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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指路的时候时候可以同人说,扶桑位于东海之上,而保准不会有什么误解或者走错路的可能性一样,月落之地的纤阿,便是位于天山北麓。虽然实则日升月落之地,都是孤悬于洪荒天地之外的存在,并不与之确切相连。
通天是想问常羲求取若木新枝,拿了种,而帝江来此的借口则是要逮太阴星里的一只玉兔,回去送给相柳烤了吃。那一个是明着来求,而另一个的坏事显然得偷着做,自然是不方便再一起动作了,便就地分开。临了,帝江状似无意地对通天道:“那东西确实不在天山,这要是你算出来的,就趁早换个时间再掐算一回,记得别在日落的时候。”
通天抽了抽嘴角应下,感觉帝江就差明晃晃地对自己直接点明,那一道鸿蒙紫气是被藏匿在太阳星里头了。
只有在日落时分才在天山方圆之内,而其他时候均都不在其中的,还会有甚么呢?自然只能是太阳星本身。
通天并不在意,只微微笑起,道:“何尝有过这么大的用处?不过都是些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罢了。”
他在心中却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非托辞,是真的没甚么兴致。这些日子四处乱晃过的很是顺心,他破入准圣记起前尘往事之后更是没有从头去理的意思,就仍是隔了一层,有玉宸在也就当做尽可抵过了。帝江不提这茬,他差点都要忘了担心那些林林总总的糟心事是不是又要重来上一回了。
显然是,要来的。
便是从前由鸿钧定下圣位之数六,紫霄宫中争位之事,又另分勾连起成圣机缘的鸿蒙紫气,亦不见得当真是执此便可证为天道圣人了。若是这般简单成事,红云的殒命,种种生死争端,又是从何处来的呢?鸿蒙紫气本就不过是开劫的一个引子,天道搬弄棋子的手而已,圣位、道统之争端,皆由此而发。
至多不过是,立族立教,为圣人者,亦为天道所缚,那勾连天道,结绳约束他等之物,便就是这鸿蒙紫气了。一石二鸟之计,却也不过是让人心甘情愿坠入其中的阳谋而已。
而今旗鼓不张,这些祸端悄悄地就借着罗睺的手被放到了洪荒各处,不过有些掐算出来似是而非的结果在传,想来更是一点波澜都不会起了,只要——没有一只幕后的手想要借此来翻搅些什么。
通天随即愣了愣,复以一声隐秘的叹息。
是啊,只要没有——然而罗睺肯费力气从鸿钧手里把东西挖将出来,若只是为了恶心上老对头一番,那可未免太不划算,一点都不像是魔祖的作风了。
而罗睺确实也曾在通天破入准圣之前,有意无意地提到过此事,他只觉得无意识又撞破了罗睺的算计,暗道一声倒霉。魔祖之计,用来玩将计就计委实太过凶险,但若想远远地避开去,保证要被对方一逼二迫地,最后反而又糟心地跳回局中了。
对,罗睺就是有这么不要脸,就是这么的亲友不认。
通天光是想着都觉得胃口全失了,他与帝江就地分开之后各自行事,那一声道别都被他说的有些有气无力。他踩着天山北麓极好极近的月色,肩上趴着一团暖融融的毛团子,只觉头疼得很。
孔宣正与他师傅挨着脸,发觉他情绪不高,便悄悄蹭了蹭,却只蹭到一把冰凉如水的发丝。毛团子一个激灵,倏然拍着翅膀落地,腾得变回了小童,又很是心虚地四顾,想要装作刚才反应过度的那个不是他。
通天被他这么一逗,倒是笑了,伸手从善如流地往小孩子额头上弹了一记,懒洋洋道:“屏气,运功,不然被冻死了可别怪我。”
七海与太阴星哪个算是天地至阴之物这个一直有争议不休,且幽冥血海多半还不服,不过自它沉为地府六道之后就自动被人归出洪荒评比之列了。但总之月者阴盛这是无须争辩的事实,而凤族中除了白凤一支的特例,多半都是不怎么禁冷的。
孔宣抖抖地勉力按照他师傅的吩咐去做,一面茫然四顾,只觉得若是月光能触之有感,定然与他刚才蹭到的那一把发丝相同,冰冷流散。
……
满眼都是茫茫无际的银沙瀚海,起伏若丘峦,远接一片水晶琼楼,像是把海底的龙宫捞出来,复以月华凝结成型,便是眼前纤阿之境。而神树若木望之有若月中桂,高庇于这片琼楼之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在沙海上拉得极长。
除却穿行于天空中的时候,在地面上的那半天里,羲和多数会待在日出之地的扶桑,而常羲则是久居于月落之地的纤阿,唯有在月升之时,放会缘若木而跃入空中。
而此时太阴星将落,望去仿若挂在天山支棱的峰柱之上,便是这般近,那辉光也不甚扎眼,只是映得千里银沙如雪。
天山一带便是在后世,也是多有大漠尘生之景,然而北麓早就望不见神树,唯有光明火以驱长夜,这里正是大唐年间明教光明顶所在,银沙瀚漠,不归之海。他亦曾护送伤重的明教弟子,而来到过此处,只待了数月便走。彼时初至,亦是明月千里,映沙如雪。
明教的沙海明月,历来都是回归中原的教中弟子少数所念念难忘的西域盛景,圣诀的心法,甚有拟其态者……而那明教弟子的叹息,亦犹在耳:
“日月盛临……驱长夜。”
那一声叹息也仿佛沙风寒笳,说话之人气息奄奄,只凭金针渡穴强留胸臆中的一口气以回归故地。但那一种从修罗血场挣扎出来也不曾更改的笃信,而现在他再回想起此情境,即便此身便为传道于世的立教圣人,也仍是有些震动。遍数三教及西方门下,亦未曾及见此。
虽则,真正可驱长夜的昭昭日月,日御羲和与月御常羲,均已陨落在上古那星辰摇落天地塌陷的寒凉长夜之中了。
江月年年望相似,今月何曾照古人?
他心里转过这一句,不由笑起来,确实是不曾的,金乌十太子、乃至十二月姬,到现在可连个影子都不曾有呢……亦不晓得会不会有了。
通天回过神来,抬手将有些寒意不禁又犹疑着要不要往师傅身边凑拢的孔宣兜头拢了过来,一边笑意盎然地朝着对面打了个招呼,正是中庭月落。
而先前被在心里头有意无意地念叨过数回的常羲,便披着一身如练的月色,出现在了这对师徒的面前。她的背后便是纤阿的宫宇,好大一轮皓月就挂在若木之上,随着寂静起伏的枝叶光影摇摇,而那水晶琼楼仿佛会发光。
乍望一眼常羲,顿时就很有些时光错位之感,她着红衣白裳,这一身颜色其实十分容易让人想起那些明教弟子的穿着,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些甚么因果在。而又凝月华为练,便是她臂间的披帛了,而少女的瞳眸颜色极浅,望之很是清明冷淡,仿佛能照彻人心。
其实先前也曾在通天摸上九阙望野眼,而常羲恰巧路过中天的时候有过数面之缘,常羲蹙着眉,对这不速之客点一点头,也没有摆个地主姿态见个礼的意思,只道:“里边说话吧。”
通天饶有兴致地跟上,他虽然曾在光明顶小住数月,亦与扶桑毗邻,但还当真未曾亲去见识过洪荒中的日升月落之地究竟有何殊异之处。
待到从琼楼之中出来,已是第二天的烈日当空。在常羲的宫宇之中的时候,仿佛是隔了一层无形的禁制,无论何时往外看去,都只觉是身在夜间,明月就在树顶,而并无法察觉昼夜之差。
甫一离开纤阿,扑面便是热浪滚滚,天山北麓的银沙瀚海已全然没有了夜间的诡美幽凉之景,赤日炎炎,银沙刺眼,沙面的温度极高,通天不由转头再看了一眼身后,那纤阿的水晶琼楼就好像在仓皇扭曲的空气之中隐没消失了一般,桂枝,月色,琼楼,神女,仿佛都不曾存在于这片不归沙海之中。
他有些哑然地想,或许曾经的大唐年间,明教统御天山北麓至玉门关一带,教中所呼不归之海,跋涉其中的沙漠旅人常常会看到远方出现朦朦胧胧的“海市蜃楼”,这难保不是今日之纤阿月落之地。在主人陨落,宫宇神木空锁再无用处后,其所留存下来的遗迹。
通天把玩着手中那一截犹如月色流淌凝结而成的桂枝,侧头对着挂在他肩膀上的毛团子叹了口气,玩笑道:“我其实很怀疑,帝江非要跟着一起来,这是吃准了要让我顶在前头给他打掩护呢……不过也罢了,我也拿了他当筏子,算是扯平。”
他晃了晃手上的新枝,又手贱拿去拨孔宣头顶的毛羽,玩笑道:“这我打算种到蓬莱岛上去,到时候树下纳凉,可惬意得很。”
孔宣恹恹地蜷着,闻言更有气无力地啄了那枝一口,没好气。纳凉这事,孔宣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早点离开这寒热无常的月落之地,好缓一口气。
他二徒弟这喜欢化出原形往人头顶上趴的毛病,看起来在真正脱离毛团子队列,再也没人顶得动一只凤之前,是改不掉的了。
……
另一边,陆压难得动手开了个窗,来找帝江谈人生。
其实帝江的那一手,早年还是从陆压那里光明正大偷师学过来的,某人在太阳星里窝着养伤还尽不安分,到处找人谈人生
陆压开口便问:“同我那小友说了?”
帝江一张素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冷冷道:“话我都带到了,可他半句都不信呢。”
陆压噫了一声,又叹道:“也是,想要忽悠他可有些难,可也没有再好的人选了”
帝江道:“你何不自己去同他说,我看上清已经八、九不离地猜到,这是你的手笔了。”他忽然闭目仔细感受了一下对面的情况,讶然道:“你在汤谷?怎么居然肯从太阳星里出来了?”
陆压带着点无奈的笑道:“是啊,反正他都猜出来了,那我就自己去说咯。再说我拿着的这玩意儿烫手,再待着不挪窝,早晚有一天有人要冲进太阳星里把我翻出来,到时候还得再被羲和揍一顿,还是自己先逃了划算。”
帝江啧了一声,他们两位之间的交情怪异,虽认识得早,但这么多年也没见热络上多少,中间也有许久断了音信。倒是在陆压遁入太阳星后,某一日在汤谷偶然被帝江撞破了踪迹,才又联系上了。平时见面惯例的冷嘲热讽,偶尔给个消息帮个手的,也不是很为难,但一个落难却多半幸灾乐祸一番的,伸不伸手,这就要看心情了。后世所谓酒肉损友,大致如是了,然而他们也无酒无肉,只能凭高兴互损几句而已。
——陆压忽然道:“你手里有甚么东西?闻着香,刚去过太阴星吧?来来不要客气,我拿太阳真火帮你烤熟了,一定好吃。”
帝江骇然飘忽后退数十丈,只见那道裂口边缘一阵扭曲翻搅,一个白衣人从里头侧身跨了出来,手里果然正托着一团金灿灿的火焰,转过头,对着自己笑了笑,正是久不曾露面的陆压。
“你作甚?不要乱动,要带去给相柳的,他爱吃生食,你弄成这样难道要我去同他说,因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羲和,结果不当心给烤熟了吗?”
“有何不可——哎果然香的很,火候正好,不错不错。”
帝江抚额道:“不必了……”
陆压手上一顿,缓缓松开了兔腿,又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怎么?”
帝江悠悠道:“我不必同相柳解释了啊。”
陆压嘴角抽了抽,迅速一转头,果然看到青衣的相柳黑着脸站在自己身后。他不尴不尬地把那团真火往袖里一收,举手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相柳一言不发地,就冲上来照脸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