里要开商埠,地皮价格瞬间翻番。
但当地有员外希望用原价购回土地,刘鹗自然不干。
这个员外郎就找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当年有灾情,刘鹗从俄国人控制的粮仓中买米赈灾,员外就用“私售仓粟”的罪状告了刘鹗。
这名员外在朝中的关系还挺硬,迅速就给刘鹗定了罪,要发配新疆。
历史上,刘鹗最后也是死在了乌鲁木齐。
李谕连忙找到在京的唐绍仪,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唐绍仪想想后给李谕出了主意:“发配已经无法挽回,但如果可以买通甘陕总督,倒是可以让他不必去那么远。甘肃已经是天高皇帝远,没人会继续过问他到底有没有到新疆。就算问,你说到了他们也无从查证。”
李谕大呼妙计,正好唐绍仪与陕甘总督的儿子关系颇好,两人是外务部的同事,于是帮李谕写了一封信。
李谕带着信找到了关押着的刘鹗。
刘鹗此时心情很差,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但莫名其妙背上了这么个罪名,只能全部放弃。
刘鹗见到李谕后,喟叹道:“疏才,想不到我命途如此多舛,以后怕是不能再见面。”
李谕说:“老残兄不要如此悲观。”
刘鹗苦笑:“悲观?当然悲观,我对当今局势已经失望透顶!”
李谕说:“其实西北边陲不是没有事情可做,老残兄去了仍大有可为。当年河西走廊、西域三十六国何等繁荣,留下的金石宝贝数不胜数。”
刘鹗是个金石大家,只能用他的爱好点燃一下其热忱之心。
刘鹗听后确实眉角有所舒展:“不知到时有没有自由之身,能不能够带去我的工具与材料。”
李谕拿出那封信:“我已经帮你求到了一封信,可以让你留在甘肃。实际上,我也想去一趟甘肃,有一个地方你必然会很感兴趣。”
李谕把敦煌的事情讲了讲,刘鹗果然来了兴致:“好!我已经看够了京城的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去西北边陲做一辈子研究,远离世俗烦恼,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