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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琴的其他材料是早就定下的,要不是因为这个,选择强迫症患者伏羲估计没有这么容易敲定梧桐木为琴身。
毕竟凤凰只可栖于梧桐,用凤族真火为弦,琴身自然得选梧桐。所谓凤族真火深究起来差不多就是凤族的精血,而伏羲揣着千里逃亡的这点真火的主人正是元凤,木材不好一点谁都不答应。
更为理所当然的就是凤族也不会放过他,即使伏羲很愤怒地表示这点真火非偷非抢,要说起来还是元凤自己送给他的。
在熟一些之后伏羲就把之前事情的始末同通天说了。
“其实我觉得他送你的时候,八成没安好心,哪有这么翻脸不认人的。”通天说。
“……”伏羲哑然,完全无法反驳。
这年头逐渐有些不太平,洪荒族类嫌隙渐生,修为不足金仙者少有敢出山在洪荒游历的,遭了池鱼之殃也没处去说理。要不是在凤族聚居的南明火山中待不下去了,他也不会被追得在洪荒里到处乱跑然后挪窝到不周山,南明火山才是最适宜他这样身带至阳之气、喜火热之地的蛇修炼的地方。
“其实你现在还是把元凤当朋友。”通天很冷静地指出,他停了一下,说:“待你做完琴,我打算出山游历。”他并不是很在意伏羲没有把完全的事实说给自己听的做法,不过是山中无事,姑且言、姑妄听罢了。
其时盘古身陨已近千年,洪荒之中龙族、凤族与麒麟族得天道所钟,日渐繁盛。然而三族势力亦有无法触及的地方,譬如作为天柱的不周山,所以伏羲往山里一扎几近百年,也没有被找到过。但通天从不认为一直躲着是什么好法子。
伏羲沉默着点点头,但他说:“我有预感,此琴一成,有缘之人将必有所感……我想在这里等她来。”
不周山灵气充沛为洪荒之最,能孕育奇花异草,灵兽奇禽,然而当这些天地钟爱的灵物踏入修途,化形之后,不周山就不再是适合他们修行的环境了。山中固然灵气精纯,却物极必反难以为修者所用,所以不周山并无仙人洞府。就通天的感觉而言,化形之后的身体确实不是很能承受身周环境中无孔不入、纯粹却粗粝的灵气,如同身入沸水,是以他在寒池之中沉眠的时间日长,而伏羲——
通天淡淡哦了一声,说:“哦,你妹妹。”
无可救药的妹控。
他有点不耐烦地拍了拍伏羲的肩,拂面便是一道草木香气,近来他常在寒池中入定修行,那草木之气中似乎渐渐带上了一点沉冷的水汽。清心静气,提神醒脑,他没有再理会伏羲,自顾自往谷外走去了。
自从能出小谷以来通天的足迹差不多踏遍了整个不周群山,他有轻微的烟霞癖,亦曾游历大唐年间天下名川胜景,此处天柱,巍巍立于洪荒中央,在后世却是不复存在的。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
此时通天在不周主峰停下脚步,身周天风凛冽狂暴,有雪粒子挟在扑面的风里,却没能打上裹于玄衣之下素白的襟;足下亦是冰封,然而除却孤身一抹影迹,杳杳千百里,渺无人踪。
他立在寂静的雪地之中,忽而放声大笑,语无伦次,喃喃反复着一句“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天地空旷,莽莽洪荒。
这一切在后世,统统归于湮灭。
而他是在岁河长流中逆流而上,错闯至此的过客。有时通天会觉得或许自己确实是殊异的那一个,然而此方天地愈苍古,其实让他愈生己身微渺之感。在无尽的时间之中连天地也颠覆变动,无复当初,而何况他不过是天地之中浑噩诞生的一个仙人。此身或许前程无量,注定是开天之后的大神通者,然而通天却这么早就察觉了自己埋于神魂深处的战栗与不甘。
与其他人对天道的敬畏又是不同。
他张臂向东南而望,遥遥可见云缕聚散之下峰峦连绵,山脉渐次走低,连向平袤原野,而又再接起另一道山脉。他依稀认出那是昆仑,心下微微一动,却无法捕捉那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通天模糊地想着,或许是此山之中有一处机缘呢,不过时日未知。其实眼下除却一身修为与仙身,他完全是两手空空,却一点都不曾着急,似乎隐约笃定若是与己有缘的宝物出世,定会心中有感,也不知这样奇异的信心源何而来。
大约是伏羲所谓的生而知之之事吧,原来我天生就这么自信,不差法宝不缺修为。
通天对自己嗤笑一声,决定先往东南游历。
游历——当然要游历,不然以后他折根树枝和人打架……哦,应该说斗法吗?
通天可没幻想过人在家中坐,宝从天上来的待遇,换言之,来了宝他也未必吃得下,说不得就要和伏羲组成洪荒流窜犯二人组了。
总而而言之,通天对于自己的未来主观上充满了一种未知的焦虑感和不自信,然而潜意识又觉得一切都不会真正成为烦扰并阻碍自己的困难。
就在这样的情绪之下,伏羲的琴做成了。
……
“……你自己做琴也只绳一弦吗?”通天心中有感,赶到伏羲那里的时候正面见该琴出世之况,琴长七尺二寸,一弦,同伏羲自己伴生的灵宝伏羲琴形制相同。琴身似聚火光,如凤形,最终渐次熄灭,隐入弦中,“倒是没想到……我也对它有所感应。”
“够弹出声就行了,几根弦很重要?”伏羲同样也不理解通天对于一弦琴的怨念自何处而来,更不能忍他现在一脸尔等俗人怎能理解我辈风雅的表情,抱着琴就要走,同时很愤愤地解释:“真火化弦,我手上统共就这么点,能有一弦不错了。”
“……”他说得好有道理,后世商羽弟子竟然无法反驳祖师爷如此理所当然实用主义的理由。
通天憋闷得不行,几步跟到伏羲身边,手贱地拨了拨暗金色的琴弦。伏羲来不及阻止,只听通天指下弦声振如雏凤鸣,声脆而细,复有金石之感。
通天一脸不可置信,转头盯着伏羲道:“以真火入桐木做出的弦最后弹出来竟是商音,怎么可能,火克金啊——说来你自己那具琴,我听你奏过,为宫,还以为一弦琴都这样呢。难道你还准备再做三具琴?”
伏羲拍开通天想再撩过来的手,没好气,一句都不回答对方的话,只说:“你这样万一它认主了怎么办。”
通天嘿了一声,乐道:“怎么,都定下非要给你妹子了?”
伏羲道:“……那也是不一定的事。”却小心地把琴收起来了,转头看通天,同样是不带玩笑的口气道:“若是喜欢,我还可以斫一具琴给你。”
通天却忍不住笑出来:“到时候一试,说不定就是角弦。”又叹了口气,道:“免了,我不弹琴的。”
是啦,他忝为万花琴圣门下弘道弟子,枉负商羽字号,却是半生未曾再开琴匣了。
他负着手,两人并肩往小谷行去,通天听伏羲说着他给这新琴取的名字尚未有定论,取其弦声当可得一个凤字,但又不是很乐意用它;听他说元凤就是个乐盲,永远听不出自己琴中之意,不出意外应当是不会对这具琴有所感从而得知他之所在的,至多晓得自己的这点真火已经被糟蹋完了——忽然通天悠悠道:“那便就此别过罢。”
伏羲抱着琴,有些诧然地看他:“今日便走了吗?”
“不早就说好的事吗。”通天眯着眼兴致盎然道:“我忽然想起来昆仑有什么好东西了,要是成了,回来正可与你合奏一曲。”
伏羲应了,叮嘱几句要留神的事,到底自己在洪荒的经历其实大部分都在被凤族追着跑,也说不出什么来,又补了一句,道:“真要去昆仑,可待百年之后。”
伏羲擅术算,通天也挺当真地点了点头,玩笑道:“算出来自己啥时候下山不?”
在不周山中日久,伏羲的身形已被磨得渐渐抽长,差不多矮上通天半寸,已长成了少年。伏羲仰头看了看为山间云霭遮了一半的天,动作间银发如水滑下,似流动星点火色。其时金乌西沉,万物皆染作赤,他语声平和,不辨情绪地说:“算出来了,不想说。要见我,回不周山就可以。”
通天熟门熟路地拍拍伏羲的肩,各自转身而去了。
不过遇到元凤该当如何呢?
通天想了想,最后觉得反正元凤也不认识自己,他估计也认不出化形之后的元凤。
洪荒这么大,哪有说遇就遇见的呢——事实证明做仙也是不能太铁齿的,不然天道看不过。
通天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抽了抽嘴角。
……
事情的起因难说,发展到最后的结果是一条银龙和一只凤鸟打了起来,正难舍难分将要收不了场之际,一道神光忽现,将两方强行分了开来。那凤鸟被掀到一边之后大气都不喘地化作一童子低头跟到来人身后,待银龙稳住身形,便只看到一个红衣人皱着眉站在原地。这人眉眼略挑,天生含笑一般,便是这样很是嫌弃的神情,做出来也如日月相照般熠熠生辉。
在另一边,通天看着那人像是边角流动着火云的长衣,微冷下神色。
身后有人懒洋洋地出声:“他就是凤族之主元凤。”
却是个小孩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