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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姆思①那种随意的态度,让我感觉很恼火,他一点都不像个能成大事的人。如果不是他说出了将军亲自确定的接头暗语,我一度甚至怀疑他是个冒牌货。
问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潜伏下来的,他挥挥手不愿多说;问他平时如何与将军联系,他只是笑了笑,一幅“无可奉告”的模样;问他下一步具体的行动计划,他眯起眼睛撇着嘴,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先别想那么多”……
我原本以为他作为货真价实的蓝星人,在学岛上呆了这么多年,又肩负如此艰巨的秘密任务,对于“母体”的了解应该是非常深入透彻了,结果耐着性子拐弯抹角反复试探之后,才发现他知道的还没我多。
大概是看出来我有点郁闷,他把手随意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泄气啊,地球人。毕竟我现在还是个见习学士,有很多秘密根本接触不到,而且我又是克里的人,这个身份在学岛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那些个大学士看我的眼神,大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反感。克里那个老家伙也从不给我们撑腰,我很难啊!”
我朝沙发边上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抖落,“就算这样,你也应该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啊!把旧世界打烂、再建一个新的,你以为就是说说那么容易?在我的筹划之下,将军在白星上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就在我说出那句“在我的筹划之下”时,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这让我顿时心生被羞辱感,“你笑什么?!”
“别生气,别生气”,他又把手随便地搭在我肩上。
我用力把他的手打开,“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将军!”
他立刻收起了笑容,“我当然知道白星最近发生的一切,你的建议都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怎么会不相信呢?”
“那为什么刚才你会说出那句话?”
“哪句?”
“没想到你这么普通。刚走进房间时你这样说的,我记得很清楚。”我紧紧盯着他的脸。
“哦……”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本来以为能提出这个绝妙计划的人,一定具有某种了不得的‘超能力’。但是恕我直言,通过与你不长时间的接触,并没有在你的身上发现这种能力。或许我不该以蓝星人的视角来看待地球人,请你千万别误会,发现这一点后,我不仅对你没有丝毫轻视,相反更加敬佩了。”
“请务必相信我。”说着,他举起了左手,掌心向前,看上去就像是在发誓赌咒。尽管不太明白蓝星人是不是也要搞这一套,但看着他满脸真诚的样子,我的感觉总算好受了一些。
“我们必须要互相信任、完全信任,这是大业取得成功的根本保障”,我严肃地说,“现在我们这里的进度已经大大落后了,将军正满怀期待地等着我们的好消息。据我了解,‘母体’浮出海面的日子越来越近,但是我们现在对具体的地点、时间仍然一无所知。用我们地球人的话说,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我们真得要好好努把力了,什么‘先别想太多’这类话,我建议以后永远别再提。你觉得呢?”
他听得频频点头,“你说的很对。我们蓝星人做事情是有点拖沓,我原本最反感这种风格,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时间紧、任务重,就按你的说法来。不过,我倒有个主意,你想听吗?”
“你说。”
“我们分头行动。既然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克里的批准,可以在学岛上自由行动,而且不用我跟着,那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多去拜访奥辛,他这个人很单纯,对你也有相当好感,争取从他那里多挖些信息。至于我这边,一方面继续扮演‘秘密监控者’的角色,时不时单独去找下奥辛,给他提一些警示或者抗议。他肯定对这一套相当讨厌,负气之下,说不定就会把所有该说不该说的统统都告知你。另一方面,我也抓紧收集各个方面的动向,看能不能找到‘母体’最近露面的线索。”
“妙啊!”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这就叫一阴一阳、齐头并进!相当完美的计划!”
他咧着嘴笑起来。我知道,什么“一阴一阳”之类的话,他完全听不懂,论起玩计谋,外星人还远不是地球人的对手。哈哈。
“对了”,我收了收心,问道:“你在学岛上潜伏了这么久,身份又这么特殊,应该能接触到很多常人接触不到的东西。既然‘母体’每年都要露面,这又算是蓝星上的大事,难道之前,你从来都没有掌握过这方面的情报吗?”
他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母体’露面是蓝星上的最高机密,只有三个人知道具体情况,那些老家伙把这方面的情报封锁得非常严密。以我现在的地位,别说具体接触了,问都不能问、提都不能提。”
我略微带点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他潜伏得可真够憋屈的。
“不过我还是想尽千方百计,提供了很多情报给将军”,他带着点洋洋得意,“将军都说我提供的情报价值很高。”
“佩服佩服”,我诚恳地点着头。
一时两人无话,场面有点尴尬。我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发走,他却突然问道:“我很好奇,今天上午克里找你②,你们聊了些什么?”一边问,一边他还用探究的眼光注视着我。
“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我淡淡一笑,“就聊了聊他的工作,听他发了几句牢骚,又聊了聊我对蓝星的感受,就这些。你也知道,我和他的见面没花多长时间。”
“你觉得,他对你产生怀疑了吗?”
“应该没有吧,他问我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没有任何隐瞒,他应该察觉不到什么。”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略显讥讽的笑容,一下就弄得我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
他像是没注意到我的不快,双手环胸,靠在沙发上,慢慢地说,“老家伙很狡猾,你很难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想的和他说的可以完全做到不一致。这种能力相当罕见,你要知道,绝大多数蓝星人都不能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更不用说心口不一了,在这方面,我们和你们地球人完全不一样。”
“所以他在当上了蓝星的特务头子?”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对呀!我怎么从没想到这一点,很有可能他就是靠这个成功的。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家族历代干的都是特务工作,在这方面他传承了强大的家族记忆。”
我很想问问他的家族历代都是干什么工作的,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其实不说别人,能做到心口不一,不也正是艾姆思的“特长”吗?
“这么说,你认为克里已经在怀疑我了?”
“他习惯性地怀疑每一个人”,艾姆思朝我眨了眨眼,“从轮值主席到最普通的战士,从领衔大学士到最普通的见习学士,他都认为有充分怀疑的理由,甚至连艾丝这样的语音助手,如果有必要,他也会产生深刻的怀疑,会马上它把带回去,彻底拆开研究个够。”
真可怜,我默默地看了一眼墙角的艾丝,艾姆思刚进门时先令它休眠,然后把它一脚踢开,现在它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两个小圆孔再也没亮过。
“但这样也好”,艾姆思兴致勃勃地继续,“怀疑太多,到最后,他很可能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了,这会令他的思维产生某种混乱,分不清楚他到底该相信谁怀疑谁。按照我的预计,最终他必将陷入信任的死循环,不是疯掉就是傻掉,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个好事。”
他的话听上去还有些道理,我脑海中不仅浮现出克里那栋尖顶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顶上,只有门没有窗户,里面的陈设也简单之极……
“贪食蛇。”
“你说什么?什么东西?”艾姆思一脸懵懂。
“贪食蛇,地球人发明的一款小游戏”,我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克里就像游戏里的那条蛇,他不断地吞噬下对别人的怀疑,然后自身变得越来越长,留给他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最终,他吞噬掉了自己的尾巴连同整个身体,GAME OVER。”
“哦?”艾姆思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自己被自己吞噬了,老家伙被自己近乎无限的怀疑淹没了……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小游戏,看来你们地球人都很聪明啊。”
一想到克里化身贪食蛇,弯下腰把自己从脚到头一点点吃掉的滑稽,我也忍住不跟着狂笑起来。
笑完之后,艾姆思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从目前来看,他还保持着有足够的理性,还没有被怀疑完全占据,咱们还得小心。你今天上午的做法是对的,在他面最好实话实说,他完全有能力看出你是不是在撒谎,只要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他就没理由怀疑你。即便这样还不能完全打消他对你的疑心,但是起码在重要性方面,你的序列应该是排得比较靠后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坐在那里没再说话,只是不停摩挲着下巴,像是在琢磨什么,然后一拍腿站起来,“我该走了,在你这里呆得太久会引起他的注意。咱们以后尽量少见面,就像你说的,一阴一阳,分头行动。”
这个人看上去倒不像表面那么随意,思维还挺缜密的,我正这么想着,接下来他的举动,又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把他送到门口,他瞄见了躲在墙角的艾丝,又想一脚踢过去,我连忙拦下来,“请不要这么做。对了,我们刚才的谈话,它不会一直在偷听吧?”
“不会”,他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东西傻得很,叫它干嘛就干嘛,绝对不会有自主意识的。”说完他把门拉开,探头朝门外望了望,向我摆摆手,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把门关上,回到沙发上坐下,开始琢磨艾姆思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刚才有一句话莫名触动了我,我得把它揪出来。
渐渐地,有一个想法开始往外冒,起初还很模糊,后来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把这个想法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觉得可行性很强,然后又开始逐一推敲顺序、细节、可能引发的后果、可能产生的意外,以及各种应对之策。
中间我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外面安静得就像节假日的办公室,艾丝还是毫无生机地躺在墙角,我也没唤醒它,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反复盘算着刚才的新计划,直到天蒙蒙亮才躺下睡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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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猛然睁开眼,才发现睡了不过一个多小时,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艾丝仍然躺在墙角,好像就没换过地方。我心一紧,它不会被艾姆思一脚踢坏掉了吧?如果真成这样,我该怎么对外解释才好?
“艾丝?”我试着喊了句。
没有任何过渡,它那两个小圆孔骤然亮起来,轱轱辘辘地滚到我面前,同时伴随着那标志性的甜美女声:“早上好,先生!”
我长松一口气,“你还好吧?”
“我很好,先生”,两个小圆孔一闪一闪的,“今天有什么安排呢,先生?”
“再去一趟海洋学院怎么样?”
“好啊好啊”,它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说。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去拜访一下克里大学士。”
“啊?!”那两个小圆孔的亮度提高了好几倍,也不闪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见他啊?”它低声说。
“我有些新的想法,想和他聊聊”,我板着脸,严肃地问,“怎么,你害怕见到克里大学士?”还特别强调了后面五个字。
“也不是这样的”,它那两个小圆孔弱弱地闪了几下,声音越来越低,“不是怕他……但是……只不过……我去见他,不太合适……”
看来艾姆思说的没错,所有蓝星人都不太愿意与克里和他掌管的部门打交道,连艾丝这样的小小智能语音助手也不例外。“要不这样吧”,我故意停顿了一下,“你把我带到他那里,我一个人去见他,如何?”
“好的”,它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们走出房间,艾丝在前面带路,今天仍然是风和日丽、蓝天白云的好日子。从近到远,满眼都是浓郁的绿色,脚下绿茸茸的草坪,近处低矮的绿色灌木,远处高大的绿色丛林,不多的建筑物躲在丛林背后,倒成了这幅绿色景观的点缀,照这样看,蓝星应该改名为“绿星”才对啊。
说实话,刚来这里时还有些新鲜感,但呆得久了难免乏味,天天都是如此的好天气,到处都是绿油油一片,既没有刮风下雨,也没有电闪雷鸣,更不可能见到雪花飘飘……不知道蓝星人对此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感到有些腻味,甚至都有点怀念地球上的雾霾天了。
一路这么胡乱想着,不多久就来到那面小山坡下。远远看见那栋孤零零的尖顶小屋,艾丝就再也不肯向前了,好像跨入那片区域对它来说都是莫大的困难。“我在这里等你,先生”,它朝那个方向摆了摆身体,说完它迟疑了一下,“你最好快点,先生。”
“放心吧”,我朝它笑了笑,转身走上山坡,因为来过一次,上山的路比以前好走多了。中途我回头看去,艾丝把自己停在路边一丛绿色灌木上,两个小圆孔正巴巴地望着,我朝它挥了挥手,深吸一口气,迈步继续向前。
我在克里的小房子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自认为表现还算正常,因为出来的时候同样有风从山顶上吹下来,我特意感受了下,后背没有发凉,这说明我刚才没有出汗,自然也没有紧张,没有畏缩或者恐惧,一切都刚刚好。
艾丝还停在那丛绿色灌木上,我吹着口哨走过去,它那两个小圆孔又开始频繁闪烁,就像一个人在不停地眨眼睛,“先生,你可真勇敢啊!”
那声音听上去有种发自肺腑的敬佩,差点都让我相信它真的有肺腑了。我笑着朝它打了个响指,“这有啥大惊小怪的?走吧。”
此后几天,除了中午和晚上回驿馆休息,我基本都呆在海洋学院。星象研究院那里我没再去过,那个老头太神秘,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不想有任何意外状况发生。
至于艾姆思,我再也没见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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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奥辛混得越来越熟。他对地球上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关于生命繁育方面。说实话,这方面我之前确实没怎么关注过,但是为了能更深入接近并了解他,我还是挖空心思找了不少话题。
记得有一次我告诉奥辛,地球上的高等生命都是有性繁殖的,因为这样的后代继承了父母双方的遗传物质,对外界的适应能力更强,也更有利于种族的生存。“那可不一定”,他笑着摇摇头,“在你看来,地球上的植物是高等生命还是低等生命?”
“植物?”我有点不明所以,“相对于动物来说,那肯定是低等生命。”
“为什么呢?”
“因为植物没有自我意识啊。”
“那我告诉你,恰恰地球上的大部分植物都是有性繁殖的”,他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凡是那些能开花结果的植物,无论是草本花卉还是高大的树木,它们都通过传粉——受精——结实的方式来繁衍自己的后代。”、
我听得云里雾里。他伸手在空中指了指,“相反,地球上有许多动物采取的是无性繁殖,而它们也都活得上好,至今还与你所说的那些高等生命共存于地球之上。”
“都有哪些呢?”
“像草履虫这样微小的单细胞生物,你可能从来没注意过,但是像黑鳍鲨、锤头鲨、科莫多巨蜥、鞭尾蜥蜴、摩尔蝾螈这之类的动物可都是大到不容忽视,更不用说那些到处可见的蜜蜂了,这些可都是无性繁殖的‘高等生命’,尤其是草履虫,它被称作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生命活化石,比恐龙的年代都要久远得多。另外还有一些生命,它们虽然也是采取有性繁殖的方式,但自身就兼具了两种性别,甚至可以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在两种性别之间自由转换,比如地球上有种小丑鱼,它们喜爱成群结队穿游在海底,除了领头的一对成年雄性和雌性小丑鱼负责生育外,其余均为不能生育的年幼雄鱼。但假如领队的雌鱼不幸去世,那么领队的雄鱼就会自动变为雌性,同时,这群年幼的雄鱼里最强壮的那条就会迅速成长、成熟,成为领队雄性,担当生育大任。是不是很有趣?不仅小丑鱼,某些品种的花、蜗牛和鱼类都有这种本领。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中,它们是不是比那些生下来就被界定了性别的、你口中所谓的‘高等生命’,适应性更强、也更加自由?”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有些敬佩地望着奥辛,“你为什么会对地球上的生命这么了解?”说实话,一位主要研究海洋的蓝星领衔学士,居然对地球生命的繁衍方式如此熟悉,这算不算有点不务正业啊?
“我们观察地球很久了”,他笑着说,“就我所知,可以上溯到三代学士之前,我们就已经对地球展开深入研究了。不仅如此,我们的学院也一直在研究其他星际文明的繁衍方式。”
这让我很是神往,“其他星际文明,它们的繁衍方式和地球有不同吗?”
“在我们已知的宇宙中,有性繁殖占了一大半,无性繁殖占了一小半,可见,生命的进化程度与繁衍方式无关,都是根据它们的生存环境和方式作出的最优选择。”
“那蓝星呢?你们到底属于哪一种?恕我直言,我来到这么久,似乎没有发现你们有第二种性别,或者说,你们都是一种性别?”我暗暗把话题朝那上面引。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在你固有的观念里,生命特别是高等生命总是分为雌性和雄性,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但是,似乎不好用这种概念来界定蓝星人,如果非要给出一个概念的话,我想,我们可能是第三性。”
“第三性?”
“对,既非男性也非女性,既非雄性也非雌性,当然,更不是你所想象的雌雄同体,因为蓝星人自身并无任何繁衍后代的能力,我们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工作奉献以及享受生命,充实并传承记忆。”
我一时无语,大脑里闪现过一张张熟悉的蓝星人面孔:司令官、绍伊夫、奥巴、图默、克里、艾姆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奥辛刚才这段话有几分伤感。
“有点难以理解是吧,那就借用一个你熟悉的名词来做比喻吧,我们就像是地球上蜂群中的工蜂,工蜂同样没有性别,终其一生忙忙碌碌,为整个蜂群奉献自己的一切。当然,普通蓝星人的自然寿命要比工蜂长得多,按照你们地球上的时间来算,可以活到四百多岁哦。”
就算这么长寿,可是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爱人和子女,人生岂不是有些无趣?我点了点头,从刚在那段情绪中摆脱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据我所知,地球上的每个蜂群里都有一只蜂后,接受整个蜂群的供养,专门负责繁衍和哺育后代,难道你们也是这样吗?”
他看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隔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你在问什么,你对我们的‘母体’一直非常关心,我说的对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热切地盯住他。
他微微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我也从你那里获得了很多宝贵的知识。现在更没有什么顾忌了,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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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正如他所说,奥辛把蓝星人的繁衍方式,原原本本、完完整整、毫无隐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至此我才对整个蓝星文明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确实很像地球上的蜂群,每一个蓝星人就是一只工蜂(当然,他们所承担的使命和责任要复杂的多),而母体就是他们的“蜂后”。不同的是,地球上的蜂群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雄蜂,它们的职责就是与蜂后交配繁殖后代,而蓝星人的种群中没有“雄蜂”这一角色,母体自身就能繁衍后代。类似于地球生命的无性繁殖方式,通过生殖细胞分裂——复制——分裂的过程,母体生产出一个个独立的生物体,这些生物体每一个都包含完整的染色体,并能刺激自身生长,最终成为新的个体,整个过程有点类似于地球上的“克隆”技术,为期大约一年。在新的个体成熟后,母体就会浮出海面,把他们送到蓝星人中间。每年新诞生的蓝星人有多有少,多的有上千人,少的不足一百。
母体只负责繁殖,抚育这些新生儿则由蓝星人负责,而最重要的抚育方式,就是传承记忆。新生儿诞生后,会被不同的蓝星人领会自己家中,成年蓝星人照料新生儿的饮食起居,教导他们未来生存的各种工作技能,直到最后把自己的记忆传承给他们。所以每一个蓝星人都拥有各自的父亲以及上溯多少代的家族记忆,但却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母体”。
当然,奥辛在讲解过程中借用了很多我熟知的名词,这当然是为了便于理解,但也造成了与事实真相不同程度的隔阂。所以我不能肯定以上就是蓝星文明繁衍生息的全部,另外,母体到底如何把新生儿“克隆”出来,这一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奥辛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这是蓝星上的最大禁忌,自古以来,都不允许学士们对此进行深入研究。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坦率,奥辛也是有问必答,当我把自己的理解表述出来后,他更是大加赞赏,称赞我“非常聪明”。因为蓝星人没有夸大事实或者恭维他人的习惯,所以听到他这么说后,我忍不住还是有些飘飘然。
看气氛还算愉快,我趁机问了另一个问题,“白星人也是这样吗?他们也有类似的‘母体’吗?”
“很多年之前,他们与我们也差不多,但是后来就完全走向了另一条路”,奥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们和白星人都是无性繁殖,只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就是‘母体’,而白星人则是由各自的‘父亲’繁衍出来的,其中的奥秘就像地球人常吃的土豆。当一位白星人成年之后,他的身体会长出‘芽体’,‘芽体’长大以后,会从‘父亲’身上脱落下来,成长为与‘父亲’一样的新个体,新一代白星人就这样单生出来了。但是后来他们发明了‘元宇’,你肯定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白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创造”,奥辛说,“‘元宇’帮助他们解决了很多现实面临的重大问题,甚至还帮助过我们,但是当‘元宇’进化到一定程度,它就逐步摆脱白星人的控制,反过来逐渐控制了白星人,甚至深入到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这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元宇’宣布开始造人。”
“造人?”
“是的,‘元宇’用一种特殊的材料,批量制造白星人。当然,最开始它只是制造了身体,意识部分还是复制于以前的白星人,后来它可能觉得这样太麻烦,就直接连身体和意识全都批量制造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将军居然是被批量制造出来的,就像流水线上的汽车一样?这实在太震撼了……“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有同‘元宇’交流过,猜不透它的真实意图”,奥辛耸了耸肩,“但是据传说推测,‘元宇’最开始有这个想法,是因为白星人的身体太脆弱了,不足以支撑塔征服宇宙的欲望,所以它先是制造出了一部分超级士兵,这些士兵的意识还是复制于白星上那些最勇敢的战士,没想到这个做法效果非常好,以至于很多普通白星人都强烈要求更换自己原来的身体,当时他们已经掌握了把一个人的意识完整地从身体中抽离出来的技术。更换上新的身体后,白星人更加强壮,更不容易受疾病和衰老的困扰,自然寿命也成倍增长,到最后,几乎绝大多数白星人都更换了‘元宇’批量制造的新身体,意识还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后来‘元宇’就开始大规模制造新人,从身体到意识都是全新的白星人,这部分在白星上被称为‘新人’,是‘元宇’麾下最勇敢的战士。那些仅仅更换了新身体、还具备独立意识的白星人,被称为‘全人’,他们大多在各个领域担任要职,是‘元宇’最忠实的部属,因为它虽然不能控制这些人的意识,但可以完全控制他们的身体。还有少部分白星人没有更换身体,他们被称为‘旧人’,是白星上的另类。就这样,绝大部分白星人都不同程度上受到‘元宇’操控,它掌控全局。”
“那些更换了身体的白星人,还能够繁殖后代吗?”
他敏锐地瞥了我一眼,“不行,批量制造的新身体都不具备繁殖功能。”
“也就是说……”我激动的有点口吃,“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数量稀少的‘旧人’才能繁殖后代,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们老去后,白星的种族延续只能依赖‘元宇’”。
“是的”。
我默然无语,‘元宇’已经被驱逐了,奥辛或许也知道这件事,如果将军没有掌握制造白星人身体和意识的方法,那么我效忠的星球,注定就要行将灭绝,这无疑是一个悲剧,天大的悲剧……
奥辛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内心剧烈的波动,还在自言自语,“当所有那些‘旧人’都去世后,甚至不用等到他们去世,‘元宇’就已经成为白星上唯一的生命制造者,我想这才是它的真实企图——成为所有白星人的‘父亲’,并通过他们来征服宇宙,进而成为宇宙内所有生命的‘父亲’。”
“你还在听吗?你看上去不太好呢?”
我回过神来,迎着他关切的目光,勉强笑了笑,“这种做法实在是,实在太不人道了……”
没想到,听了这句话后,奥辛居然摆了摆手,严肃地说,“不是你认为的这样,其实在我看来,‘元宇’的这种做法,是所有高级文明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它确实太激进了一点。不奇怪,它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超级智能,而且进化得相当快。”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瞪大眼睛,他的说法与其他蓝星人截然不同,确实有点把我震撼到了。
“其他蓝星人都反对我,但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他的表情仍然很严肃,“所有的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都会出现一种通病,我称之为‘思体失调症’,它具体表现为这一文明中的个体,其行为能力的进化速度远远落后于思维能力的进化速度,也就是说,身体跟不上意识的发展。你知道,地球上的人类已经进化了500万年,但是人类社会取得突飞猛进的跨越发展,只不过是短短两百年,在这两百年中,地球上出现了蒸汽机、火车、电力、***、大规模石油开采、核能、载人火箭、空间站、互联网和移动互联……这一切都是地球人类智慧的结晶,可以说现代地球人的大脑,代表着他的意识与思维能力,哪怕只是一个初生婴儿,也比远古时期的成年人类有了指数量级的增长,遗憾的是,现在地球上的成年人类,他的身体比起远古人类却没有太大变化,甚至某些行为能力,比如力量、速度、敏捷度,还不如远古人类,可以说是出现大步退化。这种身体进化与思维进化的极大反差,就是‘思体进化失调症’,这种病不仅仅发生在地球,我们和白星也有,几乎所有进化到一定程度的高等级文明,都会面临这一问题。”
“但是人类的平均寿命比远古时期要长得多,这不也是身体进化的结果吗?”
奥辛挥挥手,“没有行为能力的长寿,一点价值都没有,那只不过设法用智慧来维持身体生命罢了,长期下去一定会成为文明进化的累赘。”
“但是我们创造了机器,它们可以代替人类干活,我们不用那么强大的身体,也可以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东西。”
“是的,你们发明并依赖机器来代替自己的身体,后来你们还依赖计算机,现在你们正在大规模制造机器人,以后还有人工智能、AI,你们确实很聪明,这样巧妙的发明实在太多了,那么,再以后呢?你想过没有,当你们逐渐被AI和机器人包围,当它们逐步代替人类,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答案再清楚不过了,这不就是“元宇”诞生后的白星吗?当我们逐渐被AI和机器人包围,当它们逐步代替人类,当人类成为数量稀少的“旧人”,白星上的过去不就正是地球的未来吗……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奥辛摇了摇头,“没办法,这就是所有文明进化到一定高度后面临的必然选择,要么就此沉沦直至灭绝,要么就下决心冲破造物主的限定,彻底摆脱自然的繁殖方式,完全自主地创造自己的下一代,我相信在所有的高等智慧体中,要做出选择并不太困难。我知道地球上的人类早已就此开始尝试了,你们最初尝试‘克隆’路径,企图复制那些最强大、最矫健、最迅捷的人类身体,但是你们在把意识完整抽离于身体方面做得很不成功,你们能复制出最完美的身体,但是复制不出最聪明的大脑。所以你们开始走另外一条路,那就是人工智能,这条路你们走的很快,也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但是要小心,因为这条路的尽头,必然就是另一个‘元宇’!”
我坐在他对面强作镇静,一动不动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意识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脑袋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原来在地球上,不仅只是我想要砸烂旧世界再建一个新的,还有很多很多同类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而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远远走在了我的前头,而我现在只能坐在这个远离地球的星球上,听一个不务正业的外星人胡说八道,却仍然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好吗?你出了很多汗。”
“没事”,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紧紧攥着拳头,“我刚在在想你描绘的场景,想出了神,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们刚才其实谈到了两个本质问题”,他依然一本正经地说,“一个是‘我们从哪里来?’一个是‘我们到哪里去?’,对于这两个基本问题的思考以及接下来的行动,就是我们这些所谓高等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它们是否可怕并不重要,重要的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腾地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母体’,我非常渴望看到它,这对我很重要。你刚才说的没错,我们只有真正明白了‘我们从哪里来’,才能决定我们将要到哪里去。”
他任由我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我知道你很想看到它,也知道这对你非常重要,很抱歉,我没有权力答应你的请求。不过,请放心,我相信你一定会看到它的,真的,只要再耐心一点,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我注意到,说这番话时,他的表情飞船诚恳,但他的眼睛片刻后就移向别处,那里面随之掠过一抹与内容完全无关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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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① 艾姆思是将军安插在蓝星上的卧底,他的公开身份是学岛见习学士,同时也是蓝星秘密情报机关的一员,详见第四卷第181-184章;
② 克里执掌蓝星秘密情报机关,他曾和林汉有过一次谈话,见第四卷第183-184章。